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組詩)

一

繁忙的農事

偷偷爬上陽光的梯子

在父親額角下那滴

即將成鹽的汗珠里

探頭探腦

二

在露珠還未被陽光帶走

之前的三個小時

這些閃爍著的眼睛

曾目睹我的父親

黝黑健美的手臂

上下翻飛的動作

一陣一陣揪痛大地

太陽終于經不起這持久的

結實的震顫

滿臉通紅地鉆出頭來

三

父親弓下身子的姿勢

多像一串金黃的稻穗

我知道

稻穗弓下身子是為了感謝父親

父親弓下身子是為了感謝

土地

四

陽光下的稻浪里

父親手握鐮刀

激動的汗珠子

一拔一撥地聚成小溪

自上而下

將辛勤植入大地

我翻遍了李白李清照

李商隱蘇東坡辛棄疾

都不能找出一條可以駛進小溪的船

父親在你面前

寫詩的兒子無地自容

父親在我心中

你就是李白或者蘇軾

五

每一粒谷子都列好了隊

父親拿出疲倦的鞭子

呵——嗬——嗬

趕鴨子一樣

把他們從田野趕回

谷倉

每一粒谷子都是一個聽話的

孩子

每一個孩子都是父親的一滴汗珠

四十元一擔

父親

你舍得賣嗎

六

生活壓在父親的肩上

是一座大山

很多人輕易就翻過去了

父親用了一輩子的力氣

也無法將它放下來

真正讓父親放不下來的

是心里的那座山

一年一月一朝一夕

歲月漸漸把霜做的巢

置在父親的頭上

那一座山

就是他的兒子

七

被犁翻過的土地

像一塊風干的河床

偶爾有兩三個泥巴昂起頭來

懷想他曾養育過的魚或者豐收

父親停下來

抬起頭望望天邊

噢，他是否也在懷想

他曾養育過的孩子

在他的汗海里

我讀懂了一部名字叫威的歷史

以藍天與大地為背景

以勤勞與豐收為主題

父素

托爾斯泰能寫出你的傳記嗎

八

我不止一次吟唱過你

以及你的勞作

父親

有哪一個詞語

寫出了你萬分之一的光亮

我的詩和我的靈魂

什么時候才和你的小麥

長得一般高

父親

如果讓我經歷一次你的勞作

今生今世

我發誓不再寫關于躬耕的詩

九

我相信

真正的勞作是與詩絕緣的

陶潛在南山下種下的豆子

打得很稀拉

于是他的詩長得與野草一般

繁茂

父親不寫詩

可他種下的豆子

比起陶淵明的詩來

還要高上一截兒

父親唱的曲調

寫詩的人一般不會聽懂

十

假如有一天

我放下了筆

父親喲

你千萬不要悲傷

詩喲

你也不要難過

父親

你的勞作我已爛熟于心

就像李白的《靜夜思》一樣

現在我必須做的

就是準備好足夠的鹽

讓汗珠也能像你一樣流成小溪

相信我 父親

我將是你最好的

詩

本欄責任編輯 魏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