曹德旺:“企業家”永不功成身退

曹德旺生于 1946年 5月，福建福清人，現任福耀玻璃工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曹德旺1987年創立福耀玻璃有限公司，目前該公司是中國最大的汽車玻璃制造廠商、世界第六大汽車玻璃生產商。

2億元9萬多農戶

2011年1月12日上午，曹德旺透過舷窗看見北京城的上空。

班機準點降落。當日北京零下10度，寒意十足。但這僅僅只是過場。1個多小時后，曹德旺感受到了比家鄉更甚的融融暖意。在由中國扶貧基金會舉辦的曹德旺、曹暉2億元扶貧善款項目總結及表彰大會上，來自西南五省各區市縣的受益農戶代表，將一件件精心準備的禮物連同一句句發自肺腑的感謝和祝福，一起獻給他們期待已久的“曹先生”。原先因對表彰有抗拒心理而屢拒會議邀請的曹德旺，此時完全被感動了。

20歲的苗族姑娘張小梅靜靜地坐在會場的一角，手里緊緊抓著親手做的繡品，這是她送給曹德旺的禮物。前一天，她帶著全村人的囑托，走出大山，走出縣城，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來到北京，直至見到一直想見的好人——“曹先生”。在她看來，這一切美好得像夢。

“我們都太感激曹先生了，要沒他捐的錢，我們就吃不到干凈的水。”張小梅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告訴記者，眼里閃爍著激動的淚光。

張小梅來自大山深處的云南省武定縣水海子村。2010年3月，旱災奪去了村里的水源，全村人只得奔波于山路間拉水過活。2010年6月的一天，張小梅家和村里另外9戶農戶都領到了2000元捐助款。大伙用這筆錢打出了地下水，吃水的問題解決了。

像張小梅一樣受資助的農戶，遍布西南五省。

2010年5月，曹德旺、曹暉父子以個人名義通過中國扶貧基金會向云南、廣西、貴州、重慶和四川五省區市貧困家庭捐贈善款2億元，資助標準為每戶2000元，此外，2億元善款中的970萬元用于建造四川通江縣的一座便民大橋。

2011年1月12日的表彰會對于曹德旺也是一次難忘的經歷。多年來，曹德旺做慈善已成為常態，但一下與這么多的受益人面對面還是平生頭一回。

看著遠道而來的農戶代表，聽著他們的濃厚鄉音，感受著真誠的謝意和祝福，曹德旺幾次從座位上站起來，合手道謝，跟著連聲說慚愧。他甚至當場表示不想再打高爾夫了，因為“2000元打一次球，現在覺得是一種罪過”。

2010年5月，曹德旺看見電視里關于西南五省旱災的報道，心揪起來了。“當時我看電視，腦子一懵，心里想這些農民的收成完了。我知道那種滋味，那種糾結的心態，太折磨人，太讓人揪心了。”

曹德旺注視著電視畫面，久久不語，他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2010年5月19日，他來到云南省陸良縣的天生壩水庫，這個原本庫容120萬立方米的水庫干涸見底。曹德旺佇立很久，內心越發沉重。就在第二天，2億元善款捐贈儀式正式舉行。

曹德旺一心想的是要把錢趕緊發給災民們，他與具體負責項目實施的中國扶貧基金會在協議中明確規定：必須在2010年11月30日前，讓分布在五省區市的農戶足額收到善款。

半年之后，這一目標準時完成。2億元扶貧善款項目惠及人群地域跨越140萬平方公里，受益農戶達92510戶。

“捐2億和掙2億，對我都是一樣的感覺。很開心，這是個偉大的事情。一想到農民們拿著發的錢，高興地數著，我就覺得很開心。”曹德旺說，滿臉是開心的笑。

這一刻，他與那92510戶農戶的笑臉如此相似。

感恩30載

2010年4月20日舉行的央視玉樹賑災晚會上，曹德旺、曹暉父子捐贈1億元，開創了中國慈善史上款項最大的個人捐款紀錄。僅僅一個月之后，同樣是曹氏父子，以2億元捐贈西南五省的善款再次刷新了他們剛創下的紀錄，成為國內最大的一筆一次性個人公益捐款。

刷新紀錄并沒有就此中止。不久，曹德旺向福州市捐贈4億元，向老家福清市捐贈3億元。僅兩個月的時間，他的捐款就達10億元。加上之前的所有捐款，目前為止，曹德旺已經捐款近15億元。

越來越多的人受益于曹德旺的慈善之舉，而他在公開發言中出現頻率最多的是“不要謝我”。

“不要謝我，要謝的是我們的政府，我出身貧困，起家是受益于國家的政策，受益于社會的支持。我是抱著感恩的心態來做善事。”曹德旺說。

曹德旺說自己是經歷了前后兩個30年的人，前30年吃了很多苦，后30年他用捐款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

在關于曹德旺吃苦的故事里，變化的是經歷，始終不變的是感恩。

從清貧往事走出來的曹德旺，忘不了幼時母親悲傷的淚水，忘不了15歲時騎車來回200多公里販賣煙絲的艱辛。他也永遠記得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家里窮得一分錢沒有。他突然想起有10元錢被一個駕駛員借走了，于是他一大早去車站等，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那位駕駛員，曹德旺終于高興地帶著10元錢回家過年。

時過境遷，2005年的大年三十，已是成功企業家的曹德旺捐了70萬元，把錢分給孤寡老人過年。“我知道那種滋味。”曹德旺說。

同樣的這句話，曹德旺在很多場合都說過，因為這的確是發自他的內心。

早年困苦生活留給曹德旺的，不僅是今日的憶苦思甜，更加促成了他心靈深處慈善理念的生根發芽。

曹德旺不大愿意曝光私人生活，但卻毫不掩飾地高調展示自己的6000平方米私宅。因為他想傳達一個這樣的信息：我不缺錢，我的慈善在能力之內。他甚至這樣打趣，“不要把自己老婆買衣服的錢省出來捐了”，他認為慈善旨在盡心盡力。“我的捐贈從來不拿企業的錢。我都是私人的錢。我沒有任何目的，因為我是把自己認為是多余的錢捐了。在我身體力行的時候，把錢捐出來。我很欣慰”。

曹德旺熱衷慈善，但不贊成裸捐。在他看來，企業家的社會責任首先是向產品負責、向員工負責、向股東負責，也向社會負責。“我做慈善決不會影響員工、股東的利益和企業的經營和發展。”他明確表示。

曹德旺沒有簡單地把慈善等同于捐款捐物，而是試圖打造一個獨立運作、活水長流的民間慈善基金。早在2009年2月，曹德旺宣布捐贈自己及其家族名下的60%股票，成立以其父名字命名的“河仁慈善基金會”，這是國內首家以股份運作成立的慈善基金會，所捐股份市值超過40億元。消息一出，四野皆驚。

一年多之后，河仁基金會終于獲批。基金會每年用于慈善事業的金額將達3億～5億元。曹德旺表示，基金會開始運作后，各種項目會向社會正式公告，力求公開、公平、公正，保證透明。

“每一分錢都要讓社會知道。”曹德旺說，“基金會的工作原則是營救前沿、力求效果、強調效率。我們從制度創新等各個方面應該有一種更高的理想、更高的境界，讓未來的社會來探索這種模式的慈善”。

企業家是唯一頭銜

從最牛慈善家到最慷慨慈善家，曹德旺的名字一直與慈善家緊密相連，而他自己卻說：“我不是慈善家，我只是一個善人，善良的人。我只有企業家這一個頭銜。”

曹德旺這個企業家頭銜，是他用35年的時光和奮斗拼來的。

1976年，30歲的曹德旺得到第一份像樣的正式工作：高山異形玻璃廠采購員。7年之后，他承包了這家虧損嚴重的企業。僅一年時間，玻璃廠賺了20多萬元，曹德旺分得6萬元。此時的他已經明白，眼前的路其實可以比他想象得更遠。接著，他用這筆錢，加上父親蓋的房子抵押入股，又找了5個人合伙，開始把玻璃廠做大。

1985年，曹德旺想生產出一塊中國人自己的汽車玻璃。通過購買上海一家企業的舊圖紙，加上請教專家，攻克了技術難題。前6個月投產，后6個月便賺了70多萬元。當時有人說，曹德旺“不是做玻璃的，是印鈔票的”，但曹德旺還覺得“賺得太慢了”，于是他跟當地的書記說，廠要辦好必須要搬到福清去。

1987年，11個股東集資627萬元，中外合資耀華玻璃工業有限公司在福清成立。這就是福耀集團的前身。曹德旺的高山玻璃廠占34%的股份。那一年，公司純賺550萬元。

曹德旺繼續往前奔跑。1993年，福耀集團股票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成為中國同行業首家上市公司。現如今，福耀集團已是中國最具規模、技術水平最高、出口量最大的汽車玻璃生產供應商。福耀集團成為首個進入汽車玻璃行業的中國企業，徹底改變了中國汽車玻璃市場由國外品牌壟斷的歷史。曹德旺成為中國的玻璃大王。據說全中國的汽車，每兩輛中就有一輛用的是他的企業生產的玻璃。

2009年，曹德旺榮獲素有“企業界奧斯卡”之稱的安永全球企業家大獎，他是有史以來首個獲得該獎的華人企業家。在世界面前，曹德旺展現了中國企業家的高端形象，并提升了中國制造業的國際品牌地位。

堅信“想大成功就要大付出”的曹德旺，有這樣的真實感觸：在中國，企業家的事業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而這份神圣足以支撐起所有的責任感和成就感。

在公眾視線中，作為成功的企業家，曹德旺的大手筆慈善是基于其玻璃大王的身家，然而曹德旺絕不是要做一擲千金的慈善豪客，在他看來，投身公益是在履行一個企業家的社會責任。

“捐款是為中國人樹立一個典范，捐出去的就不是我的，這是中國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的錢，接受社會公眾監督。我相信有善心一定會成功。中國的企業家要體現出企業家氣度。”

2010年的曹德旺將兒子曹暉推到更醒目的位置上，但他不認為這是退休。

“企業家永遠沒有功成身退的時候，這是一種奉獻，一種精神。智慧的人應坐在決策的位置上。”曹德旺說，“我是在權衡利弊之后，將企業交給兒子接管，我來決定做什么事，兒子負責把這件事做好。我一邊培養兒子，同時也向社會負責、向國家負責。我要保證我的企業會為國家作出更大的貢獻”。

用企業家理念做慈善

2010年5月4日，曹德旺與中國扶貧基金會會長段應碧簽訂2億元善款捐贈協議。這份協議，充滿了曹德旺的個人色彩。

曹德旺對善款項目的要求基于兩個方面：一是錢發給誰？曹德旺提出的要求是：“不能給當官的，不能給有錢的。”二是錢怎么發？曹德旺希望實施方及時足額地將善款直接發放到受災農戶手中。

曹德旺將自己的要求明確寫進了協議中：資助92510戶災民，每戶2000元，在當年11月30日前，分布在五省區市的農戶要足額收到善款，同時，差錯率必須低于1%，管理費用不超過善款總額的3%。按照總額計算，管理費用不超過600萬元。

根據我國《基金會管理條例》的明確規定，基金會從捐贈資金中列支的管理費用不得超過10%。曹德旺給出的3%的經費比例，包含了他作為企業家對慈善成本的一種考量。

“我就是一種博弈的理念，我有3%的管理費，你有本事來拿嗎？你沒有本事就不要做，我計算過，大概這個費用可以運作項目，也是考驗基金會是不是在費用控制上有這個能力。”曹德旺用“丑話說到前頭”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這份“苛刻”的捐贈協議，是曹德旺用其企業家經營理念對公益機構的一種問責。對于捐贈的2億元善款，他既要拿得痛快，更要捐得明白。這是中國企業家問責公益的首次試劍。

正因為史無前例，中國扶貧基金會執行副會長何道峰用“對賭”這個詞來形容2億元善款項目。

在項目的實施過程中，中國扶貧基金會負責發放善款，曹德旺和曹暉則成立抗旱扶貧善款管委會，并與各省扶貧辦搭建聯合執行團隊，對項目的管理和執行負起監督之責。

“我是在用企業家管理企業的方法來做這件事情。我企業管得那么好，管這點東西還不輕易？”曹德旺說，“做慈善和企業管理是一樣的，必須上手腕，先跟你講清楚我要做什么，要達到什么樣的目的，由誰來做，做好了怎么講，做壞了怎么處理你”。

曹德旺的“處理”包括如下處罰辦法：如果在抽樣檢查中，未收到善款的農戶數量比率超過1%，曹德旺可要求中國扶貧基金會賠償同等數額未發放的善款；如果在2010年11月30日后，還有捐贈款沒有發放到戶，這些善款將由曹德旺全部收回，同時通過媒體予以曝光。

差錯率只有1%，這對于沉浮制造業多年成本要算到零為止的曹德旺看來，一點都不是問題。他認為，善款項目也是一次生意合作，所以他要選擇符合自己要求的合作伙伴。他的觀點是，做慈善不是把錢捐出來就算了，而要選擇有執行能力的機構去執行，并親自參與執行過程，對全過程進行監督和管理。

曹德旺如此的“嚴苛監督”，旨在營造2億元善款發放過程中的全程透明——既對他這個捐贈方透明，亦對社會大眾敞開。曹德旺表示他與執行方都要接受公眾的監督。這是一次對捐贈企業家和公益機構兩者公信力的共同挑戰。他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使項目的最終受益者——受災農戶及時足額拿到善款。

來自第三方評估機構中國人民大學非盈利組織研究所以及中瑞岳華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審計報告顯示，此次捐助達到了預期要求，缺損率為0.85%，實現了曹德旺不超過1%的要求。

中國扶貧基金會會長段應碧認為，曹德旺派人全程監督，是項目能夠完成的重要原因。

“這種運作模式我開了先河，它是可以復制的，別的企業家也可以借鑒。”曹德旺說。

事實上，對于曹德旺來說，自從開始做慈善這件事，親歷親為是少不了的。他更愿意像做企業那樣，身體力行地去落實捐贈，而不是象征性的賬戶撥款走走過場。2010年9月，曹德旺捐資1.9億元建設福清市高山中學，就是自己派的工程隊。在他捐資的福清靈石寺整修項目中，曹德旺也是親自勘察、監督修建。

“曹德旺用最干凈的錢，做最難做的公益，并積極問責，確保善款的落實。我們希望這樣的企業家越來越多。”何道峰說。

這位中國扶貧基金會執行副會長在2011年1月12日的表彰會上舉右手行軍禮，向曹德旺致敬。“執起企業大愛和問責公益這面大旗的中國企業家，惟曹德旺一人。”何道峰說。

“在我看來，企業的品德就是企業的根基，企業間的競爭，不只是策略、技術和創新的競爭，最后決勝負的關鍵，往往掌握在品德手上。”這是曹德旺發表在企業內刊 《福耀人》上一篇文章的節選，這同樣也是他內心真實的寫照。■

企業家有很多困難，沒有付出就不能成功，想大成功就大付出。

企業家沒有功成身退的時候，這是一種奉獻、一種精神。

我不會裸捐，這很偏激，我要保證我的企業會為國家作出更大的貢獻。

我相信有善心一定會成功，中國的企業家要體現出企業家氣度。

企業的品德就是企業的根基，企業間的競爭不只是策略、技術和創新的競爭，最后決勝負的關鍵，往往掌握在品德手上。

我遵循父親的教導：該花一萬花一萬，該省一分省一分，該掙一分努力掙回來。我的錢夠買米就行了。

我們從制度創新等各個方面應該有一種更高的理想、更高的境界，讓未來的社會來探索這種模式的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