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彼特式社會演進及其研究分析的一般框架

李俊華

（江西財經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江西南昌330013）

約瑟夫·阿洛伊斯·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1883－1950），美籍奧地利人，是公認的博學多識、兼收并蓄的經濟學大師，他把創新看成經濟發展和社會演進的一個重要因素，最早提出了“創新理論”，強調了生產技術革新和生產方式的變革在經濟發展中的至高無上的作用，進而由此帶來社會形態的演進。熊彼特對資本主義的產生、發展、衰退以及未來趨向進行的分析，自始至終都是以創新理論為主線，動態發展的演進理論，它不是思想觀點的簡單堆砌，而是具有理論支點、鮮明觀點、邏輯框架的理論體系，社會演進的初始條件、理論形成的軌跡、社會演進的實質、演進的動力機制和總體趨勢，在其論著中清晰可見，理論觀點的組成部分之間是個有機不可分割的整體，形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

目前學術界對熊彼特本人的研究多是處于一種復述狀態，大多集中在經濟思想領域，側重于技術創新理論或企業家理論研究，而對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缺乏研究，更沒有形成研究分析的一般框架。為此，筆者通過對熊彼特關于社會演進觀點的挖掘和系統梳理，試圖對熊彼特關于社會演進的初始條件、理論軌跡、社會演進的動力機制、演進的實質和演進的總體趨勢等思想觀點的挖掘和提煉，并在此基礎上嘗試構建出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思想體系及其研究分析的一般框架。

一、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形成探源

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是與熊彼特所處時代的現實和理論背景相聯系的。盡管熊彼特最初的研究動因是經濟問題，但是不僅僅鎖定在經濟領域，研究過程中另一研究動因卻愈加明顯，那就是以“創新理論”為基礎對資本主義的經濟周期和資本主義的歷史命運進行考察，得出資本主義由于經濟上的成功將不可避免地向社會主義轉變這一結論，并對演進過程進行論證。

熊彼特不同時期的著述反映了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產生、發展和體系最終完成的基本脈絡，對于準確把握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熊彼特的著作最能反映其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有《理論經濟學的本質與內容》《經濟發展理論》《經濟周期》以及《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四部著述。這幾本書幾乎全部包含了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萌芽、成長、成熟過程，勾勒了資本主義發展趨勢和最終為社會主義取代的線索。以他在不同時期的代表作為線索，大致可以分為探索時期的萌芽階段、初步開啟研究的基礎階段、初具理論雛形的形成階段以及進一步完善的成熟四個階段（見表1）。

1.萌芽階段：熊彼特在青年時期十分推崇瓦爾拉的一般均衡理論，在他的第一部著述《理論經濟學的本質與內容》中，他以一般均衡理論為基礎，從經濟學的視角研究了完全競爭狀態下的資本主義經濟運行規律。由于認識的局限性，熊彼特對資本主義現實狀況及運行狀態缺乏系統深入了解，盡管他力圖克服當時經濟學界的純粹性研究的束縛，盡量深入到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當中，但依然未能對資本主義的本質進行深入剖析。這一時期是熊彼特演進思想的萌芽階段，盡管是早期感性的、朦朧的認識，帶有純粹的理性思辨色彩，但是對后來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

2.基礎階段：在熊彼特的重要著述《經濟發展理論》中，他首次提出“創新”的概念，這一概念不盡囊括了資本主義發展的本質，還為今后搭建其社會演進思想體系提供了理論支點，直至今天他的“創新理論”仍為人們所推崇。在這部著作里熊彼特對資本主義的資本、利潤、信貸和利息的考察，是其進一步剖析資本主義制度、構建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基礎，建立起一個關于經濟演變過程的理論模型。這一時期，他的社會演進理論思路已經奠基。

3.形成階段：在已經確立的理論體系框架內，熊彼特運用“創新理論”對資本主義經濟周期的分析，認為由于創新的不均衡性、不連續性和創新群的出現，資本主義經濟發展表現出不同的經濟周期，現實經濟的波動正是資本主義經濟周期多樣性的表現。這種多樣性是社會經濟運行的內在規定性與邏輯尺度，也說明了經濟周期各不同過程的整體關聯性。這時期，他還對階級問題予以關注，著有《同一種族環境中的社會階級》（The Same Ethnic Environment of Social Class）。由于他把資本主義發展的動力之源歸結為企業家創新，所以他否定了階級斗爭在歷史發展中的作用，認為階級只不過是家族集團在整個社會大環境下顯現出來的地位歸屬。

4.成熟階段：熊彼特運用歷史的、統計的、理論的方法建立了社會演進思想體系，這既是他對現實社會的理解與認知，更是在理論上揭示社會運行的方法，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經濟運行和社會體制的考察。《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是體現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最主要著述，可以看作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奠基之作，該書的問世是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及其理論體系成熟的標志。至此，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研究范疇、研究方法、核心觀點、理論框架以及內容體系已經具有鮮明特征并日臻完善。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主體部分由此浮現，當然這并非全部，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還散見于其他著作中。

二、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內容梳理

熊彼特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中明確表示，他所要論證的目的就是建立這樣的理論“資本主義制度的實際和預期的成就足以否定它要在經濟失敗的重壓下崩潰的觀點，但正是它的成功破壞了它的社會制度，‘不可避免地’創造出資本主義不能生存下去并強烈地指定社會主義為它繼承人的條件”。對于熊彼特來說，經濟活動的全部內容都是變化，社會體制的實質也是變化。他強調了創新活動所引起的生產力變動在經濟和社會發展過程中的推動作用，目的是從一個嶄新的視角來闡釋資本主義經濟活動及其變化過程。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核心觀點可以簡單地歸納為兩點：一是資本主義的崩潰是由于經濟上的成功而非失敗引起的；二是資本主義的成功破壞了這個社會制度和賴以存在的經濟基礎，將不可避免的走向社會主義（見表2）。

表2 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主要內容

熊彼特一再強調，他不是對社會發展趨勢作任何預示或預測，可是他的理論體系卻始終圍繞著解釋資本主義的命運論證，力圖用以解釋資本主義經濟周期的階段、成因與趨勢，并檢驗資本主義興衰成敗的原因。無論是“經濟發展理論”、“企業家創新理論”，還是“經濟周期理論”，最終都為熊彼特研究資本主義經濟運行過程和歷史發展過程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支撐，正是在這些理論的基礎上，熊彼特系統剖析和闡明了資本主義的產生、發展和趨于滅亡的過程。

三、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邏輯路徑

熊彼特沒有局限于前人的理論，他創立了動態均衡分析方法，用動態發展的眼光洞察社會演進，認為創新是一種“內在因素”，是企業家對生產要素執行的“新組合”，經濟發展是“內部自行發生變化”的一種有別于經濟增長的質變運動，它是經濟生活內部質的自發性突破，對均衡狀態產生“創造性破壞”。熊彼特還運用歷史比較分析的方法，對資本主義的未來進行預測，他以歷史社會學為基礎，運用動態分析的方法對資本主義經濟問題進行研究，揭示出資本主義產生、發展的現實路徑，對資本主義的運行和發展規律、動力機制，對資本主義的未來發展趨勢做出預測。

熊彼特的“創新理論”是理解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前提，他認為在循環流轉經濟中，經濟規模在原有基礎上循環往復，沒有創新，只有經濟增長而不是經濟發展。而在動態的經濟社會，創新打破資本主義經濟內部的均衡狀態，把經濟引向發展的過程。以創新為天然職能的企業家，是執行創新的主體。主體對客體的經濟欲望和主體對自身價值的外在體現的追求是企業家階層進行創新活動的源泉與動力，企業家創新是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起點，只有具備這個初始條件，才有資本主義在原動力推動下的經濟飛躍創造性破壞，并產生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后果（見圖1）。

圖1 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內在機理

經濟增長與經濟發展是社會演進的核心問題，貫穿了熊彼特思想演進軌跡的始末，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社會發展與歷史變遷。資本主義的經濟增長與經濟發展是社會演進的經濟內涵，他通過對資本主義經濟運行機制的分析，完成了對資本主義周期性經濟增長、經濟發展這一歷史進程的考察，進而得出資本主義由于自身的經濟成就不可避免的走向社會主義，其社會演進思想的理論軌跡清晰彰顯在經濟增長與經濟發展這條紐帶上。

在創新的推動下，資本主義經濟系統均衡狀態被打破，經濟上的巨變引起社會制度隨之而變，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實質是創新引起的社會經濟系統的變革對社會制度的傳導。社會經濟結構的嬗變，引起社會制度的變遷，以至社會形態的更迭。熊彼特運用動態經濟分析的方法，在撲朔迷離的現實中用發展的眼光審視資本主義發展與未來。當主客觀條件成熟時，維護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上層建筑開始坍塌，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和社會主義的上層建筑在資本主義的母體中孕育而生。

四、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內在機理

熊彼特經濟學理論體系龐雜，縱橫交織，主要有經濟發展理論、企業家創新理論、經濟周期理論、社會演進理論、民主理論等等。以“創新”和“創造性破壞”為主導的經濟發展理論和經濟周期理論是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兩個車輪，共同構筑了其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內在維度，這兩個車輪向前的動力之源是企業家創新，民主理論在社會演進過程中似乎最具吸引力，無論是哪種社會制度，民主都是一件漂亮的外衣，可以粉飾所依存的社會體制，同時也是賴以生存的社會制度保障下的花朵。企業家及其職能的發揮是創新得以進行的主體因素，也是社會經濟正常運行的主體依托，創新和創造性破壞是推動資本主義演進的動力之源，是資本主義體制自我瓦解的內部成因，而資本主義價值體系是資本主義得以存續的支撐，反映在價值取向上的思想體系，在關鍵時候左右著社會體制的演變。

通過以上分析，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一體兩維的內在機理逐步清晰（見圖2），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邏輯框架包括內在維度、外在維度和社會支持體系三個方面，即兩個內在維度（動力要素）——創新和創造性破壞、一個外在維度（主體要素）——企業家及其職能的發揮，一個社會支持體系（資本主義價值體系）。以“創新”為軸線的研究框架囊括了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全部要素，即強調“歷時態”的進化范式，也突出空間為主線的“共時態”的結構分析，有助于更深刻、更完整地理解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

圖2 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內在機理

五、社會演進的兩個維度和社會支持體系

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兩個維度，即內在維度（創新和創造性破壞）和外在維度（企業家及其創新職能），其社會支持體系即資本主義價值體系。

1.內在維度（動力要素）：創新和創造性破壞。熊彼特強調他研究的是一個過程，確切地說是資本主義動態發展的“創造性毀滅”過程。“創新”在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研究中的主導作用毋庸置疑，他把“創造性毀滅過程”之于資本主義喻成“丹麥王子”之于《哈姆雷特》，強調在分析資本主義時“創造性破壞”這個最典型、最本質的內容絕不能忽視，否則，無論它多么符合事實的真相，在邏輯上多么無懈可擊，對資本主義的認識終究都是不完整的。［1］創新與創造性破壞是研究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內在維度，本質上是一個事物的兩個側面，其內在邏輯關系是一體的，透過這兩個窗口，才能深刻把握住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思維軌跡。

“以減少企業家和資本家職能重要性、打破保護層和保護制度、造成敵視氣氛來破壞資產階級地位的同一經濟過程，也從內部瓦解資本主義的原動力。”［2］資本主義制度內部這種固有的自我毀滅趨勢，無論是從客觀方面或是主觀方面的經濟或非經濟因素來說，都是不可逆轉的。由于這種自然的推動力與過渡形式，社會主義作為資本主義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責無旁貸地挑起重擔。

2.外在維度（主體要素）：企業家及其創新職能。企業家是對生產要素進行重新組合，即建立新的生產函數的人，其本質特征就是創新。企業家功能的發揮是熊彼特創新理論的起點和基礎，企業家及其職能的發揮是研究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外在維度。企業家作為丈量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主體的尺度，其創新功能的發揮是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直接原因，而本質上是一種經濟變動的形式或方法的資本主義，其發展過程是一個創造性的破壞過程，創新推動了“創造性破壞”過程，使得資本主義經濟達到前所未有的成功。企業家及其職能的發揮作為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研究的外在維度，與創新和創造性破壞內在維度一起，共同構成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邏輯尺度。

3.熊彼特式社會演進的社會支持體系。在熊彼的認識范疇中，資本主義價值體系是支撐資本主義的大廈，是社會演進思想的社會支持體系。資本主義不僅僅是一般的經濟活動，它還是人類行為理性化的推進力量。資本主義是古往今來最有效率的，除了創造出巨大的經濟成就外，還鑄就了驚人的文化成就，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專注于財富創造，遵循商業準則，尊重私有財產制度，愛好和平民主，崇尚自由平等，這一切為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提供了巨大的物質動力和精神動力，這是向社會主義和平過渡的必備的經濟后盾、政治保障和價值支撐。

然而，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在走向壟斷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打擊小生產者和小商人的經濟立足點，社會上日益增長的敵意促使大企業也攻擊資本主義制度。資本主義的敵意氛圍不可避免地營造出批判性的心理結構，這個結構在毀壞了許許多多其他制度的道德權威之后，最后掉過頭來反對它自己。從內部瓦解資本主義推動力量與外部的摧枯拉朽之勢形成合力后，理性主義開始轉向攻擊的矛頭，向資本主義的私有制度和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發起全面攻勢。資本主義走到這里已是眾叛親離，成為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瓦解更是加速了資本主義崩潰的速度。

六、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研究分析框架

通過對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挖掘和分析，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體系逐一構建起來。熊彼特以“創新”為打開資本主義經濟過程黑箱的鑰匙，并以此為中心研究了資本主義發展過程和經濟運行過程。在熊彼特的社會演進思想體系中，“創新”是資本主義經濟增長和發展的源泉和驅動力量，沒有“創新”就沒有資本主義的發展。在一個動態經濟社會中，企業家主導著經濟生活，創新的承擔者只能是企業家，企業家的創新活動是經濟興起和發展的根本原因，是“將新的組合（或創新）加以推行的人”。在內、外在要素和社會支持體系三維一體的邏輯維度下，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研究分析的一般框架清晰呈現（見圖3）。

圖3 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研究分析的一般框架

社會演進的初始條件、理論軌跡、演進動力和演進實質以“創新”為邏輯紐帶，是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關鍵要素。三種社會演進模式是社會結構體在社會演進的各種關鍵要素和力量的推動下，由一種社會形態向另一種社會形態過渡的基本途徑，社會演進的總體趨勢是資本主義自然轉型指向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是資本主義的“合法繼承人”，是社會形態演進的歸宿。

社會的演進是整體的演進，而不是單純的某一部分的演進。熊彼特眼中社會演進是以經濟運行為紐帶包括社會體制、政治制度、經濟制度、意識形態、價值體系在內的社會整體的演進與變遷，認清這點是研究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體系的前提。事實上，現實的社會運動總是受到過去的傳統與未來預期的制約，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對未來的預期越符合規律，對現實的正面牽引力就越大，歷史發展就會少走彎路。思想理論特別是思想體系的構建不是范疇的簡單堆砌，熊彼特從“創新”這一概念出發，得出社會發展規律中資本主義歷史和邏輯的演進過程，也說明了對社會結構的剖析必須從經濟本身和經濟活動中所表現的經濟關系出發，但又不能總局限于經濟范疇本身，而應該站在更高的層面揭開經濟背后的深層含義。

通過對熊彼特社會演進思想的系統梳理，筆者初步理清了熊彼特式社會演進思想的整理輪廓，并形成研究分析的一般框架，為后續研究提供一定參考。在當前風起云涌的社會環境下，創新成為社會的主旋律，以創新理論為核心和基礎的熊彼特式社會演進及其思想體系值得更多的學者關注。當然，社會制度何時以何種方式向何種方向漂移具有不可預測性，但是熊彼特始終本著科學求實的態度，以獨特的眼光洞察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和社會制度的變化趨勢，在經濟思想史上獨樹一幟。

［1］丁言.悟“道”文化經濟［M］//唐晉.領導干部大講堂.文化卷（壹）.北京：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2008：154－168.

［2］［美］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M］.吳良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