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運慧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鄭州 450002)
在我國,企業捐贈是慈善事業的重要力量,它既是企業參與社會事業的傳統方式,也是我國企業為社會貢獻價值的最常見方式,它在推動我國慈善事業、減輕政府負擔、提高社會福利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在汶川地震、玉樹地震、舟曲泥石流等突如其來的災害面前,我國大大小小的企業所激發出來的捐贈熱情和善舉確實讓人感動,但遺憾的是,我國在企業捐贈方面還存在很多制度瓶頸,尤其是對企業戰略性慈善的可持續發展缺少法律保障,這將極大制約企業以慈善方式參與社會建設的力度和信心,必須通過優化法治環境,建構企業戰略性慈善的制度保障體系,使得慈善不僅成為企業助推社會發展的方式,也將成為企業創造新經濟價值的戰略選擇。
在外國文獻中,企業戰略性慈善通常被譯作Strategic Philanthropy,它最早出現在美國學者亨特(A.Hunt)在1986年發表的論文《戰略性企業慈善行為》。論文中作者盡管未能給企業戰略性慈善行為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但卻給人們明示了企業戰略性慈善行為的一些核心特征。之后,美國管理學者Wood認為企業戰略性慈善行為是“一種蓄意將企業捐贈與企業經濟目標聯系起來的努力”(1990);而另一位美國學者Roger Martin(2002)將企業戰略性慈善行為解釋為一種源于管理者內在沖動、并能兼容社會和股東利益的潛在工具性企業慈善行為?;谶@些眾說紛紜、各有側重的真知灼見,筆者認為,所謂企業的戰略性慈善,是指企業不再把慈善行為當作是一種權宜之計,也不再滿足于簡單的一次性或者偶然的捐款捐物,而是在企業互利性動機的驅使下,把慈善行為作為一種改善企業的競爭環境、提升企業競爭優勢和實現企業可持續發展的戰略,對企業公益事業進行通盤考慮和系統籌劃,從而實現企業的社會公益目標與商業目標的雙贏。
企業慈善捐贈行為的理論基礎,有“企業社會責任理論”、“利益相關者理論”等很多不同的觀點,其中,“企業公民”是目前得到廣泛傳播并且最有說服力的關于企業慈善行為的理論支撐。筆者也認為,一個企業把慈善行為與企業的運營戰略聯系在一起,作為事業來經營,如同一個自然人把積德行善融入自己的人生理念一樣,都是為了自身更好地發展,都是主動自覺的行為。因此,企業應當被視為是社會的公民,承擔起對社會各方的責任和義務,同時也應該有它的權利。企業進行慈善捐贈,是履行社會責任的體現,但首先是一種權利,是自愿的而非被強迫的?!捌髽I公民”理論最基本的含義是指企業不僅僅只是法律范圍內的獨立主體,也應該是國家范圍內的公民,是將公民觀引申到企業社會責任范疇,建立起關于企業、政府和社會的新的契約關系。用企業公民的理念指導和支撐企業的戰略性慈善行為,不僅意味著社會對企業承擔更多社會責任的訴求,更重要的是對其參與社會環境改造的權利和義務提供必需的制度保障。
“企業公民”理論的形成并非空穴來風,它秉承了“企業社會責任”的理論基礎,并對之加以匡正,在本質上實現了一種超越。首先,企業公民合理承載了“公民”的核心理念,蘊涵了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根本價值意蘊,與企業社會責任的本質有著根本的一致性。其次,從國外企業公民理念的形成和企業公民運動的實踐經驗來看,企業公民是與經濟、社會與環境密切聯系的一種理念,是企業處理企業與環境、企業與社會各方面關系的一種價值觀和行為準則。因此,僅僅用“責任”二字簡單概括企業回報社會的慈善行為并不科學,尤其是企業的慈善戰略行為已經匯聚成企業文化、貫穿在企業管理制度和企業發展的每一步實踐當中。再次,世界著名管理學家霍曼·梅納德說過:“未來屬于企業,社會中心將是企業,因為企業是社會的中堅力量、經濟基礎、左右世界的主要力量?!保?]因此,從企業在未來公共生活中的地位來看,企業愈來愈成為公共生活的一個基本樣式和公民個人表達其個人意志的主要途徑,“企業公民”較之于“企業社會責任”,在精神表達、行為展示和責任履行上更具有公民意味,也更符合企業的社會存在本質和存在特性,使企業的社會功能從被動性變為主動性,拓寬了企業的發展路徑,具有很強的實踐價值和意義。
美國經濟學家諾斯說“制度構成了一個社會的激勵結構,因而經濟和政治制度是經濟績效的根本性決定因素”[2]。同樣,法律作為管理人類行為事業的規則和制度,應該有利于人們道德感的理性表達和合理表現。企業戰略性慈善行為的主旨在于尋求企業利益與社會利益之間的最佳結合點,實現社會責任與經濟目標的兼容。但是,由于我國目前并沒有與之相適應的制度環境或者說存在很多制度約束,使得這種兼容很難具有普遍性和有效性。
以公司法為例,修改后的公司法只籠統規定公司承擔社會責任,并沒有給出具體性規定。相反,如果公司法針對有限責任公司、股份公司在捐贈決策上給出具體指導意見,可以在法治的框架內更好地規范、引導和激勵公司的戰略性慈善捐贈,促進企業戰略性慈善事業依法健康發展。
長期以來,我國對社會組織一直實施雙重管理體制,也就是說社會組織必須先找到業務主管單位,才能向民政部門申請登記。近年,隨著自然災害頻發,許多應運而生的民間組織事實上已經成為慈善事業的一部分,但因找不到業務主管單位而無法進行民政登記,只得進行商業注冊或干脆不注冊。企業的戰略性慈善活動需要尋找合適的慈善組織作為合作伙伴,共同開發慈善產品,而由于草根NGO很難獲得合法的民政注冊形式,一定程度上妨礙了它們之間合作的擴大和深入。
目前我國的稅收優惠政策只是在免稅額度上有一些突破,對除現金之外的實物捐贈和勞務捐贈是否有優惠政策、如何優惠、如何評估都沒有具體的規定和統一的標準。一方面,稅收優惠的范圍過窄,不通過公益組織而是直接捐助的直接捐贈不在免稅范圍之內;而且這些優惠資格只限于中華慈善總會、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宋慶齡基金會、中國福利會、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等十幾家慈善組織享有,這種限制性規定不利于激發企業的捐贈熱情,阻礙了企業戰略性慈善的可持續發展[3]。另一方面,稅收優惠程序過于煩瑣。正如我國民政部救濟司司長王振耀曾說過:“如果稅法中有一個更合理的規定,如果免稅程序落實得更快,中國的慈善捐贈很可能發展到相當高的地步?!笨梢姡斍暗拇壬贫愂諆灮菡咭呀洺蔀橹袊壬剖聵I快速發展的阻力,稅法修改的攻堅目標將是捐款稅收抵扣的程序簡化問題。
在我國,非公募基金會還是一個比較新的概念,它是指由私人或企業出資成立、不得面向公眾募捐的基金會。非公募基金會的興起,為企業承擔社會責任,開展戰略性慈善活動提供了廣闊的平臺。然而,非公募基金會目前還面臨很多挑戰和困難,最突出的就是自身管理制度不健全。由于非公募基金會嚴重依賴于出資企業,先天獨立性不足,專業化意識因此比較薄弱,也不重視管理層的專業人才配備,導致機構管理混亂、資金使用粗放、關于機構的發展戰略定位和公益項目及品牌管理不在章法等。
近年,陸續出現了多個企業慈善排行榜,如胡潤企業慈善排行榜、福布斯慈善排行榜、南方周末企業慈善排行榜等。通過分析不難發現,這些企業慈善榜的評價標準都是一個,那就是捐款額。即對于上榜企業來講,只要你捐得越多,你的排名就越靠前,你的慈善行為就越值得推崇。但是,對于企業慈善行為的社會效果,捐款額只是諸多因素里面的一個因素,單純以一個因素為標準來評價企業慈善行為并進行排榜,無疑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如果一個企業在對外宣傳公益項目時,只能說自己捐助了多少錢,而不能說取得了什么效果,這的確是一件比較遺憾的事情,這種社會效果評估機制的缺失,對于企業通過慈善捐贈突出企業形象、通過開展戰略性慈善活動增強企業競爭力是十分不利的。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與慈善事業相關的制度缺失嚴重制約了中國慈善事業的發展,與慈善事業發達的英美國家相比,無論從慈善資源的供給、慈善事業的理論發展和慈善事業的制度設計等方面來看,都還存在相當大的差距。而筆者認為,法治環境的優化,是激發企業活力和增強企業社會責任的重要制度驅動,因此,加強制度供給,確保法治框架內的體制與機制的和諧統一,是我國企業戰略性慈善走向成熟的基本保障。
《慈善法》將統一規范慈善事業的性質、組織形式和具體的運作程序,進一步明確捐贈人、受贈人和受益人的權利、義務,慈善組織的法律地位、慈善募捐的主體、慈善募捐的監督機制、慈善捐贈活動的程序,明確規范慈善事業的準入、評估、監管、公益產權界定與轉讓、投資、退出等行為,界定和明晰慈善基金的捐贈來源、用途、運作方式等。此外,《慈善法》應該明確慈善機構的法人地位,取消成立時必須掛靠一個業務主管單位的規定,使其成為一個獨立的民事行為主體;規范和引導國有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從而避免國有資產的不當使用;對股權捐贈和非公募基金會等新生事物也應當有原則上的規定。
在全國性的《慈善法》出臺之前,地方也應積極參與慈善立法,破解在法律層面長期困擾和制約企業戰略性慈善發展的制度瓶頸,為企業慷慨解囊參與社會建設提供更加寬松和規范的法律環境。地方性慈善立法可以側重賦予企業捐贈人的法定監督權,從制度上劃清政府權力和企業權利在慈善法律關系中的界限,解決一些地方和部門出現的行政干預慈善法律關系、損害企業慈善捐贈權益的行為等。目前,《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已經頒布施行,珠海市也在躍躍欲試,力推本土慈善立法,開發慈善新模式[5],這些地方慈善立法的先行、先試,將為全國慈善立法積累寶貴的經驗,共同推動我國慈善事業進入良性發展的法治軌道。
企業戰略性慈善主要是為了使企業慈善活動與自身商業目標相互兼容、互相促進,因此必須想方設法將企業慈善活動與企業自身商業目標有機地結合起來,這就必須加強企業組織建設和制度建設,在企業內部建立相應職能部門或專員對企業捐贈進行管理,從事前計劃、事中監控到事后評估、總結,建立起全面系統的企業公益管理體系。更為重要的是要賦予企業慈善管理者在企業管理層的話語權,防止慈善捐贈的決策、管理被個別高層領導壟斷。同時,捐贈項目的管理者要與其他公司產品管理者一樣,認真對捐贈項目進行必要性和可行性分析研究,要與企業的高層領導共同商討制定發展方案,把捐贈項目同企業發展戰略緊密結合,使得慈善不再是企業的額外成本,而是實現企業和社會雙贏的核心戰略。
在我國,慈善組織發展相對滯后,公民和企業的慈善捐贈意識相對淡薄,因此稅收激勵機制顯得尤為重要。新的企業所得稅法,將企業公益性捐贈支出稅前扣除優惠比例從原來的3%提高到12%,這是一個不小的進步,但如果能像許多國家那樣把捐款額在稅前百分百扣除,或至少提高到50%—60%的比例,將會極大調動企業從事慈善捐贈事業的積極性,激勵其開拓戰略性慈善道路,把慈善事業做大做強。再者,從減免稅政策本身而言,政策設計的初衷是為了維持納稅的公正性,而不是為了激勵。對慈善捐贈減免稅的原因在于對志愿捐贈的征稅不符合社會公平原則,為此,慈善事業的稅收優惠措施應該對事不對人,只要是捐給合法登記注冊的非營利的慈善公益性組織就應給稅收優惠,只要是慈善捐贈就應該統一稅收標準,做到地域優惠無差別和企業優惠無差別。此外,要嘗試利用稅收杠桿傾斜,開征遺產稅、贈與稅乃至特別消費稅等新稅種,以實現對公益事業參與者的稅收照顧和優惠,不僅有利于直接激發富有階層加大對慈善事業的投入,而且有利于緩解我國社會轉型時期貧富差距懸殊的矛盾。
從各國慈善立法經驗來看,通過立法明確地確認企業捐贈的合法性和有權性,是企業得以進行捐贈,并保障戰略性慈善活動可持續發展,不受其他任何非法干涉的前提條件和首要保障措施[6]。我國企業在慈善捐贈上第一次得到法律有權性承認是在《公益事業捐贈法》的第二條規定中:“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自愿無償向依法成立的公益性社會團體和公益性非營利的事業單位捐贈財產,用于公益事業的,適用本法?!贝送猓豆痉ā窇敒檫M一步確定企業慈善捐贈的合法性,提供理論依據,規定企業應當在章程中明確對外捐贈的決策主體、捐贈形式、捐贈領域、捐贈金額、以及違反規定的責任承擔,等等,以期最大限度地保護企業的利益以及保護股東和債權人的利益。
企業的戰略性慈善事業,離不開非公募基金會的發展和壯大,隨著2009年財政部出臺《關于企業公益性捐贈股權有關財務問題的通知》明確了股權捐贈的合法性,我國的非公募基金會必將迎來規模化發展的高潮期。目前,法治范圍內支持和鼓勵非公募基金會可持續發展的措施,應主要集中在稅收優惠方面和門檻設置的調整[7]。前者主要是實現捐贈的稅前扣除以及免稅資格自動獲得,還應給予基金會投資等營利性收入一定范圍內的稅收優惠,與國際社會接軌;后者應將目前200萬的注冊資金門檻提高到5000萬以上,保證基金會的獨立性而不過度依賴創辦人的繼續捐款,同時還必須降低非公募基金會的支出比例,考慮將目前的8%降低到5%以下,這樣有利于基金會的長期運轉與發展。
[1]霍季春.企業公民——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匡正和超越[D].中共中央黨校2008年博士學位論文:108.
[2][美]道格拉斯·C.諾斯.時間進程中的經濟績效[J].比較經濟體制,1995,(5).
[3]孫群,鄭穎.現行捐贈行為稅收政策解讀[J].中國稅務,2006,(11).
[4]王運慧.論我國慈善事業的法律保障機制[J].內蒙古農業大學學報,2009,(5).
[5]西域客.慈善立法,地方先試先行[N].法制日報,2011-03-26.
[6]趙萬一,張曉玲.公司捐贈法律問題研究[J].貴州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07,(1).
[7]楊團.2010中國慈善發展報告[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