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卡爾松論日常生活建筑審美欣賞

摘要：艾倫·卡爾松對傳統的建筑觀念作了革命性的改造，他將建筑從傳統的藝術范疇解放出來，讓它回歸服務人類日常生活之本性，使建筑的審美內涵發生質的改觀；他同時又提倡日常生活建筑的審美欣賞，將審美視野擴大到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人造結構物，使建筑美學的領域大大拓展。這一方面為其建筑美學向環境美學過渡鋪平了道路，另一方面也為其環境美學開辟了日常生活美學的新空間。

關鍵詞：艾倫·卡爾松；建筑美學；日常生活建筑；日常生活美學

中圖分類號：TU-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1)04-0124-05

1999年，艾倫·卡爾松(AUen Carlson)發表了一篇關于日常生活建筑的文章——《日常生活建筑的審美欣賞》(“The Aesthetic Appreciation Of Everyday Archi-tecturc\")，從質與量兩個方面繼承和發展了其《建筑美學再認識》中的基本思想，強化了其建筑美學新視野，為其環境美學邏輯終點的日常生活美學奠定了基石。

對“建筑作品”觀念的反思

首先，卡爾松從對傳統建筑觀念的反思開始。

依傳統，建筑美學被認為并非日常生活美學的一部分，而是藝術美學的一部分，這種觀念造成一些理論局限：建筑自身通常被認為是一種低級的藝術形式。

那么，這種傳統建筑觀念所導致的結果是什么呢?

結果是，建筑美學可以被視為“建筑作品”，可以與藝術作品相比，帶有那種我們在藝術作品中才可發現的審美趣味和愉悅特征的獨特結構。其關注的焦點是經作為藝術家的建筑師所精心設計和創造的孤立、獨特的構造。如果它們在某種方式上看起來像是藝術，或者，特別是像是雕塑。這就更好。

但是，卡爾松認為：“‘建筑品’的概念是一種奇怪的抽象，建筑品的劃分嚴重不公。甚至所謂的建筑經典作品在許多方面并不像經典的藝術作品。”

至于其原因，卡爾松在其論建筑的第一篇文章中，早已給出很好的說明：

作為建筑物，它們具有許多功能，因此，它們與人以及使用者的文化內在地相關，作為建筑物，它們亦與其它建筑物相關。它們不只在功能上與那些有相似用途的建筑物相關。并且在結構上相關于那些有著類似設計與構造的建筑物。甚至在物質上和與之相近的建筑物相關。再者。作為建筑，它們被建造于某處。因此它們也就不只與鄰近的物理建筑物，也與存在于其間的都市風景和景觀密切相關。

由此我們可以明白：卡爾松于建筑美學中，之所以能特別地提出關注日常生活建筑，乃是因為在此之前，他首先對作為整體的建筑觀念，即作為藝術作品，特別是美的藝術作品的建筑觀念提出了根本性的質疑。換言之，卡爾松認為，由于絕大部分建筑之實情一是功能性的，二是關系性、網絡性的，因此，在他看來，建筑從根本上就不能列入藝術范疇，不能作為藝術來對待與理解。既然建筑從根本上說，并不是藝術，成功的建筑也不能理解為藝術作品，因而，作為藝術的“建筑作品”的概念也就不能成立，這樣的概念不但不能有助于我們加深對建筑本性之理解，恰恰相反，它只能導致我們對建筑本性的方向性誤解。

既然傳統的建筑觀念從根本上說是錯誤的，因此我們需要放棄傳統的建筑觀念，那么，放棄藝術范疇、藝術視野之后，我們應當如何獲得對于建筑的恰當理解，如何正確地觀照建筑呢?與傳統的建筑觀念將審美欣賞的目光投向極少數造型精致，如雕塑般的“建筑作品”不同，卡爾松的建筑觀念放棄藝術范疇之后，其目光投向日常生活，讓我們關注另一種建筑——存在于我們日常生活環境，服務于我們日常生活價值需要的建筑一日常生活建筑。這樣的建筑雖然在數量上占據了建筑物的絕大多數，但是，在傳統的建筑觀念下，它們從未能引起美學家、建筑師們的注意，因為它們在外在造型上也許太平凡了，未能符合傳統建筑美學的審美趣味。

日常生活建筑

放棄傳統的“建筑作品”觀念后，我們應當如何理解另一種實際上處于傳統的作為藝術反面的日常生活建筑呢?

本質上說，日常生活建筑的領域就是包圍著我們，且日益包圍著我們的建筑世界的領域。這一領域所存在的不只是我們的建筑物，同時還包括了我們的道路、街道、橋梁、碼頭、電廠、交流電線及所有其它物。確實，它包括了幾乎所有有時稱之為“人類景觀”的東西。簡言之，日常生活建筑美學是人類日常生活美學中一個很大的，可能是最大的分支。

這是一種全新的建筑觀念：建筑并不是一種藝術性的存在，而是存在于日常生活。根據功能適應觀念，幾乎所有建筑都是為日常生活而建造。從目的上講，建筑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從根本上說就是為了我們的日常生活，而不是為了審美欣賞。雖然如此，我們之所以審美地欣賞建筑，并不是因為建筑物有藝術作品般的精致造型，不是因為其外在的形式美，而是因為這些建筑物成功地服務于我們日常生活各類需求的功能屬性。換言之，任何建筑，只要它從某一特定方面充分地滿足了我們某種日常生活的需求，實現了其對于我們日常生活需求的生活價值、生活之善，那么，我們就應當將這種日常生活建筑的功能之善理解為一種建筑之美，至少，我們應當在心理上將這種善轉化為建筑之美。

實際上，卡爾松的建筑美學做了兩件事：其一，他將建筑從藝術范疇中解放出來，其二，他又將建筑歸之于日常生活。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感知、體驗和理解建筑的結構與背景發生了巨大變化。從此，我們再也不將建筑作為藝術來欣賞，相反，我們將它視為日常生活之物。實際上，變化的不只是建筑的背景，而是對建筑的理解。從此，根據卡爾松的新觀念，建筑本質上是一種存在于我們日常生活的結構物，而不是一種藝術品。卡爾松對建筑藝術屬性的否定的最終意圖是什么?那就是構建日常生活美學。換言之，不是建筑，而是美學整體，才是卡爾松欲歸之于日常生活的東西。結果是，美學的本質發生了巨大變化。實際上，日常生活美學所要提倡的，正是康德所建構的審美趣味之反面。在此意義上，卡爾松在日常生活建筑美學中所討論的，是其向日常生活美學轉型的重要一步。具體說，我們應當以怎樣的方式恰當地欣賞日常生活建筑呢?

強調的是所有建筑，而非只是巨大，或經特殊設計的建筑……生態系統的功能適應賦予每棟建筑，以度建筑中的每個因素以意義……人類建筑的整個范圍，比如房屋、倉庫、加油站、銀行、公寓、購物中心、工廠、煉油廠，都成為自然的人類環境之有機組成部分。這是討論日常生活建筑欣賞的外在范圍。

則日常生活范圍內的所有建筑，而不只是其中一部分造型精致、美觀的建筑，成為審美欣賞的合法對象。實際上，日常生活建筑審美欣賞的范圍如此之廣泛。它甚至還包括了非建筑：

對另一種非建筑結構，以及人類環境之構造物也有同等的強調，比如我們的道路、街道、橋梁、鐵路、碼頭、電廠和電線。所有這些東西有助于完成我們日常人類景觀的功能適應，所以，對它們的欣賞也就構成其審美欣賞的一個關鍵維度。

這就實現了建筑審美欣賞與日常生活建筑在外在范圍上的高度重合：日常生活建筑的范圍有多廣，建筑審美欣賞的范圍就有多廣，從建筑審美欣賞上實現了審美與日常生活之重疊與融合。

生態學方法也強調這些要素間的相互關系。基于功能適應的重要性，我們人類環境的整體復雜性，就像自然環境的生態系統一樣，變成了審美欣賞的重點。

這是論欣賞視野、欣賞方法方面所發生的內在重大變化：不是單個的建筑特性、形態或結構，現在，建筑要素間的關系或建筑與非建筑之間的關系成為建筑審美欣賞之重心，傳統的單個建筑物審美特性的欣賞現在轉變為對日常生活建筑要素間功能適應性關系的審美欣賞，不是建筑的形式審美特性，而是日常生活建筑滿足人們日常生活需求的功能適應性關系——各要素在相互合作中對日常生活價值之善的實現，成為日常生活建筑審美欣賞之本質。

就像它們不能脫離開城市與景觀一樣，建筑也不能脫離開人與文化……對于生態學方法，建筑如何反映其文化問題獲得了新的重要性。

這就涉及日常生活建筑的文化意義。建筑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只有當它為人類而存在時，才是一種有意義的存在。因此，建筑審美欣賞的實質性意義，就是對于日常生活建筑滿足人類日常生活各類需求狀態——建筑文化價值的感知、理解和體驗。

卡爾松在這里所討論的建筑審美欣賞的單元不是單個建筑物，而是作為人類日常生活要素，甚至環境的集團性建筑或建筑物群體——作為城市景觀而存在的建筑。在此情形下，某位特定建筑師自覺理性設計的實現情形就失去其重要意義。任何城市景觀——特定建筑群體均是在城市發展史上長期積累的結果：雖然每一座建筑物都是建筑師自覺設計的結果，但是，作為一個整體——某一建筑群落，則只能看成城市發展史上的無意識積累、“自然而然”的文化現象。卡爾松在這里欲強調的，正是特定建筑群體的整體審美欣賞效果——單個建筑物之間在城市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先后相繼，相互合作，無意識中共同服務于市民各類日常生活價值。這種情形在某種意義上很類似于自然生態系統中各有機體之間互依共存的狀態。換言之，日常生活建筑的價值內涵是人文的——屬于人類文化，為人類服務；但其整體效果則是歷史的，無意識的，因此是“自然的”。那種完善地滿足了城市市民日常生活價值功能的建筑群落，就在城市文化中有充分存在的合理性，因而具有審美特性與價值，讓人們“看起來應當如此”、恰如其分的日常生活價值：

建筑美學的生態學方法在功能適應觀念下提倡和促進日常生活建筑的欣賞，因此，將我們的注意力集中于那些看起來應當如此的建筑、都市風景和景觀。

“生態學方法”是卡爾松在第一次論建筑美學時即已提出的建筑審美欣賞方法，在討論日常生活建筑的審美欣賞時，他繼續沿用了這一重要理念。綜上所述，卡爾松關于日常生活建筑的審美欣賞，要義有三：一日建筑根本上屬于日常生活范疇，而非藝術范疇；二日建筑審美欣賞的范圍是所有的人造結構物，而不是極少數設計與建造精良的建筑物；其三，建筑審美欣賞的單元并非特定的單個建筑物，而是建筑群體、建筑集團。建筑審美欣賞的焦點是充分感知、理解和體驗建筑要素、建筑物之間相互依存、共同合作，滿足人們日常生活各類價值的功能性適應關系在城市發展的歷史長河中“自然而然地”實現其功利之善的文化之美。

如果我們放棄了建筑品觀念。以及傳統的以建筑美學為藝術美學分支的觀念，新的立場是什么?我們的回答是：用日常生活建筑觀念取代建筑品觀念，用日常生活荑學觀念取代藝術美學觀念。

卡爾松對日常生活建筑審美欣賞的討論，其理論成果是多重的。首先，在傳統建筑美學的框架內，他突出了那些在外在形式美效果方面審美特性并不鮮明，因而在傳統的建筑審美欣賞中往往被忽視的部分一日常生活建筑。由于這樣的建筑在數量上歷來構成建筑之主體，因此，卡爾松審美視野之轉換，對此類外貌平平的建筑的突出與強調，對于傳統建筑美學具有重要的補充意義。其次，如果說卡爾松在其對建筑美學的最初討論中，對傳統建筑觀念，即作為傳統藝術門類一分支的建筑觀念提出根本質疑，要將建筑從藝術范疇中解放出來，那么，在這里，卡爾松為從藝術中解放出來的建筑找到了一片更為廣闊的新天地、新的合理空間——日常生活。從此，建筑不再屬于藝術，而是屬于人類日常生活，它構成了人類日常生活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建筑美學建筑闡釋語境的重大變化，語境的變化帶來建筑價值內涵的本質變化，那就是，建筑之美由原來作為“美的藝術”超功利審美價值——主要是形式美價值，轉而成為一種服務于人們日常生活價值的功能性存在——服務于生活之善的文化價值。于是就有了最后一項——由于建筑從存在語境到價值內涵本質都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于是，建筑美學也就根本地發生了變化一它不再只是藝術美學的一部分，而成為一種新的美學分支——作為日常生活美學分支的建筑美學。對于這最后一項成果，我們同樣可以有不同的理解與應用：一方面我們可以理解為建筑美學整體背景之挪移——人類環境美學之一部分；另一方面我們又可以理解為：卡爾松只是以日常生活建筑為具體支點，為整個美學開拓出一個新領域——日常生活美學。美學從純藝術領域，從美善兩分，最后又回到了其起點——日常生活，美學由美善兩分的思路又回歸到以善為美、美善相融的路線。這便是卡爾松日常生活建筑美學研究對整個美學理論所帶來的廣泛、深刻啟示。從卡爾松建筑美學考察的觀念轉變路徑上，我們似乎可以看出當代西方美學演變的基本軌跡。

日常生活美學

日常生活建筑審美欣賞的結果會給我們的美學帶來什么?卡爾松似乎并不滿足于他的美學僅僅是一種環境美學，而應當是一種與人類生活每一物均相關的美學，它應當就是日常生活美學：

基于生態學方法。人類環境美學如本文開頭所示，構成了日常生活美學的主要領域。如果我們放棄了建筑品觀念以及將建筑美學視為藝術美學分支的傳統觀念，正確的理解當如何?我們的答案是，用日常生活建筑的觀念取代建筑品觀念，用日常生活美學取代藝術美學。

一旦環境美學所欣賞的對象在質和量上與人類現實生活全面重合，那么，日常生活美學便是卡爾松環境美學的必然邏輯結果。那么，在卡爾松的心目中，日常生活美學又當是怎樣一種景觀呢?

對我們大部分人而言。日常生活熒學(the aestheticsofeverydaylife)首先是那些我們工作、娛樂或者任何其它組成我們日常生活環境的美學。這些環境我在此稱為人類環境。這樣。日常生活美學的一個核心問題是如何審美地欣賞我們的人類環境，什么是審美地欣賞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當下世界的正確方法(approach)?

照此解釋，環境美學似乎并沒有擴大多少范圍，其實，它就是人類環境美學，甚至就是建筑美學。但是，眾所周知，環境并不能完全等同于日常生活，它只是日常生活之一部分。日常生活之主體并非建筑，而是生活于其中的人，是人的活動及其精神狀態。

由于這種適應是功能性的，對這些要素的功能性描述便會呈現出新的意義：外在的景觀變成了棲息地、活動范圍和生存領地，成了有機體的居住、喂養和生存空間和區域。在這場統一的生命戲劇中，這些有機體自身成了演員。

這就是日常生活美學觀念的起點，它出現于卡爾松第一篇論建筑美學的文章中。顯然，日常生活美學的概念是其關于建筑和環境的“功能適應”觀念的邏輯結果。一方面，人類環境并不是純物理世界，它是一個人類生活、工作和娛樂的空間，因此，人類環境美學遲早將要面對人類生活。另一方面，人類環境是一種功能適應性環境，其基本價值就是服務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作為人類環境美學，卡爾松的理論已經發現了人類環境的最終目標，其功能適應的價值與本質是人類的興趣、關注，簡言之，人們的生活價值。可是，作為日常生活美學，卡爾松的理論尚未進入日常生活之主體——人，人的需要、活動和他們的心理，這些才應當是日常生活美學的真正核心。

概言之，卡爾松正確地提出了人類環境美學的一個方面一日常生活美學，卡爾松需要做的是進一步開掘人類日常生活美學的具體內涵。比如，提供一些用以描述人類日常生活審美的基本范疇、每一范疇下日常生活的基本審美特性，以及建筑之外，日常生活審美創造與欣賞自身的意義。在此方面，卡爾松似乎尚無正確、清晰的觀念，他只是倡導對這一新領域進行審美的研究而已。

責任編輯：翟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