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娟的詩象石有一種巨大的沉靜之力。
輕輕翻開那片屬于她的靈魂之藍,在遙遠的地方,在心的深處,在時間的流逝中,在城市的喧囂中,我們都能清晰地看見那束來自她生命深處的光芒,聽見她與眾不同的生命律動中一種石質的響亮叩擊著一道門,一道禁錮了中國彝族婦女幾千年,乃至更久遠的門。
先暫且不談她和她的詩歌,只要我們粗略地關注一下中國彝族及彝族婦女的基本狀況,我們就不難發現這樣一種并非奇異的事實。
我國彝族分布于川、滇、黔、桂四省區,由于各地彝族的自然環境、人文風貌、社會形態、歷史經歷存著多方面的差異性,因而整個彝族文化系統內部亦以地域區分為許多特色不一的亞文化系統。其中,涼山彝族因其民主改革前的社會發展尚處于奴隸制社會階段,且因險峻的地理環境,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文化系統,從而在文化思維方式上都具有不同于其它區域彝族的獨特之處。尤其是涼山彝族婦女,她們在漫長的涼山彝族奴隸制社會,飽受歷史上遺留下來的、重男輕女的、偏見的摧殘,遭到無端的歧視、殘害等現象并不少見。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隨著彝族地區民主改革的進行,廣大彝族婦女的命運才逐步得到改善。如今,在中國,婦女解放方面,各民族男女早已平等,彝族女子入學、就業、參政等問題都已取得很大進展。但對于身處險峻的高山深谷中的彝族婦女而言,自古就有一句彝族諺語云:“圍裙一道箍,發辮兩道箍,羅鍋帽三道箍”。其實,由于各種原因,彝族婦女的生活長期被禁錮在一個非常狹小的圈子里,她們與男子相比,社會地位偏低仍是顯而易見,并且成為一時尚不能完全解決的問題。由此可見,彝族婦女們所承受的“箍”又何止只是上述的那“三道”呢?
讀魯娟的詩集《五月的藍》,我敢斷言,歷史只能記住那些充滿責任感和道德感的東西。我這樣說,并不是要求每一個詩人都去面對政治、民族和文化題材。恰恰相反,進入九十年代后,隨著中國社會的進一步開放和世界文化信息的普及,人們已進入了一個并非只有意識形態壓力的現實環境中。文化多元化導致價值觀念的相對化,并由此造成浮淺、浮躁和浮動的生活現象。文化與人格的獨立性、心靈的豐富性和精神的深刻性都再次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而魯娟和她的詩歌,在此時此刻,毅然決然地捍衛了她的民族文化和其人格的獨立、豐富和深刻,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具有歷史和現實意義的突破。
奧地利著名詩人蓋奧爾格·特拉克說:“靈魂乃一藍色的瞬間”。這里,特拉克所說的“靈魂之藍”是平靜的起始狀態的純凈之藍。魯娟將自己出生的一月喻為一片藍,不光有一種比心更深比海洋和天空更藍的純美愿望,而且還有著一種深深的寧靜里的狂熱。從這個意義上講,魯娟和她的作品不但顯示了連綿不斷的柔美意義,同時創造了無數令人難忘的藝術形象和新穎、尖銳、有表現力的藝術語言。在魯娟之前,詩歌從未如此強烈和全方位地反映過當代中國彝族婦女政治生活、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以及各種事件的生動聯系,也從未如此強烈和深入地表現彝族婦女對內心世界的激越、動蕩、抑郁、純粹、天真和緊張。魯娟的詩歌孕育著詩歌藝術形態將要發生的裂變和多種可能性。
它是一種新的東西誕生時精神陣痛的前兆。
魯娟,1982年出生于四川涼山雷波縣一個彝人家庭。剛踏入社會時,她曾從事過醫學檢驗士、法院書記員等工作,現任共青團雷波縣委書記。近年來,有作品陸續在《詩刊》、《星星》、《詩選刊》等刊物上發表,20HD4年曾獲第二屆“中國民間詩人獎”,有作品入選《中國當代少數民族詩人選刊》。
濃烈的色彩畫面,倒錯的空間,濃郁的民族氣息,抒情的詩意,奇異的想象空間,柔韌的思維,所有這些構成了魯娟詩歌貫徹始終而不斷令人驚奇的特點。魯娟有優雅生動的形象思維,也有堅實可靠的語言駕馭能力,但她的作品卻更多地放棄了習慣性的講究和技術性的造作,聽憑天性,詩風日益浪漫,空間更為自由。形象的連續服從自然而然的相關聯想,不時順著一個形象邊緣,又寫出另一個形象。思維線時而清晰,時而飄忽,從屬于詩的抒情性。鮮明、濃郁的色彩往往為奇幻的靈感所籠罩。原詩之間的對立在思想的相互擴散中又相互連接。她的作品不是冥思苦想出一種意境,然后用語言技巧來構筑這個形象,而是在體驗過程中升華和提煉,如天使在一個看不見的維度自由翱翔。這個意義上說,她的詩歌不止是她精神活動的蹤跡,它提示我們在現實世界之外還有一片精神生活的天地,這天地無邊無際,屬于每一個保持童真的人。只是由于歷史、環境、功利、知識、文化堆積和技術規范等等各種各樣的障礙,我們才被禁錮了幾千年。
在一個漫長的時期,彝族婦女,別說是享有政治生活、經濟生活、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光是在爭取自己的婚姻自主和思想意識相對獨立都曾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情。
魯娟不一般。
她一開始就掄起她手中那塊上蒼賜予的詩歌之石,努力一叩,便擊開了天地之間那道光芒四射的玄妙之門,她正在走向她所期望的那個彼岸,也非常幸運地成了沖破千年禁錮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