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 建 余保玲
文明是反映人類社會發展程度的概念,它表征著一個國家或民族的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水平與整體面貌。文明作為人類的發展方式和生活樣式,往往因其核心產業的不同而區分為不同的類型或階段。從歷史上看,人類文明的發展大致經歷了原始文明、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三個階段。目前,它正處于從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過渡的階段。如果說以工業生產為核心的是工業文明,那么,生態文明就是以生態產業(或產業生態化)為主要特征的文明形態。由此可見,生態文明不是人類從誕生起就相依相伴的生存狀態,而是一種有待建立但尚未實現的新型文明。它是現代人類在歷經歲月滄桑、飽受生態苦難之后的一種閱歷、一份感悟;蘊含著現代人類對歷史實踐的理性思考,也蘊含著現代人類渴望挽救地球家園、創建美好未來的真誠向往。人類歷經生態實踐而建構的理論林林總總,就現代中國而言,其生態文明的理路源發于自身實踐與馬克思的生態文明思想之結合。盡管馬克思并未直接提出過“生態文明”的概念,但他的生態文明慧識散見于《1848年的經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資本論》等著作中,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從人的生存本源看,自然界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物質前提,由此決定了人類不能無視自然界生存和發展的權利而專注自身的發展權利。馬克思指出:自然界是先于人類的歷史存在,人是自然的產物,因此,“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人的身體。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也就等于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5頁。在這個意義上,“沒有自然界,沒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創造?!雹凇恶R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2頁。因為,“撇開社會生產的不同發展程度不說,勞動生產力是同自然條件相聯系的?!雹佟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60頁。據此,人類不應只強調自己的生存與發展權利而否定自然界生存與發展的權利,因為否定后者,就等于破壞了人類的生存根基。
其次,從人的生存過程看,自然界對人的實踐呈現著永恒開放的關系,由此決定了人的實踐不能違背自然規律。馬克思認為,在人的實踐中,自然不是給定的、完成的體系,而是與人的實踐活動交互生成的過程;這其中,既有自然存在物的人化過程,也有人之造物重新轉變為自然存在的自然化過程。據此,人與自然處于非線性的、多維度的、永恒開放的關系之中。在人類的實踐過程中,必然會產生“人的自然”與“人化自然”這兩種不同境遇。所謂“人的自然”,指與人的活動發生關聯的自然存在或人的活動領域中某些人為因素的自然化,因此,它代表著不具備或喪失“人為”性質的存在狀態;而“人化自然”則相反,它表明原本是自然的東西,經過人的活動而獲得屬人的或人為的性質,所以它代表著超越自然、揚棄自然的存在狀態。而正因為人的實踐必然伴隨這樣兩個價值學內涵恰好相反的趨勢和導向,決定了自然界對人的實踐呈現著永恒開放的關系,由此,人的實踐永遠面臨著不同的選擇。這就要求人類在實踐中放棄那種只追求“人化自然”而不允許“人的自然”存在的意圖,認真聽取恩格斯的教誨:“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擺脫自然規律而獨立,而在于認識這些規律,從而能夠有計劃地使自然規律為一定的目的服務。”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5頁。事實上,人對客觀規律認識越深刻、越正確,越能按自然規律辦事,就越能有效地達到自己的目的;反之,因破壞生態平衡而遭到大自然的報復,難逃失敗的命運。
最后,從人的生存趨勢看,自然界與人越來越構成一體化結構,由此決定了人類不能只顧自己的利益而任意損害人與自然之間利益關系的平衡。馬克思指出,隨著工業文明對自然改造的深層演進,人與自然界的一體化趨勢與日俱增。這從主體的視角看,人化自然的產物日益“變成了人類意志駕馭自然的器官或人類在自然界活動的器官”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19頁。。而從客體的視角看,“人又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也就等于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即“人自身的對象化”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5頁。。人與自然的這種一體化特征既表現為自然的主體化——主體在自然界中的延伸,即自然向主體的生成過程;同時又表現為人的自然化——人類被納入了廣義的自然(工業文明的整體環境)之中,構成自然的一個的內在部分的過程。這種人向自然的生成(主體的客體化)和自然向人的生成(客體的主體化)的過程,使主客體之間在總體上合二為一,成為一個無法剝離的有機整體。在這種一體化結構中,人損害自然生態也就意味著損害自身利益。據此,人類要維護自身的利益,就必須重視人與自然之間利益關系的平衡,正確地對待自然,自覺地保護環境。
新中國的生態文明理路經過了毛澤東時期、鄧小平時期、江澤民時期、胡錦濤時期的不同軌跡。此處所指的“時期”,不是在中國歷史轉折的意義上說的,只是在區分中國共產黨四代不同領導集體的時間意義上被界定的。
在新中國最初的歲月,由于國家面臨著實現由農業國向工業國轉型的現代化任務,因此,改造自然以發展生產力成為不容置疑的歷史任務;而且,因為當時工業化程度不高,尚未導致生態問題凸顯;由此決定了國人的生態意識局限于:從傳統的生產力理論出發探討地理環境與生產力發展的關系。傳統的生產力理論認為:生產力發展與歷史進步的本質是一個地理環境的價值不斷被人發現和利用的過程。一個社會未經人力改變的地理事實,只是一種生產潛能;例如,河流的分布制約著灌溉和運輸的能力,農業產量依賴于土壤的性質,某些形式的牲畜耕作不適應山地,人類生產不得不利用著自然的給予,等等。然而,同一條河流,過去只是飲用,后來用來灌溉和養殖,現在卻用來航行與發電,環境的用途又在不斷被發現,不斷被擴大。自然的發展在歷史中保持著連續性,每一代人所得到的自然環境都是前一代人遺留下來的,又被他們當作基礎來為新生產服務,這一事實形成人們的歷史聯系與人類的歷史。這種道理告訴了中國人:由于自然不會自動滿足人的需要,而人要生存發展就必須對自然加以改造,以有用的形式占有自然物。因此,在人與自然關系的處理上,沒有必要諱言改造自然,關鍵是如何合理地改造自然。這里的“合理性”就是要正確地處理實踐中的“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的關系問題。就總的方向、目標來看,人的發展是必須追求的,這種發展不能只是消極地順應自然,而是應當通過對自然的改造來滿足正常的需要;這就是“人的尺度”。但是,堅持這樣的尺度,進行自然的改造,并不意味著對自然、生態、環境、資源的盲目征服和破壞,而是要按照自然規律來行事,這就是要堅持“物的尺度”。在質底上,有利于人生成發展的自然狀態應是有利于自然界的生存發展,二者是并行不悖的。由此說來,兩個尺度又是統一的,是相互依存的。
然而,在事實上,中國人對于“物的尺度”的認識是經過挫折才獲得的。這具體表現為,在“大躍進”與“文化大革命”過程中所形成的對主、客體及其功能的雙重誤判:一方面,國人對主體作用的過于推崇,生發出“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都能創造”的盲思,由此導致人口劇增而使自然資源不堪負擔的窘境。另一方面,對客體單純工具意義的理解,使人們誤以為自然是可以任意安排、索取的對象,直至達到了“喝令三山五岳開道,我來了”的迷信;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幫”為宣傳“到處鶯歌燕舞”而否定生態問題的存在,給環境污染治理工作扣上了“資產階級環境理論”的帽子,從而全面否定環保工作的必要性,引發了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的局面。
深刻的教訓迫使中國人不能不回過頭來反思馬克思所謂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問題。馬克思指出:“自然條件都可以歸結為人本身的自然(如人種等)和人周圍的自然。”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60頁。即“直接生產者必須(1)有足夠的勞動力;(2)他的勞動的自然條件,必須有足夠的肥力?!雹隈R克思:《資本論》,第3卷(下),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92頁。這就是說,自然條件乃社會生產力發展不可或缺的前提條件。在生產力的主體與客體之間,存在著互相制約、互相影響的平衡關系,其中任何一方失衡,都會引發整個生產力系統的紊亂,導致生產力發展的不可能性。依據這種視角,生產力的發展只有與“生產的自然條件”相統一,才是可持續的。中國人遵循馬克思的教誨,逐漸認識到兩個超越傳統生產力理論的真理。
第一,在主體性方面,控制人口達到有計劃的生育,使之與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相協調,是維護生產力發展的必要前提。傳統的生產力理論認為,人乃生產力中的能動因素,而自然只是被動因素;因此,人的因素越多,對自然的利用就越充分,從而生產力發展的內驅力也就越強。然而,根據馬克思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思趣,傳統的生產力理論存在著以偏概全的缺失。因為盡管勞動力的再生產是生產力演進的關鍵環節,但由于勞動力是處于“生產的自然條件”之中的,這決定了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狀況,直接影響著作為生產力主體的勞動者的生存方式,影響著“人本身的自然”。在這個意義上,人們如果不能從自然條件下取得足夠的生活資料,勞動力的維持與繁殖就無從談起。據此,生產力的發展不能僅僅取決于勞動者的能動性,它更取決于人類從自然界獲得的生活資料與生產資料的數量和質量,取決于自然條件的狀況及其是否有利于人類的生存與繁衍。
以毛澤東為代表的第一代領導人吸收了“生產的自然條件”理論,根據中國“人口多,底子薄”的國情,提出生態文明的重點應是解決好人口增長與資源環境的平衡問題,而其成就主要體現于:一方面,新中國制定了“有計劃地控制人口增長”的計劃生育國策,努力做到使人口的增長與“生產的自然條件”相適應。毛澤東在“文革”后期,認識到人口無序增長對國家發展的沉重壓力,因此提出“計劃生育”的構思。在他的關心下,1971年,中共中央與國務院正式下發了我國第一份計劃生育國策報告:《關于做好計劃生育工作的報告》。以這份報告的出臺為契機,全國都將計劃生育工作置于重要地位,其效果為減少人口增長近4億,切實緩解了人口增長過快與生態不堪負擔的矛盾。另一方面,新中國重點抓了“興修水利”的工作,努力使“生產的自然條件”適合人民的生存與發展境遇。毛澤東結合不同流域的治理情況,先后提出了“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一定要根治海河”、“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等分流域綜合治理的思想。在他的親自推動下,治理淮河、黃河、荊江等水域的大型水利工程相繼開工;三門峽水利樞紐、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先后展開。這一系列水利工程的建設為抵御洪澇災害,促進工農業發展發揮了巨大作用。
第二,在客體性方面,能否實現生態平衡是衡量生產力先進與否的標準之一。傳統的生產力理論將衡量生產力高低的標志設定為包括科技在內的生產工具的品質,而把“生產的自然條件”只看作是改造和利用的對象,因此,生產力的演進表現為科技對自然資源的無限開發,完全忽視了對自然環境的保護、改善和建設,這就必將導致生態危機。而根據馬克思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思致,客體性的“生產的自然條件”也是生產力的重要構成要素與內生變量,它的良性循環乃生產力可持續發展的必要和前提條件;這樣,衡量生產力先進與否的標志除了科技與生產工具之外,還應包括生態標準,它具體表現為:自然資源的承載與供給能力是否保持可持續狀態;生態系統的支撐與再生能力是否充滿生機活力并保持動態協調平衡;環境系統的容量與凈化能力是否具備回旋空間和循環路徑是否暢通等。這就要求人們深入探索生態平衡規律,在認識其結構與功能,維護其生產能力、恢復能力、循環能力和補償能力的前提下,進行有效的生態建設。只有立足于這一基礎,人類才能生態化地獲取發展生產力的物質資料,實現經濟建設與生態建設的雙贏格局。
在以上理據的啟示下,以毛澤東為代表的第一代領導人衍發出如下的生態文明思想。其一,環境污染治理思想。毛澤東在文革后期清楚地意識到:生產力的發展不能以“生產的自然條件”的不可持續性為代價。因此,雖然他提出:應該清醒地認識人與環境必須協調發展,不能盲目地搞工業化。這促使黨中央與國務院在1973年8月召開了第一次全國環境保護工作會議,對環保工作進行了統一部署。這使我國的環保事業取得了快速發展。其二,水土保持思想。毛澤東始終將“水土保持”作為國家的重點工作。建國初期,他就強調:“開荒”要以不造成水土流失和洪澇災害為限,保持好開荒跟生態的平衡關系。在他的直接關注下,國務院在1956年設立了水土保持委員會,專門領導管理水土保持的具體工作。與此同時,毛澤東還提出了植樹造林、保持水土的思想。在黨中央第一代領導集體的悉心努力下,我國綠化面積持續增加,綠化率明顯上升,極大地扭轉了由盲目生產帶來的生態惡化格局。其三,各業綜合平衡發展思想。毛澤東說:“所謂農者,指的是農林牧富漁五業綜合平衡。蔬菜是農,豬牛羊雞鴨鵝等是牧,水產是漁,畜類禽類要吃飽,才能成長起來,于是需要大量粗精兩類飼料,這又是農業,牧放牲口需要林地、草業。由此觀之,為了副產品,農林牧富漁五大業都牽動了,互相聯系,缺一不可?!雹佟睹珴蓶|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9頁。這實際上是說,生態問題是一個系統工程,因此要用各業綜合平衡發展的方式來實現自然生態的平衡。
綜上所述,中國在毛澤東時期的生態文明思想雖然沒有形成獨立的理論體系,但是其中含納的真知灼見卻是十分豐富的。這些見解是把馬克思關于“生產的自然條件”理論與中國的特殊國情相結合,為以后的生態文明思想發展提供了理論與實踐前提。
中國在鄧小平時期啟動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開始全面向工業文明過渡,這是中國現代化的必然性選擇。因為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人均收入偏低的發展中國家,追求民富國強的愿景使它必然會把加快國民經濟發展、提高國民收入作為首選目標,而這一目標又只能通過市場經濟的方式來達到。但無可諱言的是,市場的邏輯就是資本的邏輯——最大化地追求資本的價值增殖;這使得人們在關注經濟效益時,很少會考慮必須加大成本才能予以解決的環境問題。此外,由于區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不同地區、不同社會階層或利益群體之間貧富差別的加大,更加重了因淺近的功利目的而揮霍資源和以破壞環境為代價的經濟行為,這就使得生態環境伴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而迅速惡化。
以鄧小平為代表的第二代領導人親身體會到:生產力發展與“生產的自然條件”之間存在某種矛盾性,它具體表現為工業文明與生態文明之間的圓鑿方枘關系。這其中的底據在于:因為人類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實質上是“自然的人化”(馬克思語)過程,它必然會改變自然界各個組成部分之間的關系,改變各種自然過程,特別是生物圈內的物質與能量流通與變換過程,也改變自然規律作用的范圍和結果。這些改變常常是在無意中形成的,有些符合人們的主觀意圖和目的,另外一些則是意料之外的結果。人們的實踐活動直接指向自然物和自然環境,但對其中部分的觸動必然會影響整體,甚至影響自地球形成以來,歷經數十億年的發展才最終建立起來的物質和能量大循環系統。因此,“自然的人化”不僅是一個改造自然、造福人類的過程,也可能會是破壞自然生態系統,進而殃及后世的過程。人與自然的這種雙重關系是永不停息的沖突與協調的關系,而人類社會就是在與自然界的協調與沖突的矛盾中前進和發展的。據此,解決中國的生態問題,除了全面繼承毛澤東的生態文明思想外,還必須提出符合自己時代的創思。這些“創思”具體包括如下認識:
首先,在生產方式上,經濟系統與生態系統之間具有反饋對立的性質。生態系統是生物和非生物環境之間進行物質和能量交換的循環系統。生態規律究其核心,是生態系統中物質循環的動態平衡規律,以保持其相對穩定性。而經濟系統是以生態系統為載體的人類社會再生產系統,它必須不間斷地與資源環境進行物質和能量交換才能存在和發展。經濟規律究其核心是生產力發展的規律,并以生態系統的穩定性為其前提。但問題在于,經濟系統與生態系統各自具有不同的反饋機制:經濟系統是追求增長型的,即要求不斷加大系統的投入和產出,實現經濟系統的不斷增長,因而對于生態系統的資源環境等各種物質要素的需求是無限的;而生態系統是要求穩定平衡型的,即要求其系統的各物質要素在發展中趨向動態平衡之穩定狀態。這樣,雙方的對立突顯出:經濟系統生產過程對資源環境需求的無限性與生態系統滿足這種需求的能力,特別自我更新能力的有限性的矛盾,以及生態系統調節和自凈速率與經濟系統排污增長速率之矛盾。
鄧小平同志對此深有體會,提出了發展經濟首先要顧及生態的對策。例如,他針對農業問題指出:各地區要因地制宜,“所謂因地制宜,就是那里適宜發展什么就發展什么,不適宜發展的就不要去硬搞?!?981年9月16日,鄧小平同國務院副總理萬里談話時說:“最近發生的洪災涉及林業問題,涉及森林的過量采伐??磥韺幙蛇M口一點木材,也要少砍一點樹。報上對森林采伐的方式有爭議。這些地方是否可以只搞間伐,不搞皆伐,特別是大面積的皆伐。中國的林業要上去,不采取一些有力措施不行?!贝送猓囆∑竭€提出了在生態環境建設問題上的宏觀策略:要進行長遠規劃,科學布局,做到“要堅持二十年,堅持一百年,要一代一代永遠干下去”①轉引自魯長安、柳志:《鄧小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主要內容及其當代價值》,《武漢電力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
其次,在生活方式上,過度消費模式與生態平衡規律之間存在“兩難選擇”的窘境。工業文明的盡速發展觀促使人們必須依賴現代科技快速刷新產品的“價值”(“交換價值”的基礎)。因為只有在資本周期越來越縮短的社會里,生產率才會越來越快;而這必須有與之相契合的消費,生產才能得以維持。所以,商業的刺激消費成為其營銷方式的重中之重;這使得在某種意義上,工業社會成為消費社會。然而,人們消費生活更新的速度越快,就會越陷入消費生活之中,也就越遠離自己真實而自然的生活;而且,當我們消費生活更新加速的同時,自然物品的“使用價值”的消耗卻不會因為我們消費生活的加速而加速,相反,相對于產品的“交換價值”的周期縮短而言,其“使用價值”被消耗的周期卻相對地增長,這就必然加大自然界自我循環的負擔;而當自然界無法承受這種增加了的負擔或超過自然界消耗產品的自然周期的極限時,生態危機遂成為人類不可避免的宿命。
鄧小平同志對此也有清醒的意識,提出了反對盲目消費的“節約”主張。他針對產品質量不佳,人們“用了就扔”的現象指出:“提高產品質量是最大的節約?!彼€針對一些單位浪費能源資源的現象提出:“要提高煤油的價格,促使使用單位節約。這實際是保護能源的政策?!雹谵D引自魯長安、柳志:《鄧小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主要內容及其當代價值》,《武漢電力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鄧小平的這種“節約”思路后來發展為“節約型經濟”的思想。所謂“節約型經濟”,就是摒棄傳統的高消費、高能耗的生產生活模式,圍繞實現經濟增長方式的根本性轉變而實施節約優先的方針,把“節約”作為編制各類專項規劃、區域規劃和城市發展規劃的重要指導原則,以提高資源利用效率為核心,以節能、節水、節材、節地、資源綜合利用和發展循環經濟為重點,從體制、政策、技術、管理等方面,采取綜合措施,加快節約型社會的建設。這是我國新興工業化道路的具體表現形式之一。
最后,在思想意識上,物質欲望膨脹與精神需求匱乏之間產生無可規避的悖論。消費社會必然產生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認為,只有物質生活的豐富和感性欲望的滿足才是重要的、有價值的,個人所占有和享用的物質財富才是人生意義和價值的象征。因此,消費主義是物質主義和享樂主義的高度結合,它導致了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的嚴重失衡。而這種“失衡”影響到“人之為人”的本根性質。因為精神生活是人和人類社會所特有的不可或缺的內容:人對精神生活的本能追求、對意義世界的積極建構,既是人的本質表現,也是人類社會與動物世界的根本區別。在這個意義上,如果人們沒有精神家園,彼此之間沒有精神對話,社會就會退化為一種精神荒漠式的動物世界;易言之,當消費主義成為人的本質追求,人的消費行為被渲染出所謂的性格、審美、人生、價值的特征之時,人的主體性也就喪失了——人被異化為物,此時消費的選擇不但沒有給人帶來更多的幸福,相反,貪婪的消費卻帶來更多的問題和苦惱。因為被消費主義激發出來的是人的無限物欲,而物欲的膨脹并不會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反而造成人的精神空虛。多數人在面對空前豐富的物質世界時,驚羨之余往往不由自主地被裹挾進去,陷入奢靡、麻木、庸俗乃至迷失、墮落。
鄧小平同志對此也有透徹的認識,他除了提倡精神文明建設以克服物質主義與享樂主義之外,還高度重視生態意識的宣傳教育工作,力圖通過普及群眾的生態意識,使他們自覺地認識到消費主義與保護生態的悖論。在他的推動下,1981年,國務院環境保護辦公室提出把環境教育工作作為培訓干部的重要內容,并在秦皇島設立了環境管理干部學校。1990年,國務院要求宣傳教育部門把環境保護的宣傳教育列入計劃。此外,鄧小平同志還深刻地認識到,反生態的消費主義并不是僅靠宣傳教育就能在短期克服的,所以,在許多方面,必須依靠法律的手段來保護生態環境。1978年12月13日,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提出要制定環境保護法;次年,五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試行)》,它是我國環境保護的基本法,標志著我國環境保護開始走上了法制軌道。
綜上所述,中國人在鄧小平時期的生態文明思想,主要是對生產力發展與維護生態平衡的矛盾性之認知,它與毛澤東時期所發現的生產力發展應與生態環境的統一性一起,共同構成了生態文明內涵的對立統一關系。這為繼之而來的江澤民時期的生態文明思想——可持續發展戰略——提供了認識論的基礎。
中國人在鄧小平時期雖然已經認識到生產力的發展與保護生態環境之間存在某種桿格,但由于中國的市場經濟按自身邏輯發展,不能使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順利轉型,這樣,伴隨著經濟獲得了史無前例的發展,同時也生發出某種與西方傳統相類似的“發展主義”思想。應該指出,“發展”與“發展主義”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在一般的意義上,“發展”指物質生產水平的提高和生活質量的改善,是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人們的正當要求;發展要求建立在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上。而所謂“發展主義”卻是一種傳統的發展觀,它將發展簡單地還原為借助科學技術而使經濟增長,又將經濟增長簡單地等同于國民生產總值(GNP)、國內生產總值(GDP)和人均收入的提高,將豐富多元的人類需要化約為單一的經濟向度,在向人們許諾未來的“美好生活”的同時,卻嚴重地破壞著資源日益減少的環境,損耗著已經變得十分脆弱的生態。因此,從發展主義的角度來看,“發展”的實質是一個“范圍及于社會、經濟、政治的過程,其組織與制度的全體朝向以役自然為目標的系統化的理智運用過程?!雹侔瑦穑骸妒澜绶秶姆船F代化思潮》,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頁。這就是說,發展主義以“役自然(World Mastery)”為手段,視任何事物的唯一價值標準就是“效率”。如果任其無休止地漫衍,必然扭曲人類發展的正確方向,導致發展的不可持續性。由此可見,江澤民時期的生態境遇已不限于鄧小平時期的問題,它決定了中國人必須將毛澤東時期與鄧小平時期的生態文明思想上升為“可持續發展”的戰略,才能解決“發展”的正確導向問題。為此,江澤民同志于1996年的全國計劃生育工作會議上提出:“我國人口多,人均資源相對不足?!@些都要求我們把控制人口、節約資源、保護環境放在重要位置,為子孫后代創造可持續發展的良好環境。”①《江澤民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19頁。1996年全國人大通過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九五”計劃和2010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規定了我國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
所謂“可持續發展”,就是那種既能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他們需要的能力和機會構成威脅和危害的發展。它實際是說:合理的發展應當是不以犧牲未來發展能力和發展機會為代價的發展。因此,“可持續發展”意味著在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人的關系不斷優化的前提下,實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生態效益的有機協調,從而使人類的發展獲得可持續性。在時間上,它體現著當前利益與未來利益的統一;在空間上,它體現著整體利益與局部利益的統一;在文化上,它體現著理性尺度與價值尺度的統一??傊?,在這種新發展觀看來,“發展”不再等同于“經濟增長”,而是一個廣義的總體概念。它突破了那種把經濟和技術增長作為社會發展充分內涵的傳統觀念,把社會發展理解為人的生存質量及自然和人文環境的全面優化??沙掷m發展觀包含著三個基本原則。
其一,生態持續性原則。它的基本要求是:人類活動作為影響生態平衡的重要變量,必須限制在自然生態能夠容納的范圍內,即以不威脅生態系統的自我調節和復制能力為限度。換言之,發展經濟不應以破壞自然環境為代價,而保護環境的前提是尊重自然生態規律。所謂自然生態規律,就是在自然界各個領域普遍存在并發生作用的規律。概括起來,主要指自然界的生物因素之間、環境因素之間以及生物因素和環境因素之間相互作用的基本規律。它具體體現為:相互制約、相互依賴的互生規律;相互補償、相互協調的共生規律;相互適應和選擇的協同進化規律;物質循環的平衡規律;能量輸入和輸出的轉化規律。自然生態規律是自然現象固有的、本質的、必然的、穩定的聯系,它具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性,體現為強烈的不可抗拒性,無論什么力量都不能使它的必然趨勢改變方向。據此,人應該在尊重自然規律的前提下來謀取自身發展,而這種發展的合理形式乃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江澤民對此深有體會地指出:“環境保護很重要,是關系我國長遠發展的全局性戰略問題。”②《江澤民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32頁。據此,必須堅持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真正把環保工作提高到保護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的高度來認識,這是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的基本環節。
其二,經濟可持續性原則。它的基本要求是:必須站在生態文明的立場來理解作為經濟發展動力的“生產”;即“生產”,不僅指物質資料的生產,而且包括生態生產——生態環境的維護、修復和重建。生態生產是一種與傳統的工業生產不同的新型生產模式。傳統生產模式主要是一種粗放型的生產模式,它片面追求經濟的快速增長、產品數量的擴張,是一種高消耗、高成本、低產出、低效益的生產模式,給自然生態系統帶來沉重的壓力。反之,從緩解生態壓力出發,生態生產要求采取集約型的生產模式,走內涵式發展道路。具體地說,就是通過技術創新、制度創新和和管理創新,節約資源、減少污染,實現生態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綜合提高。在這個意義上,生態文明所理解的“生產”,是強調自然生產力、生態生產力對社會生產的基礎地位,將以往把生產力看作是人類控制利用自然的能力轉變為人類和諧利用自然以創造財富的能力;并據此改造傳統的非循環經濟模式為循環經濟模式,積極營造節約型社會??傊?,實現生態文明視野中的經濟可持續性原則,是要達到有公平的效率和有效率的公平之目的。此處的“公平”,不僅要實現“代內正義”,而且還要實現“代際正義”。所謂“代內正義”,指同一代人在進行資源開發和享受清潔健康環境時擁有同等的權利?!胺峙涔馕吨匀煌鶃淼囊环N尺度,就是要承認每個人都有要求同樣多的(使用)不可再生的資源的權利。”③克里斯托弗·司徒博:《環境與發展:一種社會倫理學的考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53頁。而所謂“代際正義”,指代與代之間的公平正義,即當代人與未來幾代人的機會平等和待遇對等原則。代際正義要求以空間同一性、時間差異性為維度的當代人與后代人在利用自然資源、滿足自身利益、謀求生存與發展上權利均等,即當代人必須留給后代人生存和發展的必要環境資源和自然資源。據此,經濟增長必須計算環境成本,力求以最小的環境代價取得最大的經濟效率。江澤民對此有充分認知。他指出:“任何地方的經濟發展都要注重提高質量和效益,注重優化結構,都要以生態環境良性循環為基礎,這樣的發展才是健康的、可持續的。”①《江澤民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33頁。
其三,社會可持續原則。它的基本要求是:社會發展作為一種“格式塔”(整體塔型結構)轉換,必須保持整個社會諸子系統之間的相互平衡和相互協同,以避免因某一因素的滯后而限制總體的轉型。就工業文明轉型為生態文明而言,因為一種文明只是相對于它自身的原生環境才是好的,就其本質而言,它是人類在適應環境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是在環境挑戰的壓力下,所形成的由政治、經濟、社會、思想所構成的一種集體經驗,這種集體經驗構成了一個文明有機體系,而經濟模式只是這種文明有機體系的一部分,它不能脫離其他部分而單獨存在;易言之,某種經濟模式的有效性是建立在它受到其他各種文明因素的支持的基礎上的,它有賴于文明有機體的彼此協調配合。因此,中國要將工業文明的生產模式轉型為生態文明的生產模式,不能不對植基于工業文明的社會做整體性的改革,以建構支持生態文明經濟模式的社會基礎。江澤民對此也有透徹的理解。他深入肌理地指出:“實現可持續發展,核心的問題是實現經濟社會和人口資源環境協調發展?!奔窗l展必須是在合理利用自然資源和保護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的前提下的發展;是建立在經濟、社會、環境相協調基礎上、以經濟發展為中心的全面、可持續發展。而可持續發展戰略的最終目的是實現經濟發展與生態平衡的雙贏,為人民提供生態友好型的生活境遇,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文化水平,推動科學技術的發展,促進人類社會全面進步。
從本質上看,中國的生態文明思想由江澤民時期的“可持續發展”觀演進至胡錦濤時期的科學發展觀,具有歷史邏輯的必然性。因為“科學發展觀”本質上乃“可持續發展”思想在當代中國的理論新高峰。它在立足現實、面向未來以及順應當代國際社會重視生態保護、資源可持續利用和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基礎上,提出了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發展觀;它明確了生態文明建設在整個社會文明建設中的基礎性地位和作用,為進一步建構生態文明確定了基本的社會管理原則——“生態——發展”原則,因而在質底上表征著“可持續發展觀”的整體性展開。所謂“科學發展觀”,正如胡錦濤同志所指出的:“科學發展觀,第一要義是發展,核心是以人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協調可持續,根本方法是統籌兼顧。”從中可見,它提供了生態文明建設的三個基本原則。
首先,“第一要義是發展,核心是以人為本”,揭示了發展的“意義”所在。在生態文明中,發展之所以要“以人為本”,這是由人對自然的主體地位決定的。馬克思指出,人對自然的主體地位是人借助實踐而自我建構的必然結果,所以是人的“自我”觀念和自我意識賴以確立的絕對前提。離開了這一自我中心化結構,人的“我向性”就無法成立,從而人的自我意識的反省也就不可能。在這個意義上,人的自我中心化乃是馬克思所謂人的“為我關系”得以建立的邏輯底據;只要人類仍然是以“人”的方式存在,就不可能消解人的自我中心化。事實上,人類倡導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可持續發展,并沒有真正擺脫人的自我中心化。這具體表現為:其一,保護環境,改善生態歸根到底仍然是為了人類本身??沙掷m發展問題之所以被提出,在質底上是以人的生存需要為參照的。這正如馬修斯所指出的:“我們對于保持生態平衡有興趣,因為那為我們自己的物種生存和福利是必要的條件?!雹谵D引自莊慶信:《當代西方人類中心主義的環保哲學》,《哲學與文化》1988年第4期。由此可見,可持續發展的基本預設就隱含著人的自我中心化,它至少是一種“溫和的人類中心主義”。其二,“可持續發展觀”賴于確立的道德基礎是生態倫理學。而所謂倫理,本義乃人倫之理,只屬于人際關系。但生態倫理學將倫理關系泛化為整個生態系統普遍適用的價值尺度,這是一種“擬人化”的做法,即把屬人的道德“移情”于非人存在之中的結果。而這種“移情”恰恰是一種典型的人的自我中心化的做法——把人的“自然”尺度外向投射到對象世界。事實上,確立了“人是主體”這一理論前提,并不是要求人類像“傳統人類中心論”那樣,以無限止地征服自然為已任,而是要求人類依據馬克思的見解:確立正確的自然觀必須以肯定人的主體地位為前提,只有人以主體的身份合理地處置與客體自然的關系時,才能真正做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
然而,以往人類的舊發展模式都忽略了“發展”的“人的意義”:從原始文明到農業文明,在人類改變自然的力量還比較弱時,自然統治著人,人以宗教幻想的形式來掌握自然,求得(超)自然力量的保護,這種時期的“發展”是以人屈從自然為標志的;反之,到了工業文明時期,由于科技力量的強大,自然成為人的“有用物”,“發展”變成強調人對自然征服基礎上的物質發展。而正是這種意義指向上的錯位,導致了今天人與自然的不協調、自然資源的枯竭和環境的不斷惡化。事實上,人的“意義”是發展的靈魂,是一切發展活動何以進行和為何進行的根本所在。對意義的追求和創造構成了社會發展的強大推動力量。離開意義世界作參照,人們的發展活動就無法被準確地評價和理解。而一旦以意義世界作參照來進行考評,人的發展活動立即會顯現出其完滿性或不足性。換言之,人的“意義世界”為認識和評價社會進步程度、文明程度提供了一個不可或缺的“平臺”和“視窗”,人們能通過這個“視窗”發現社會發展的完美與否、先進與否。以往人們總是從物的進步程度來恒量社會進步的程度,這是遠遠不夠的,因為物的創造只能為意義的生成提供物質基礎,但它本身不具有真正的意義性。只有發展中的人的因素——具體說是社會發展所實現的人的意義的因素,才能真正成為恒量社會是否進步、社會發展是否正當和合理的根本標準。胡錦濤同志正依據這種視角來張揚“以人為本”這一科學發展觀的核心價值的。他說:“堅持以人為本,就是要以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為目標,從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謀發展、促發展,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權益,讓發展的成果惠及全體人民?!雹僦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編:《十六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第850頁。由此可見,“以人為本”的實質乃“為了人、實現人、從人的發展目的出發”的宗旨,因此是一種具有時代等高線的新發展觀。只有這種新發展觀才能正確地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使人不至為了物的發展而破壞生態平衡,從而真正實現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
其次,“基本要求是全面協調可持續”,意味著建構生態文明是項系統性工程。之所以必須如此,是因為人類的存在就是不斷地同外部自然界進行物質、能量、信息交換,以維系自身的生命過程,這是人類賴以存在的絕對前提。因此,人類不像其他物種那樣,能與生態系統保持一種天然的、無間的、和諧的關系。這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動物和它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藙t使自己的生命活動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的對象?!怯捎谶@一點,人才是類存在物?!边@就是說,人類只有打破他所屬的那個物種賦予他的生物學限制時,才能把自己“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然而,當人類借助實踐打破他的生物學限制時,他也就“干預”了自然選擇的過程。這種“干預”必然會打破自然界的自在狀態,從而影響生態系統的平衡。在這個意義上,“人的任何有目的的行動,都將對他的生存環境產生消極的后果。”②F.C.斯米爾諾夫:《生態世界觀的轉變》,《學術月刊》1995年第11期。它意味著“人”對自然生態“契入”的不可避免性,人類活動“干擾”生態環境的自循環系統的必然性。人與自然的這種關系,決定了人類必須以主體的身份運用“系統論”來全面安排生態文明建設,使生態文明的各個子系統達到協調并進,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
據此,胡錦濤同志指出:“只有使國家在經濟發展、政治理念以及社會構建等諸方面全盤著手,系統鋪開,各機構相互配合、共同努力,才能體現出生態環境建設的全局力量和整體效應。”③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具體而言,它要求做到:一是建立生態化的社會體系。從支撐社會系統的生態要素的角度看,生態良好就是要建立一個人口適度型、資源和能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生態安全型和災害防減型的社會。二是形成生態化的社會結構。從生態建設的社會機制看,就是要建構起生態化的經濟結構、政治結構、文化結構和社會結構,為生態良好提供強有力的社會保證條件。三是確立生態化的社會理想。從生態建設的社會目標看,就是要科學認識和正確應用自然規律,學會按照自然規律辦事,更加科學、合理、人性地利用自然為生產發展和生活富裕服務,要在全社會牢固樹立生態文明觀,最終實現馬克思提出的“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相統一”的社會理想。
最后,“根本方法是統籌兼顧”,提出了解決生態問題的方法論原則。中國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歸根到底是以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蚬餐腋榛灸繕说?。對于這個基本目標而言,市場經濟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并且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始終保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國家對于市場有著強有力的調控作用,這對于解決生態問題是極為重要的。生態社會主義者奧康納指出,國家是資本和自然之間的中介,可以控制生產條件的生產和再生產。也就是說,盡管市場主體的經濟行為不可避免地遵循資本邏輯,但社會主義國家可以在資本和自然之間發揮“看得見的手”的中介作用,用強有力的經濟手段、法律手段和行政手段抵制資本邏輯的無限擴張,逐漸使經濟和社會朝著有利于保護和改善生態環境的方向發展,并為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問題創造出良好的社會條件。
根據這種實踐理性,胡錦濤同志指出:“必須切實提高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效益,努力實現速度和結構、質量、效益相統一,經濟發展和人口、資源、環境相協調,不斷保護和增強發展的可持續性?!雹俸\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而其最佳的選擇模式就是中國人所認同的“循環經濟”。循環經濟模式是相對于工業文明傳統的“資源-產品-廢棄物”單向流動的線型經濟而言的,是建立在生態學規律上的一種以“減量化”(在生產消費過程中,盡量減少資源消耗與廢棄物的產生)、“再利用”(產品多次使用或者修復、翻新或者再制造后繼續使用,盡量延長產品的使用周期,防止過早地成為垃圾)、“資源化”(也稱“再生利用”,是指將廢棄物最大限度地轉化為資源,既減少自然資源的消耗,又減少污染物的排放)為原則,以資源(特別是物質資源)的節約和循環利用為核心,以低消耗、低排放、高效率為基本特征,以避免、減少、再利用、資源化、熱回收、無害化處置為處理廢棄物的先后次序,構造上高度接近于“資源-產品-再生資源”的反饋式閉路循環的經濟模式。引入循環經濟模式,既符合我國可持續發展的需要,又能解決經濟發展與生態發展之間的矛盾,因此不愧為最佳選擇。
綜觀全文,新中國的生態文明理路發軔于社會主義實踐與馬克思的生態文明慧識的結合,沿循毛澤東時期的“對馬克思的‘生產的自然條件’理論之探討”→鄧小平時期的“對生態文明與工業文明的矛盾之認知”→江澤民時期的“正確處理人與自然對立統一關系的‘可持續發展’戰略”→胡錦濤時期的“全面協調發展的‘科學發展觀’”——的理路演進。它體現著現代中國對生態文明的規律性解讀之日益深化,并昭示了生態文明理路的合國情演進之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