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方新制度經濟學關于人的“雙重動機、有限理性和機會主義”三大假設具有現實的合理性,這種假定擴展了經濟學的研究范圍,將制度的形成納入其中。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觀點分析西方新制度經濟學關于人的假設,可以真切地揭示它的部分真理性,因而可以把它作為我國制度建設進程中的一種可資借鑒的理論資源,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與和諧社會建設服務。
關鍵詞:雙重動機;有限理性;機會主義;馬克思主義
中圖分類號:F09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1)06-0049-04
一、人的雙重動機與創設全面性的制度
人具有追求財富最大化和非財富最大化的雙重動機,這是西方新制度經濟學關于人的行為的第一個假定。那么,這個假定是否符合人的實際,是否合理,是否足夠解釋人的行為的秘密,這是首先要確定的。我們知道,經濟學是研究人的經濟活動的學說,它首先涉及到人的行為取向,對它進行合乎現實的抽象假設,然后才能在此基礎上構筑起學科理論體系。人的本質是什么?人的行為是怎樣的?人的行為動因是什么?這是經濟學最先需要解決的問題。開創西方經濟學體系的英國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首先提出了“經濟人”的思想,認為人的本質是自私的,在經濟活動中謀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是人的本性,從人的這個需要出發,把經濟規律引進了經濟科學。但同時這個單一自私的“經濟人”在以后的經濟學研究中帶來的局限性也日趨明顯,需要后來的經濟學家加以完善與發展。
從歷史上看,馬克思對人的本性的研究是最全面最深刻的,他認為人是多種屬性的統一,在本質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他從人是作為一種活動的社會存在出發,分析了人的需要同行動之間的內在關系。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就肯定人的“需要即他們本性”,認為“任何人如果不同時為了自己的需要和為了這種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① 在這里,馬克思強調的需要包含著物質利益的需要和精神享受的需要。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強調了物質需要的重要性,他說需要是人作為“生產者的素質”,它作為“內心的意象”構成了人們生產活動的“動力和目的”②。同時,人又具有能動性,他的能力是實現需要的手段。當然,人作為社會的存在,又是獨立性和依賴性的統一。作為獨立個體,人具有在一定范圍內自主行動的自由;作為社會存在,個人只有與他人交往聯系才能存在下來。毫無疑問,人作為不同于動物的有意識的社會存在物,是理性與非理性的統一,前者包括感覺和思維,后者包括情感、意志、興趣、愛好等,兩者都是人從意識上對世界的掌握。從馬克思以上論述可以看出,人作為能動的有意識的社會存在物,其行動不僅被自己的物質利益需要所驅動,同時也為非物質利益需要即精神需要所驅動。由此觀之,斯密和日后秉持單一化“經濟人”思想的經濟學家對人的假定就顯現出極大的片面性,既有合理性——即追求個人物質利益最大化——的一面,也有很大缺陷——即缺乏對非物質利益需要的充分尊重——的一面。對人的片面理解與假定使得斯密及其同路人的經濟理論在解釋和闡述人類社會日益復雜的經濟活動時愈來愈暴露出它的片面性和狹隘性來。
為了更合理更符合實際的解釋人類行為和經濟制度的變遷,新制度經濟學家們提出對人的行為進行重新界定,對經濟學進行新的拓展性研究。新制度經濟學開創者科斯提出當代制度經濟學應該從人的實際出發來研究人。由于人的行為不僅受物質利益動機役使,而且受非物質利益需要約束,這樣,從現實的人出發,另一位新制度經濟學代表人物之一諾思堅持在人的物質利益最大化動機的基礎上,把人的非物質利益需要如利他主義、意識形態和自愿負擔約束等非財富利益最大化行為引入個人預期效用函數中,從而建立了更加復雜的、更加接近現實的人類行為模型。這樣,新制度經濟學家就能以此深入探究人的非財富最大化動機的特征和意義。他們認為,非財富最大化動機往往具有集體行為偏好,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要在財富與非財富價值之間權衡,這種權衡過程實質就是人在這兩者之間尋找均衡點的過程,由此新制度經濟學家研究了人的雙重動機行為與制度間的相互關系。納爾遜和西爾伯格證明了個人為表達他們自己價值和偏好所付出的代價越低,這種非財富價值在他們所作出的決策中就顯得越重要;反之非財富價值則只能解釋人類很少的一部分行為。這表明,實現非財富價值不能總以犧牲個人財富為代價。制度作為一個重要的變量能夠改變人們為其行為偏好所付出的代價,改變財富與非財富價值之間的權衡,進而使理想、意識形態等非財富價值在個人選擇中占有重要地位。新制度經濟學家揭示了人類行為與制度之間的內在聯系,即如果制度產生于人類行為中的非財富價值所具有的集體行為的傾向,那么這種傾向就會通過制度改變人們為追求非財富價值所付出的代價表現出來。總之,制度是人類行為所要求的,同時制度在塑造人類這種雙重動機方面又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新制度經濟學家的研究表明,世界上不同國家、地區、民族之所以存在重大差異是由于各自的制度結構不同造成的。他們還發現,理性的個人追求自身利益的強大動力既是經濟增長和繁榮的主要源泉,又是造成經濟衰退的主要原因,這種結果是好是壞,均依賴于人為的社會制度結構。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理論從唯物史觀角度論述了社會制度的形成。馬克思認為社會制度無非就是一定的人類共同體在一定的物質生產方式基礎上形成的交往關系的具體表現,它本身具有一定的客觀性,使生活于其中的人們或自覺或被迫按照制度的規范去行動,從而維護或變革這一制度。但是,制度總是人們創設的,它本身融入了人的道德價值性,具有善的性質。這種融入善的價值取向的制度毫無疑問能夠滿足和催生人的道德、文化需要。然而,制度的價值性總是建立在制度的客觀性之上的,并且必須與它的客觀性保持一致。否則,體現強烈價值性的制度就不會保持穩定和長久存在,而制度的客觀性就是一定的生產方式所展現出來的經濟發展的必然性。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客觀性就是資本逐利的邏輯,因此,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一切制度都必須貫徹資本邏輯才能存在下去,即使是凝聚公平正義的制度也是如此。因為“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決定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這是一種普照的光,它掩蓋了其他一切色彩,改變著它們的特點。這是一種特殊的以太,它決定著它里面顯露出來的一切存在的比重。”③ 因此,在馬克思主義的制度理論中,制度的主體性價值必須服從它的客觀性要求,但是,即使如此制度仍然可以具有強烈的主體價值性,可以為人的自我發展提供制度空間。
由此觀之,新制度經濟學所確定的人的行為的雙重動機與馬克思所確認的人的兩種需要具有某種一致性,其論述的制度約束人的行動是立足于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與馬克思主義理論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制度的客觀性分析相符合,這對于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來說,意義重大。在我國的制度建設中,制度創設者應該在自覺遵循一定的社會生產方式的客觀性的前提下,注意人的非物質財富追求的滿足,使創設的制度具有全面性而非片面性,具有豐富性而非單一性,這對中國的制度建設具有現實意義。
二、有限理性與創設明確性的制度
新制度經濟學關于人的行為的第二個假定涉及到人與社會環境的關系,即面對環境人只具有有限理性,而非像神一樣全知全能。人是在有限理性指導下進行經濟交往活動的,并在這種交往中確立各項制度。
馬克思在論述現實的人的能動性時,認為人的能動性不可能是抽象的無限的,它受到現實條件的嚴格制約,只能在此基礎上活動,這里的有限的能動性就包含著有限的理性。馬克思在論述人們社會交往時說,人們是在現存的社會交往關系條件下進行生產生活的,他們一方面受現存交往關系的制約,另一方面,又不斷生產和發展社會交往關系。馬克思所謂的交往關系包含著人們在經濟活動中所確立和遵循的經濟制度。那么,在馬克思的眼中人是如何行動、如何創立社會交往關系的呢?馬克思強調“在任何情況下,個人總是‘從自己出發的’,但由于從他們彼此的需要即他們的本性,以及他們求得滿足的方式,把他們聯系起來(兩性關系、交換、分工),所以他們必然要發生相互關系。但由于他們相互間不是作為純粹的我,而是作為處在生產力和需要的一定發展階段上的個人而發生交往的,同時由于這種交往又決定著生產和需要,所以正是個人相互間的這種私人的個人的關系、他們作為個人的相互關系,創立了——并且每天都在重新創立著——現存的關系。……一個人的發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展,發展不斷地進行著,單個人的歷史決不能脫離他以前或同時代的個人的歷史,而且是由這種歷史決定的。”④ 對于現實交往制度與人的行為間的相互關系,馬克思又說:“它們(指物質生活條件)是這樣一些條件,在這些條件下,生存于一定關系中的一定的個人獨力生產自己的物質生活以及與這種物質生活有關的東西,因而這些條件是個人的自主活動的條件,并且是由這種自主活動產生出來的。”⑤ 在馬克思這段精辟的論述中,人的局限性顯露無遺,人不可能超越現實條件去隨心所欲地創造,他總是在已經確定的條件下生存的,那種完全能夠獲知和把握所面對環境的所有信息的假定顯得很荒唐。
我們已經知道,馬克思從哲學高度客觀地闡述了現實的人的活動與社會交往關系間的相互關系,那么,如果將高度的哲學化敘述具體到某一歷史階段的現實社會如資本主義社會中,活動著的個人是如何進行社會交往,是如何確立具體的經濟制度的呢?新制度經濟學家在回答這一問題的時候也是從實際出發的,認為人是在有限的理性之下進行活動的,有限理性的人在面對極其復雜的經濟活動時,為了避免和減少環境的不確定性與降低經濟風險,要求確立一系列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就是必然的了。K·阿羅說有限理性指的是人的行為是有理性的,但這種理性又是有限的,人想把事情做好,但人的智力資源又是一種有限的稀缺資源。在諾思看來,人的有限理性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環境是復雜的,在非個人的交換形式中,由于參加者眾多,同一項交易很少重復進行,因而人們就面臨著一個復雜不確定的世界,而且交易越多,不確定性越大,信息也就越不完全;二是人對環境的計算能力和認識能力是有限的,人不可能無所不知,因此,客觀經濟交往或者其他社會交往的需要使人們必定要設定一定的制度規則去約束行為,提供預期,減少不確定性和提高人的認識能力。新制度經濟學家還研究得出,由于環境的不確定性、信息的不完全性、人的認識能力的有限性,使得人們對環境反應而建立起的主觀模型大不一樣,從而導致人們選擇上的差異和制度規則上的差別。總而言之,人的有限理性和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是造成制度出現的一個原因。
從馬克思關于人的客觀制約性的論述到新制度經濟學家對人的有限理性的研究顯示,人的非神化的局限性是人在社會生活中的真實現象。這就啟示我們,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建設過程中,要使制度透明化而非暗箱化,使規定明確化而非模糊化,從而使公民在其社會經濟活動中能夠最大限度地獲知各種社會信息,擴大理性認識范圍,提高行動的預期,推動社會良性發展。
三、機會主義行為與創設獎懲性的制度
新制度經濟學認為人在經濟活動中具有機會主義行為傾向,為限制機會主義傾向,降低交易費用,就需要進行制度上的設計。因此,人的機會主義傾向也導致了制度的形成。這種對人的認識同樣是符合實際的,也與馬克思關于人的自私心的相關論述相符合。
馬克思認為人具有自私性,但自私并非永遠是人的本性,它只是人在特定歷史階段的觀念產物。在生產力不夠發達、社會還處于貧困化階段的時候,人們“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陳腐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⑥。在這種環境下,人的自私性就必然表現出來,而在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的自私性表現得無以復加。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里深刻揭示了商品拜物教、貨幣拜物教和資本拜物教對人的統治,他說:“實際的生產者表現為單純的生產手段,物質財富表現為目的。”⑦ 因此,對財富的無限追逐成為了大小資本家的本性,他們在相互競爭中不擇手段地攫取最大利益。自私成了這一社會的人的最根本的行為取向了,而自私就常常表現為一種不勞而獲的機會主義傾向,這種自私的機會主義傾向是資本主義社會所固有的,也是馬克思的新社會所無法容忍的。他認為在新社會,人們一定會通過各種制度去懲罰投機取巧者,消除“它脫胎出來的那個舊社會的痕跡”,去獎勵財富的創造者,去使“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⑧。
新制度經濟學家是立足于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來研究從事經濟活動的人的行為與具體制度之間的關系的。毫無疑問,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經濟活動者具有機會主義傾向,他們在經濟交往中會最大程度地進行投機,以獲取最大財富。但是如果放任這種機會主義盛行,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就會遭到破壞,甚至陷入混亂無序的狀態之中。為了維護這一經濟交往活動的順利進行,必須設立一種制度來限制和懲戒機會主義行為,保證正常經濟活動的進行。新制度經濟學家關于人的機會主義傾向的假定正好反映了人的這種自私傾向,并由此展開了機會主義行為同有關制度的關系的研究。
新制度經濟學所謂人的機會主義傾向指的是什么呢?是指在非均衡市場上人追求利益內在、成本外化的逃避經濟責任的行為。威廉姆森認為,“機會主義是指信息的不完整的或受到歪曲的透露,尤其是旨在造成信息方面的誤導、歪曲、掩蓋、攪亂或混淆的蓄意行為。它是造成信息不對稱的實際條件或人為條件的原因,這種情況使得經濟組織的問題大為復雜化了。”⑨ 新制度經濟學家認為,人在追求自身利益的過程中會采用非常微妙隱蔽的手段,會耍弄狡黠的伎倆。因此,如果交易——協議的雙方僅僅建立在承諾的基礎上,那么未來的風險是很大的。或者說,協約雙方雖然都作了承諾,簽署了協定,但此后的實踐卻未可預知,所以,設立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與懲戒措施就是必然的了。因此,人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也是人類社會各種制度產生的一個重要來源,制度設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約束機會主義行為傾向。
新制度經濟學家們還具體研究了機會主義行為傾向,認為人的機會主義傾向具有兩重性:一方面,機會主義動機或行為往往與冒風險、尋找機遇、創新等有一定的聯系,機會主義的對立面就是保持現狀。另一方面,機會主義行為又會給他人造成一定的危害,如機會主義者有時會把自己的成本或費用轉嫁給他人,從而對他人造成侵害。從這方面看,機會主義行為就是一種損人利己的行為。損人利己的行為又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在追求私利的時候,“附帶著”損害了他人的利益,即外部性問題,如工廠排放廢氣污染了環境。對外部性問題,制度可充分發揮作用,因為制度的一個基本功能就是將外部性(正、負外部性)內在化,從而來解決外部性問題。另一類則純粹是人為的、故意的,純粹是以損人利己為手段來為自己牟利,其典型的例子就是“偷竊”、“欺騙”,這就需要用制度來強制懲罰,提高損人利己者的代價。
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看出,人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是特定歷史階段的人的特征,是在資本主導生產的條件下必然出現的現象。為了消除這一現象,新制度經濟學的方案是制定懲罰性制度,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方法是以新的社會制度來代替它,以新的制度來消滅它。對于發展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而言,新制度經濟學的方法和馬克思主義的方法是可以融合使用的。在現階段可以通過建立一種嚴格的獎懲制度來消除機會主義行為取向,推動社會進步,同時在制度設計中加入社會主義的價值因素,促進我國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的發展。
總之,新制度經濟學關于人的行為假定是符合資本主義社會的真實情況的,也符合馬克思對人的研究的部分結論,具有合理性和有效性。承認這種關于人的假設的合理性對于進一步推進和完善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是很有意義的。因為承認人的雙重動機、有限理性和機會主義行為傾向有助于我們正確地認識到現實經濟活動中人的行為的復雜性,從而為創新制度、設定規范提供堅實的理論前提。
注釋:
①④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 286、515頁。
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742頁。
③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4頁。
⑤⑥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3、86頁。
⑦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9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98 頁。
⑧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5頁。
⑨ 麥克爾·迪屈奇:《交易成本經濟學》,經濟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4頁。
作者簡介:張早林,男,1970年生,安徽財經大學思想政治理論教學研究部講師,安徽蚌埠,233030。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