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等
時間正在流動
——王承云作品集評
王林 等
徐虹:看了王承云的作品使我想起了里希特。
藝術家在這時的作用,一方面截斷觀眾對熟悉事物的冷漠,把這個事物從隱晦中揭示出來,找出來,讓它定格在歷史屏幕上,讓大家既看又見。所謂見就是說你要去想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為什么作為一個普通的人會在這些事件當中遭到這樣的結局?這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們應該怎么辦?這就是歷史性。只有事件被鑲嵌在記憶中、被鑲嵌在事件原有位置上的時候,歷史才會顯現出來。否則那么多在時間中流逝的事件,有幾件能被揭示出來?如果沒有被揭示,那么誰寫歷史,歷史就成了誰的歷史,這是王承云作品給我們提出來的問題。
作為藝術家,王承云具有中國智慧。我覺得藝術家是一個發現者,是一個創造者,創造在于他的發現,在于他把他的發現變成一種形式可以讓人們去看的東西,光看還不算,還要見,就是見性,要見到這個世界本身的性質。我認為藝術家的職責就是在涌現的事物中間,讓別人看見,為什么?存在在哪里?理由是什么?所以我覺得王承云作為一個藝術家,盡到了他的職責。
王端廷:現在天天看展覽,今天的展覽確實給了我耳目一新的感覺。因為100多年來,由于照相機的發明,由于觀念藝術的出現,架上繪畫一直在受到挑戰,架上藝術空間一直在受到擠壓,架上繪畫已經死亡的說法一再地重復。今天我們看到王承云這樣一個展覽,使我感到繪畫終于又可以發展,又有它的新生了。
我是研究西方當代藝術史的,在西方當代藝術史上靠架上藝術占據當代畫壇的確是屈指可數。我看了一些當代成功的畫家,跟他們做一個對比,王承云的繪畫放在世界當代畫壇毫不遜色。王承云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畫家,他在中國受到了良好的學院派寫實繪畫的訓練,到了德國又很好嫁接了德國現代藝術的發展進程,他在里希特、新表現主義之后把世界當代繪畫向前推進了一步。王承云的繪畫做的是減法。有的是從色彩上,有的是從造型上,有的是從整個畫面結構上,他畫一個東西不畫整體各個細節,而是畫一些局部。比如說他畫一個人像,會忽略五官的某些部分,保留一部分,但是即使省略了很多,我們仍然能看到這個人的特征。他的繪畫手法說明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視覺的當代性。猶如電視和影像,猶如網絡圖像,尤其是現在生活一日千里的變化,不管是宏觀社會的變遷還是微觀個人的速度,我們走在路上看一個人,很少關注他的細節,我們只會注意大概。電視中的形象在我們眼前瞬息而過,不會留在腦子里。我們要觀看的圖像,我們所要看的東西太多了,這就是當代視覺經驗在繪畫上的表現,這就是繪畫語言當代性的呈現。什么叫當代繪畫?王承云這種繪畫就叫做當代繪畫。
他表現的題材是現代都市生活。而我們的畫家,我們的文化人始終迷戀鄉村生活,我們對于城市生活是格格不入的,是有距離的、有隔閡的。但王承云對于都市生活沒有距離。他對都市生活的感受,很貼切的通過語言表現出來。還有重要的一點,他表現的不是群體生活,而是個體生活。剛才大家都談到,中國人太重視群體了,忽視個體,太重視超時空的東西。比如傳統的中國繪畫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對于具體的時間、具體的空間的表現,在我們這里是缺失的,而王承云恰恰補上了,這也是中國當代繪畫所需要的。中國當代藝術不乏政治科普式的藝術,政治價值仍然占有主導地位。對于政治之外的個人生活、市民生活、微觀政治方面也是缺失的。王承云在這一方面對于當代人關注的視野,對于個體生命的重視和個體感受的尊重,這樣一種探索也是值得肯定的。
王承云的繪畫是超民族性的。很多中國畫家在國外辦展覽,不要看人,一看作品就知道是中國人,從題材上、從藝術語言上,都有一種民族特征。王承云的繪畫語言具有當代性,也具有世界性。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么樣的辦法能夠達到這樣一個程度,我非常驚訝于他的聰明和智慧。我覺得他這樣一種繪畫值得我們做當代批評的人很好的研究,這是一個很好的個案。
楊衛:王承云身上有一種大氣象。雖然落到點上是一種繪畫,但明顯跟目前國內所流行的符號性、圖式性的東西不太一樣。他的情緒很飽滿,非常有陽光氣息。這樣一種東西,我覺得他是打開了。也就是說對王承云來說,也許他沒有很多理論準備,但是他這樣一種心理感覺是非常好的。我們能夠從他的作品當中感受到這個藝術家的心理狀態非常健康。從這一點來說,王承云這樣的藝術家恰恰彌補了目前中國當代藝術所存在的缺失。我們批判社會也好、揭示社會也好,我總有一種感覺,總覺得這些藝術家有問題,也就是說他們在揭示社會疾病或者社會痛苦的時候,這些藝術家自身就有病。這個問題需要有類似于像王承云這樣的藝術家,以一種健康心態或姿態注入,能夠使我們在他的畫面中有一種真正的釋懷。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像王承云這樣一個類型的藝術家,在這個期間來做展覽,我覺得是特別的恰到好處,應該受到足夠的重視。
管郁達:當代藝術的外延越來越大,很多藝術家讓我覺得是黔驢技窮,非要把繪畫之外的很多所謂觀念、偽哲學、庸俗社會學,很膚淺的生態學、政治學的理論強行往繪畫里面填充。當觀念特別泛濫的時候,藝術家紛紛放棄了藝術之所以作為藝術、繪畫之所以作為繪畫的特點,去做二流、三流的哲學家、政治學家。正是這個時候王承云堅定的回到了繪畫本身,也就是回到身體的感覺本身。王承云的學習背景首先是在四川美術學院,四川美術學院有一個很好的傳統,就是特別注重繪畫性本身,王承云當時就做得相當不錯。繪畫性是畫家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唯一理由,也就是說我們講出想法或觀念的時候,不在于想法、觀念講得多深,而是在于你講述的方式,也就是所提供的新的觀看的可能性。這是王承云很本質的一點,他界定了繪畫如何重新觀看的問題,就是回到繪畫性,回到身體感覺。

王承云作品·聽到嘣的一聲200×600cm布面丙烯2010
王承云很多的畫都不是“畫”出來的,他用筆的速度那種感覺、整個身體的語言呈現極為豐富,這給架上繪畫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當代繪畫所面臨危機,是新聞圖片出來以后,繪畫不知何為,就用觀念來填充,恰好王承云在繪畫本身、在語言拓展方面做了非常重要的工作。
王承云在繪畫語言方面有很大的貢獻。他的繪畫語言有一種流動性,材料從油畫轉移到丙烯,在形的建構方式上、在色彩的自由運用上,我覺得貢獻非常大,在當代繪畫領域,特別是在中國當代繪畫領域是很罕見的,他絕對是一位大師。我覺得王承云在繪畫實踐中是聰明絕頂。他避免了我們通常講的觀念化、哲學化,而且把藝術拉回到生活實踐最本質的地方。王承云沒有圖像化和圖式化,激發出來的東西是真正發自身體的能量和源于視覺的感動。
鄧平祥:王承云這個展覽從繪畫實踐角度是值得關注的。
很多朋友說他是一個感性的畫家,這一點我同意,這是從繪畫語言表達角度而言的,但如果從題材內容來說,就未必了。我認為這個結論太簡單了。他對題材的選擇絕對是有他的思想,有他的批判的。他選擇這個題材做什么?這一點我們不要忽略,如果忽略藝術創作就被貶值了。
中國現在整個文化都被娛樂化了,這是強調感官、強調視覺愉悅的必然結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認為王承云是一個感性和理性整合比較好的畫家,從他的題材選擇和表達方式表現出來。為什么他在語言上感性呢?這就要回到藝術的本質,因為藝術就是在感性當中表現真理的,如果你沒有感性的東西,沒有視覺語言感性表達,那就可以用文學來替代,可以用思想來替代。所以我認為王承云是一個理性和感性整合比較好的畫家。他的理性表現在他的題材選擇,他的社會指向,感性則表現在語言的追求——語言的虛化、語言的自由,跟自己的靈魂、自己的精神相結合的自由。
當前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價值問題,因為中國是沒有在整體上經過啟蒙的國度。如果我們跟著整個民族的感性走的話,知識分子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我們就完全動物化了,就完全物質化了。物質性和感覺性是最低的價值觀,苦難和信仰才是最高的價值觀,恰恰這種價值觀在中國當代藝術中是被貶值的,這是在王承云藝術當中我所看到的重要之處。
我們現在有一個錯覺,好像當代藝術是對語言的消解,好像語言的品質高下在當代藝術中不要再談,被認為是古典藝術的東西。我看不是這樣,如果我們再過兩、三百年,把當代藝術作品和古典藝術作品擺在一塊的時候,淡化當代藝術的觀念背景和社會指向,就語言表達的能力和品質,來考量當代藝術和古典藝術的話,當代藝術的價值何在?我認為當代藝術在語言問題上還有很多的可能性。王承云的追求給我們提示了這一點。我認為繪畫可能性還沒有窮盡,至少是中國有志于繪畫性的藝術家,還有較大的空間。另外表現繪畫性品質和質量的平臺太小了,再過兩、三百年,在繪畫性上比較拿得出手的作品,就會發現我們的量很小。所以有志于追求當代繪畫性的藝術家,在中國是比較可貴的。俄羅斯藝術,他們經過兩三百年的繪畫性追求,做得比較到位,但我們不夠。
(摘引自《色變——王承云作品展》研討會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