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望幸福樹望春》是彝族女作者阿蕾發表在《涼山文學》2009年第6期的一篇新作。敘述了當代涼山農村婦女阿拉烏加嫫為了追求幸福生活與傳統文化對抗的結果,使自己陷入無家可歸的悲慘境地。在這篇小說中,阿蕾一如既往地在寫作中用女性特有的視角去關注一個彝族女性的不幸命運,將彝族傳統力量下彝族女性無可逃脫的宿命加以入微生動的刻畫,引發人們對彝族女性在彝族社會中生存境地的關注并加以深深的思考。以下本文將從四個方面對該小說略作分析闡釋。
一、傳統的人物反叛的精神
《人望幸福樹望春》以女性作者特有的細膩,娓娓道出一個彝家女子不幸的婚姻生活。在十一頁的篇幅中,阿蕾講述了阿拉烏加嫫如何從媽媽疼愛的女兒一步步走進婚姻生活的不幸。彝族民間文學作品《媽媽的女兒》中,《媽媽的女兒》以第一人稱講述了自己從呱呱墜地到出落得亭亭玉立后出嫁,猶如潑出去的水再也回不了家了,多少年多少代以前的那位“媽媽的女兒”當時是很想逃回娘家去的,可傳統決定嫁出的女子只能在婆家過那種忍氣吞聲的日子……多少年多少代后,雖然社會已變化發展到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時代了,《人望幸福樹望春》中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媽媽的女兒阿拉烏加嫫不再為了給父兄換酒喝換肉吃而嫁人,她是因為自己從大河那邊搬來投靠長房的娘家是不是純正的望族“骨頭”遭人質疑而嫁不出去,后來勉為其難地嫁給“金骨閃閃亮”的吉姆浪人。多年后烏加嫫有了自己的女兒,有了自己想法的她不再因為顧及娘家榮辱而規規矩矩地守在丈夫的身旁,阿加嫫知道了反抗,她為了實現心中美好家園的“藍圖”在時刻準備著出去打工。在和丈夫又一次起矛盾沖突的時候,心中蟄伏著反抗精神的她選擇了出走,她負氣地走出了一直壓抑她的家。當年沒有人知道“出走的娜拉”最后會怎么樣,但是出走的阿拉烏加嫫最后才意識到她再也回不到她的孩子身邊去了——千方百計想將阿拉烏加嫫休掉另娶的吉姆浪人,借著阿拉烏加嫫出走,理直氣壯地將他的相好接進家中,占據了烏加嫫的位置,娘家也沒有她呆的地方,無家可歸的她只有去陌生的城市打工掙血汗錢。
二、不可磨滅的文化烙印
作為一名有著少數民族身份的作者,在創作中無法抹去的還有他民族傳統文化在他的文章中打下的烙印。對于彝族作者而言,這些烙印在文章中的具體顯現即為文章中不經意間出現的彝族傳統文化符號,生活中處處顯示傳統文化的積淀。阿蕾在《人望幸福樹望春》中寫到引起阿拉烏加嫫反抗并決心離家打工的導火索就是男人的“天菩薩”,在小兩口吵嘴打架的時候從來都幫著自己的婆婆因為烏加嫫抓了丈夫的頭發橫加指責烏加嫫:“你怎么能抓男人的頭發呢?女人抓男人的頭發,男人所到之處觸霉頭之說,對女人自己也不好呢……”時,讓烏加嫫無言以對,只有憤怒與不甘;當烏加嫫打算去打工的時候,內心充滿了矛盾,她擔心自己出外的時候回不來,擔心“把骨頭丟在遙遠的異鄉,連靈魂都找不著回家的路”,因為彝人的傳統觀念中,不滅的靈魂是要回歸祖界的,如果變成孤魂野鬼被蘇尼畢摩趕來趕去的則成禍祟人間的壞靈魂,將要遭世人打雞打狗地詛咒。烏加嫫回想起過去的生活,自己的諸多不如意,不過就是因為“別看吉姆浪人飄游浪蕩不著家,人家可是公認的金骨閃閃亮的望族子孫呢”,正是這個最看重的“骨頭論”的傳統婚嫁制度,造成阿拉烏加嫫一生的不幸與痛苦……這些都是彝族文化烙印的體現。在作者的創作中,這些烙印不是刻意牽強附會上去的,而是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隨著敘事而自然表達的。這些文化烙印有些是從小說人物嘴里講出來的,有些是作者像是在場的第三者那般講出來的,還有的是這些文化烙印自己本身意義的自然顯現。比如烏加嫫在新疆摘棉花的時候,因為思鄉情不自禁地唱道:
“南飛的大雁啊,
你可看見我的孩子在屋前敞壩中玩耍,
你可看見我的母親在收過的莊稼地里放豬,
你可看見我哥哥放羊在山岡……”
“大雁”是彝人承載思念的善鳥,是在外飄泊的阿拉烏加嫫思念親人時的情感寄托。
由此可見,阿蕾心中對自己民族炙熱的愛及充滿彝族文化意蘊的文化意象猶如烙鐵一般,在作品中打下了深深的印記。
三、悲劇的突破
阿蕾是四川涼山自己培養出來的彝族作者,由于自小生活在彝寨使她熟悉彝族地區的風土人情,了解彝族人民的心理習慣和審美旨趣。深知彝族人民的現實生存狀態和精神境遇。特別是作為女性作者,阿營深切體察到彝族婦女的艱辛與痛苦。因而,她的小說大多數都反映了彝族婦女在戀愛、婚姻、家庭中的悲劇色彩,深刻揭露各種宗法關系及男尊女卑等舊觀念,她以觀注彝族婦女生活狀態為己任,嘗試著尋求當代彝族婦女能平等地和男人并立的根本出路。在《人望幸福樹望春》中,阿拉烏加嫫的悲劇也是在傳統思想的逼迫下發生的一出悲劇,但是時代的發最讓這出悲劇有了更多的其他層次的意義。烏加嫫的悲劇不再只是傳統思想的悲劇了,而是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而有了新變化的悲劇——這一點充分展現了文學作品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的特點。
烏加嫫的悲劇是由很多因素堆疊而成的:“阿拉”一家作為私生子回歸家族,投靠邱莫正支卻因對其在大河那邊的母系宗族不甚了解而遭到輕視;意外去世的阿拉撒且又被懷疑成了禍祟;傳統文化中男尊女卑思想加上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被物欲沖昏了頭腦的人們是非判斷能力的缺失;美麗如花的烏加嫫的孤獨的反抗意識的覺醒;各種沖突疊加在一起,于是乎一場彝族婦女的覺醒反抗的行動最終流產了。成了烏加嫫下一個人生階段悲劇的前奏。
雖然阿拉烏加嫫作過反抗。但在傳統文化的頑固強勢下沒能逃出悲劇的宿命。但是在《人望幸福樹望春》中的烏加嫫,與阿蕾在其他小說中曾經塑造過的彝族女性形象,比如善良、天真、被迫出嫁,被迫轉房,向命運抗爭的吉冷爾西嫫相比較,阿拉烏加嫫已經從原本只是因為各種宗法關系、等級制度、禮賢觀念和男尊女卑等舊思想、舊觀念造成的悲劇中上升為彝族婦女自身要求進步和抗爭卻不得的悲劇。如果“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撕毀給人們看”,那么阿拉烏加嫫的悲劇則是把美好的東西撕毀給人們看——對幸福熱烈向往并執著追求的阿拉烏加嫫由于出走,最后無家可歸;余,還將彝族傳統文化中的痼疾及深層的社會問題加以挖掘,凸顯了阿蕾在創作時對彝族傳統文化的思考,證實了她的小說創作不是被動、膚淺地反映彝族婦女在現實生活中喜怒哀樂,而是通過對她們命運的揭示,能動地、集中地展現了她們與落后、無知、愚昧的斗爭,以及對各種精神枷鎖的反抗,對傳統陳腐觀念和偏見陋習的蔑視和摒棄,對婦女們的不幸遭遇給予關注、同情。
四、用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展示兩套敘事線索
阿蕾將故事進行下去所依靠的方式形成了她文章歷來的一個顯著特點——多元的敘事結構。在《人望幸福樹望春》中,主要的敘事線索有兩條:阿拉烏加嫫的所見所聞和旁觀的作者所見所聞。本文的敘述并非是單線索進行的,在故事的發展中,阿拉烏加嫫作為故事的女主人公,由于她的出走,留下了一個故事主人公不在場的場景,這時候作者的全知全能觀察視點與角度就成了推進故事繼續發展的線索。這樣的雙線行進,有助于使文章的進程更加緊湊,有效地讓讀者能夠窺見人心的險惡。同時阿拉烏加嫫這一線索的推進也展示出了阿拉烏加嫫內心的美好,展現出她內心的掙扎、痛苦與最后的堅定和無奈。兩條線索展示的內容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使文章進行得更加流暢,無需用過多的語言去進行解讀,烏加嫫“不知家何處”的悲劇人生就在對比中自然地發散出來。
阿蕾的文章集中展現了彝族傳統文化對女性生存的規定與約束,以及反映彝族女性在男尊女卑的傳統文化由無意識到有意識的反抗過程,是少數民族女作者對民族與女性經驗的體會。《人望幸福樹望春》正是這樣一種思路的踐行,她試圖通過阿拉烏加嫫的不幸遭遇引起所有的彝族女性的共鳴:媽媽,女兒究竟家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