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再生金屬產業回眸與前瞻（五）

記者：三年前的這個時候，在湖南省永興縣，有一樁引起了國內外關注的新聞——當時的報道稱：昨日，湖南永興縣驕陽似火，一座小樓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折射出刺眼的白光。該樓坐落在一個白色圍墻圈起來的園子內，園子的名字也相當有氣魄——“中國白銀第一坊”。銀樓屬于仿古建筑，雕梁翹角，上下兩層，帶有幾分傳統神韻，但遍體白銀、極盡奢華……走近細加查看，才發現該銀樓并非全部用白銀打造。銀樓本身是木質構造，只是多處用薄銀片包裹，外表也用銀粉刷過。銀樓樓高近10米，分2層。銀樓總面積140平方米，整樓體全部用銀片包裹，除屋面瓦片外，主要構件全部用銀裝飾，就連門窗上的鏤空雕花都用銀片雕琢。銀樓共耗費白銀5萬兩，也就是2.5噸。在一樓的古代館里收集整理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冶煉史，陳設了從戰國時期到明清時代的民間銀器，二樓的現代館則為兩部分內容，一個展廳將永興19家規模冶煉企業進行集中展示。二樓的另外一個展廳陳列了一些歷史資料，大體上描述了永興縣成為“中國銀都”的歷史進程。

記者們聽說，此前，銀樓主人曹生文曾去日本游覽，看到了那里的金樓，于是萌發了建設銀樓的念頭。樓起之日，各種議論也紛至沓來。

翟昕：你剛才說的銀樓我沒有見過，銀樓的主人倒是和我曾經有過一面之交。2004年，我在當地官員的陪同下與曹生文有過一段交流并參觀了永興鑫達銀業公司。記者所說的金樓，其實就是日本京都的鹿苑寺中的“金閣”。不管誰到了那里，都會被金閣的美輪美奐所折服。我倒是覺得：這個創意，說明了回收行業的當家人還是頗有些氣魄的。當初，誰又瞧得起我們這些從事三廢回收的泥腿子呢？有了這個銀樓，大家誰也不敢小覷了。這也是一大批從回收行當從業者共同的一種心理代償機制的戲劇化體現。應當說，湖南永興并不出名，盡管地處有色金屬之鄉，卻并沒有在礦產資源上有什么優勢，反倒是那些走街串巷回收白銀的人們世代相傳的產業給這里帶來了名氣。早在明末清初，永興人就已涉足金屬回收業了。清光緒年間的《永興鄉土志》中載，道光前后，“永興聘常寧人鑄鉛錫，聘桂陽人鑄銀銅”。永興人在師傅領進門之后，不斷地學習，逐漸成了以金屬回收為生并代代相傳。明清之際，資本主義的萌芽已經出現，商業的繁榮與社會結構的分層日益加劇，金銀首飾業不斷發展，怎樣從臟兮兮的物料中拿出黃金白銀？聰明的永興人悟到了其中的真諦。早先南洋一帶的首飾加工業比較發達，他們的銀加工都是在木質的樓上進行的。年深日久，木地板需要更新，永興人便與店家商量，新樓板店家出；舊樓板抵工錢。永興人把換下來樓板燒成灰，放在船形的木盆中反復淘洗，灰渣隨水而去，留下的是金銀。于是，永興人在海外被稱作了“淘沙佬”。走出去的人賺了錢，衣錦還鄉。于是跟隨者也飄洋過海走出了一條黃金小道。然而，從舊樓板中淘金畢竟有限，他們漸漸掌握了從廢渣、廢液、廢料中回收金銀的方法。在上海、在廣東、在香港，在澳門、在東南亞，到處都有永興人四處搜尋的目光。新中國成立以后，一批淘金人返回故里，他們父傳子承，師授徒繼，帶出了一支金銀回收冶煉的龐大隊伍。即使是計劃經濟的嚴格控制也沒有阻擋住永興人走遍全國各地奔波的腳步。他們把各個冶煉企業不要了的陽極泥甚至是生產車間的陰溝泥，統統都運了回來。至于各個醫院、照相館里的定影液，鍍銀廠里的棉毯子，冶煉爐上拆下來的耐火磚，都在這里榨出了黃金和白銀。改革開放前后，這個行當突然興盛。這是與當時我國的經濟社會發展狀況緊密相連的。誰也想不到的是，這種回收業務還越做越大。這些年來，永興白銀產量一直占據國內白銀產量的四分之一強。我國現在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白銀生產國，2010年我國的白銀產量達到了1.16萬噸，而當年永興的白銀年回收量就達2050噸，此外，每年還回收黃金7.1噸、鉍4 300噸、鉑族金屬2.6噸、在永興，每年有16萬噸在這里電解精煉，年處理從全國各地收集來的各類廢渣（液）在100萬噸以上，實現稅收2.7億元，出口創匯1.3億美元。十年當中，永興共回收白銀12 900噸、黃金43噸、其他稀貴金屬等91萬噸，為社會創造財富650億元。在這樣的一種背景下，所謂的中國第一銀樓就這樣建起來了。其實對這個事，我倒有不同的理解。盡管在2004年，永興就被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授予“中國銀都”稱號，但是永興作為郴州境內的一個山區縣，這里雖然富足，卻沒有什么令大家都向往的，于是，曹生文便自個兒掏錢建了這座“銀樓”。這白銀五萬兩對于沒有跟白銀打交道的人來說是個天文數字，但對于從事這個行當的人來說，白銀與其他金屬沒什么區別，當地一天的加工量就有這么多。從商業的角度，五萬兩白銀是一大筆錢，但建銀樓這筆財富并沒有消失，而是作為一筆永久的財富成了當地旅游業的一個標志性建筑。當時，投資者是這么說的：這5萬兩白銀打造的銀樓從企業的角度，卻是一項經過仔細考量的投資。曹生文算了一筆經濟帳：“一千萬元，在知名媒體的黃金時間可能還做不到一年的廣告，然而，建造銀樓，卻是一項穩賺不賠的投資?！笔紫龋y樓成為中國白銀第一坊的核心景點可以長期吸引游客參觀，既有門票收入還可拉動相關銀飾品銷售，由于銀樓做了抗氧化處理，這5萬兩白銀基本上沒有什么損耗，若干年后，即便把銀樓拆除，這些白銀依然是可以回收的。對企業而言，只不過是把5萬兩白銀的儲存換了個地方。這是三年前他們的解釋。當時的每公斤白銀的價格是多少今天又是多少，升值了沒？

關于銀樓的爭議早已漸行漸遠。這兩年，如何實現白銀回收的產業化、集約化和現代化，一直是困擾著我國白銀回收行業的一個無法回避的命題。

目前我國的白銀回收集中在湖南永興與浙江仙居是兩大基地。兩地回收的白銀合起來占全國白銀總產量的34.19％，再加上江西、云南等地的企業的產量，有專家估計，我國再生白銀產量占銀產量的45％以上。

記者：這里還有一則消息從另一方面反映出了白銀回收業的狀況，由于白銀價格的猛漲，浙江仙居的白銀生產受到了巨大沖擊，許多從業者選擇了逃離。在仙居縣城里有一個白銀市場，2000年建起來的時候紅紅火火，而最近則越來越蕭條。因為仙居地處浙東山區，本來旅游業的盤子就不大，況且這里的銀制品的加工還大多數屬于低端產品，因此，這個白銀市場的蕭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今年的白銀價格猛漲，使得單純以白銀加工為主的小作坊式的白銀制品業受到沖擊也是自然的。對于今年銀價的飆升，您是怎么看的？

翟昕：白銀作為貴金屬和工業金屬，它天然具有了工業品的屬性和金融產品的屬性。在幾種貴金屬中，白銀最便宜。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由于國際市場上大戶操縱，白銀的工業品屬性被扭曲。那時候，白銀價格曾經從2美元每盎司一下子炒到50多美元每盎司。經過了三十多年的蟄伏之后，那戲劇性的一幕又得以重演：白銀價格的爆發性上漲始于去年8月底，當時每盎司還不到20美元。資金敏銳捕捉到了金銀之間的價差空間。從去年8月下旬起，白銀價格一路高歌猛進，至去年底，銀價已漲至30美元/盎司，去年上漲幅度超過80％，成為2010年最受矚目的期貨品種。接過了黃金漲價的“接力棒”。貴金屬在這輪漲價潮中，白銀跑在了最前面。2011年4月，國際白銀價格上漲三成，直逼1980年創造的歷史高點50.35美元/盎司。然而，一場風暴正悄悄來臨。白銀的猛漲猛跌讓無數投資者如坐“過山車”。4月，白銀漲勢炙手可熱，可五月初，貴金屬市場突然高臺跳水，白銀成為領跌“急先鋒”。5月2日，國際白銀價格忽然引爆下跌行情，當日跌幅達到8.19％；3日，白銀跌幅達5.33％；6日，銀價跌至34.66美元，一周累計跌幅高達30％。在這一輪疾風驟雨般的下跌過程中，中國的投資者損失慘重。許多人成了大潮退去之后的裸泳者。

應當看到的是，雖然白銀交易市場大部分在西方，但是白銀實物的需求卻以東方為主，印度、中國等都是白銀消耗大戶。2010年前11個月，中國進口白銀量占全球供給的10％以上。但是，高需求并沒有帶來更多的話語權。中國的金銀交易量雖逐日壯大，但依然是“影子市場”，國內價格不能影響國際價格。而且，白銀價格被操縱并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西方交易市場占據了白銀總交易量的81％，而大型投行在其中占有巨大份額，操縱市場之說并非無稽之談。

2010年，全球白銀投資需求量大幅增長了40％，相當于56億美元凈流入白銀市場，幾乎是2009年的兩倍；而中國上海金交所的白銀T+D交易量更是呈幾何數級增加。工業復蘇所造成的白銀需求遠遠追不上投資需求的攀升。銀過去一年多時間的瘋狂上漲，讓整個投資界都感到詫異。過去一年多時間的瘋狂上漲，讓整個投資界都感到詫異。是什么原因讓白銀坐上了火箭？專業人士指出，白銀的商品屬性和金融屬性得到充分挖掘，是白銀價格飆升的兩大動力源。

據美國地質調查局統計，世界黃金現在儲量為20.3萬噸，白銀儲量現在為40萬噸，黃金白銀儲量之比已經從過去的1：10，降到了不足1：2。這與白銀較強的商品屬性是分不開的。白銀常常被用在高端的通信和工業上，如新能源、手機、液晶、電池、攝影工業和軍工產業等。統計數據顯示，在2009年，工業用銀占了白銀產量的40％，首飾占18％，攝影業占9％，而白銀投資只占15％。顯然，巨大的工業需求是推動白銀價格上漲的核心動力之一。

與仙居白銀市場蕭條相互映照的是，我國的銅鉛鋅冶煉企業在這次的白銀漲價大潮中卻得到了不少實惠。長期以來，我國進口鉛鋅礦中的白銀一直是個雞肋：由于我國進口鉛鋅礦時，國外供應商對其中的銀是按照國際市場銀價計價，而進口是需征收17％的關稅，所以，進口白銀價格基本沒有優勢。由于去年有色金屬產量的大幅度提升，這些企業白銀產量自然就有所提升：其中江西銅業集團公司白銀產量由2009年的430噸上升至2010年的470噸；銅陵有色集團公司由310噸上升至410噸；湖北大冶有色金屬公司由240噸上升至300噸。這主要由于作為主營產品的銅產量在不斷提升的結果。對于利用鉛鋅進口礦冶煉的企業來說，由于白銀銷售所占營業收入比重相對較小，加上2010年白銀走勢較好，企業可以實施高買高賣從而實現盈虧平衡。這里有一個消息：豫光金鉛正發力打造“中國第一銀”。這個亞洲最大的鉛冶煉企業去年生產電解鉛40萬噸，電解鋅25萬噸，黃金3 000千克，白銀750噸，是中國最大的白銀生產企業。看來，黃金白銀的漲價已給他們帶來不少的利好。

而對于專門以回收三廢的企業來說，2010年白銀產量都有所提升，其中湖南金貴有色的白銀產量由2009年的300噸上升至2010年400噸。主要由于白銀在去年持續漲勢激發企業生產熱情。企業積極進行技術改造以求提高白銀回收率，通常這一類企業的白銀回收率也是最高的。今年的漲價對于以白銀為副產品的企業來說都是極為有利的。

記者：作為白銀總產量中占45％的白銀回收，您覺得目前存在的問題是什么？

翟昕：國際銀價不斷上漲，給相關行業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炒銀客和投資機構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而單純靠白銀生產加工企業卻發愁了，因為原料在上漲，而利潤卻在不斷縮水。有報道說，曾經一度輝煌的仙居白銀市場，現在已經逐漸衰落。由于銀價步步高漲，市場生意越來越難做，原來上百家攤位只剩下幾家，有的搬遷有的改行。據了解，2005年，仙居“廢銀”回收企業曾經多達300家，而現在已所剩無幾。據我了解，仙居的白銀企業大多是生產低端產品。在高銀價的背景下，白銀的生產加工企業要過這道生死關，必須對產品進行全面轉型升級，提高技術含量、增加白銀產品的附加值。但是怎么實現這些，確實是一個大難題。

價格暴漲暴跌終非常態。長期看，包括白銀回收產業在內的企業都會走出動蕩，迎來平穩的發展時期。這里我覺得必須要談的就是我們的再生金屬產業如何實現產業升級問題。從目前中國白銀市場來看：一方面，初級產品供應嚴重過剩，需要大量出口；另一方面，又需要花大量外匯進口電子工業所需的銀粉、銀漿料等高科技產品。從今后的長時期的實際情況來看，我國有色金屬冶煉企業主業不在白銀上，雖然在提高銀的回收率上還須加大力度；但如果讓這些企業來把白銀產品推向深加工顯然有些強人所難。我認為，轉變白銀生產結構，開辟高端產品，需要另外的力量，但是由于種種原因，我國科研單位和高端企業始終在白銀的深加工產品上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在開發高附加值產品上，如果由我們的白銀回收企業來承擔這個歷史任務，不管是從技術力量還是從管理體制以及理念上都還不具備這個能力，這是我國白銀回收產業面臨的一個難以跨越的瓶頸。

對于我國白銀回收產業的未來發展，我覺得無論是仙居還是永興，都有很長的路要走，其中有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其一，我國白銀回收企業從歷史淵源來說，它脫胎于小作坊，還比較分散。幾年前我曾經到過仙居和永興，這兩個地方都曾經有近萬人在全國回收三廢。當年照相館里都有他們留下的大桶，里面的定影液是白銀的主要來源；如今，照相館已經式微；低壓電器的銀觸點也早已消失，但是，電子廢棄物中的黃金白銀回收市場依然潛力巨大，這兩大三廢集散地仍然有著豐富的原料來源，但是，回收利用方式和技術裝備依然故我，產業提升的路在何方？從我國兩大白銀回收基地的情況來看，無論從地域還是實力和市場環境比較，永興更強一些。這里畢竟靠近有色金屬礦山和冶煉集中的地方，永興每年生產的電解鉛16萬噸；說明產出的白銀中還有一部分是從有色金屬副產品中獲得的。盡管這一個地方的金銀回收企業數量100多家，銷售收入過億元的就有32家，稅收過1000萬元的10家；但總體仍然分散。這里還吸引了許多原先在其他一些地方，包括浙江仙居的客商來此扎根，說明了這里的產業集聚效應的強勢，我們期待著一個獨具特色的白銀產業集群的早日形成。今后，如何提升從白銀的回收到深加工的產業鏈，如何將那些小地爐小作坊的痕跡徹底抹去，這是白銀回收行業一項長期的歷史任務。

當國際炒家淡出炒作狂潮之時，當這個一直和冒險與傳奇、暴富與跌宕緊密相連的產業不再有那么多的故事之時，也就是這個行業健康發展之日。

想聽聽近百年來廢物淘寶的故事，永興的銀樓的確值得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