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本雅明的現(xiàn)代主義—— 讀本雅明《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

呂 葉

（昭通師范高等?？茖W校 中文系，云南 昭通 657000）

“瓦爾特·本雅明是德國思想家，1940年自殺，被譽為歐洲最后一位知識分子。他罕見地將才華和淵博結合起來，不是依據(jù)學科分類來安置主題，而是根據(jù)好奇心和自我根源來提煉學術興趣。因此，本雅明的研究只是在特有稟賦這一點上才能找到焦點和統(tǒng)一性”。［1］事實正是如此，他總是能從別人所不曾注意的平常的生活細節(jié)中發(fā)掘到具有更深意義的東西，雖然他對各方面都有所涉獵，但很難確切地說他是一位哲學家、思想家或是批評家，不過大多時候我們把他作為藝術批評家來看待?！栋l(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就是這樣一部作品，他通過對波德萊爾的研究來表現(xiàn)現(xiàn)代條件下現(xiàn)代人的心理特質，并且，他抓住巴黎“拱廊街”這個在整個世界都已司空見慣的市中心步行街，揭示了現(xiàn)代都市中人群的特有的心理機制，由此，有了“浪蕩游民”、“閑逛者”和“現(xiàn)代主義英雄”這幾個形象。

延續(xù)本雅明一貫的寫作風格，引文仍然是這部著作的核心，在“浪蕩游民”這一節(jié)一開始，他就用馬克思的話來說明“浪蕩游民”即“職業(yè)密謀家”，而“職業(yè)密謀家”又像是煉丹術士，由此刻畫出波德萊爾的浪蕩游民和職業(yè)密謀家的不可捉摸的形象、深不莫測的寓言性和他詩歌的神秘性。不僅是這一節(jié)，其他的如波德萊爾和愛倫·坡的對比，引用恩格斯、巴爾扎克的話，等等，他的引文不是如其他學術著作中的引文一樣用來證實和記錄意見，而是獨立的一個語言片段，不論證某一個觀點，他把那些需要的片段“從它們的語境中撕扯出來，用新的方式重新安排，使它們相互闡釋，并能從某種意義上證明它們以一種漂浮的狀態(tài)的存在根據(jù)。這完全是一種超現(xiàn)實主義的蒙太奇”。［2］因此，初讀這本書，會讓人覺得晦澀難懂，但這也正是它的精妙和深刻所在。

在他的書中，資本主義社會的現(xiàn)代精神在城市得到了最大的體現(xiàn)，人群是城市的主體，在巴黎“拱廊街”，浪蕩游民也好，閑逛者也好，他們都處于現(xiàn)代人群中，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但他們的內(nèi)心是孤獨的，波德萊爾如此，本雅明也如此。波德萊爾在閑逛中顯示出自己是現(xiàn)代性的主體：撿破爛的人。他既是在城市的荒漠中拾垃圾的小人物，又在拾垃圾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發(fā)現(xiàn)其詩作當中的意象和詩情?，F(xiàn)代性在其強勁的開端中就證明了自己崩潰的特點，在城市的繁華迷醉中，下層的人們將如何生存？生活不得志的人將如何生存？只有人群，“人群不僅是那些受到鄙視者的最新避難所，也是那些被遺棄者的最新麻醉藥”，［3］波德萊爾看到了這一點，本雅明也看到了這一點，因為他們都生前不得志，生活不如意，自身的體驗促使他們更加深刻地看到了這一點。由此，波德萊爾敏感的天性與周圍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共鳴，他在人群中掩藏著自己，同時又可以隨時進入另一個人的角色中，他觀察著人群中的每一個人。人群中接連不斷地出現(xiàn)而又很快消失的東西給人帶來了不斷的驚顫體驗，這些都給他帶來了無盡的靈感。他雖然置身于人群，但又沒有完全失落自己，他可以將自己和人群隔離開來，在不斷地克服驚顫的體驗的同時，還體驗到了作為個體是如何在大眾中獲得一席之地。都市的白晝，人來人往；而夜晚的都市，更是一片紙醉金迷，夜晚，更能體現(xiàn)一個城市的本質。因為在夜晚，各類人會蜂擁而出，諸如妓女、強盜、商人等。置身于這樣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在夜色的掩蓋下，在人群的某個角落，觀察著別人的一舉一動，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在想什么，你在看什么，享受著這種在人群中的體驗和發(fā)現(xiàn)新東西的快感，以及身處喧囂的人群卻依然倍感孤獨的感受，使他對都市的體驗又更深入一步，由群眾的觸角來表達了他所體驗的都市生活。而拾垃圾者或詩人，都是在深夜人們酣睡時孤寂地操作著自己的行當，尋找著對自己的行業(yè)有用的東西，藝術由此產(chǎn)生。

本雅明有著和波德萊爾同樣的眼光，因此，他選取波德萊爾作為其“拱廊街”研究的切入點。他們都曾有過自殺的經(jīng)歷，甚至有著同樣的憂郁，這些使他看到了現(xiàn)代主義的種種表現(xiàn)，以及其現(xiàn)代主義的種種變種，諸如現(xiàn)代英雄主義、女同性戀者、自殺行為等與古典時期交疊的現(xiàn)代精神。他所看到的是一個已經(jīng)不擊自敗的支離破碎的廢墟文化，即現(xiàn)代性。自殺是一種英雄行為，女同性戀者是正在墮落的無法被拯救的人群?，F(xiàn)代英雄不僅僅只限于上流社會的精英們，更見于各下層人們中，甚至是小流氓、拾垃圾者、花花公子等，這些都是現(xiàn)代主義精神的產(chǎn)物，因而，他們也只是一個角色，“現(xiàn)代主義英雄并不是英雄——他只是扮演者。英雄式的現(xiàn)代主義最終表明是一種里面有英雄角色的悲劇表演”。［4］他還用“擊劍”的比喻來說明現(xiàn)代人在這種現(xiàn)代生活中生存之艱難，隨時準備應付別人的攻擊，可以說，本雅明對資本主義的現(xiàn)代精神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他希望對被現(xiàn)代性的人們忘卻的傳統(tǒng)進行拯救，他渴望的是一種自然，是一種天地渾然一體的時代，他把自然的被人類的改造和物化這種資本主義的進步稱之為災難，他希望傳統(tǒng)的回歸。面對城市面貌的改變，置身于其中的人也每天在感受著不斷變化的驚顫，并且努力去適應這種驚顫體驗。都市是脆弱的，所以每天都經(jīng)歷著這種變化，雖然這種變化會帶來不斷的新的震驚效果，但其特征卻是“對逝者的悲哀和對來者的無望。最終和最緊密地將現(xiàn)代主義與古典主義連在一起的就是這種衰竭”。［5］在現(xiàn)代生活中，過去那種生活中和他人聯(lián)系緊密的感覺，以及相應的情感活動走向了消失，導致這種消失的原因在于現(xiàn)代主義的這種衰竭，在現(xiàn)代生活中人們必須屈從于一些事物，比如生活，比如人群，以及人與人之間無盡的競爭。

也許正是因為現(xiàn)代社會對所謂精英的認同，對小人物的忽視，思想不流于世俗，獨立特性的本雅明本身在當時的社會中也是不被認同的，他在被人忽視的情境下艱難地生活著，因此他能從人們司空見慣的但又不被注意的閑逛者、拾垃圾者、浪蕩游民中看到他們的孤獨，找到詩人和這些人之間的共同點：那就是都在尋找自己的東西，尋找自己的信仰。身處于這種冷漠中，他用他獨特的思辨，他的神秘化氣質，把一切都看作一種寓言。從他筆下的各種變化的形象，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形象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他塑造的形象中，只有轉瞬即逝才是永恒的。他一次次地在《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中提到波德萊爾的一首詩：《給一位交臂而過的婦女》，從中可以看出，他對這種轉瞬即逝的愛，以及這種愛所帶來的驚顫體驗的迷醉，這也是現(xiàn)代人的一種心理機質，必須對隨時突然而來的情況作出快速的反應。當然，本雅明的思考是呈斷片式的，大量的引文造成對他的著作的閱讀的困難，而他的作品的思想，盡管構思嚴謹，但我們卻看不出其中的根本性主題，在《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這部作品中，出現(xiàn)了各種形象，各種具體的形象，但具體的主題相互交織，錯綜復雜，“如果誰想從本雅明的哲學中尋找結果，必然會感到失望，他的哲學只能滿足那些對之長時間思考、最終從中發(fā)現(xiàn)內(nèi)在意義的人”。［6］他走的是一條非理性哲學的道路，社會的不認同讓他一個人在人群中享受著自己的孤獨，在這種孤獨和憂郁中，他用自己獨特的話語表達出自己的思想，讓我們從其獨特的哲學思想中了解到一個與別人不同的本雅明。而他的自殺，也正成就了其對現(xiàn)代主義英雄行為的闡釋，他在現(xiàn)代主義中扮演了一個英雄的悲劇角色。

［1］郭軍，曹雷雨編.論瓦爾特·本雅明：現(xiàn)代性、寓言和語言的種子·封底說明.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2（第1版）.

［2］漢娜·阿倫特.深海采珠人.選自郭軍，曹雷雨編.論瓦爾特·本雅明：現(xiàn)代性、寓言和語言的種子.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2（第1版）：195.

［3］［德］瓦爾特·本雅明著.王才勇譯.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2（第1版）：53.

［4］［德］瓦爾特·本雅明著.王才勇譯.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2（第1版）：99.

［5］［德］瓦爾特·本雅明著.王才勇譯.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2（第1版）：83.

［6］西奧多·阿多諾.本雅明《文集》導言.選自郭軍，曹雷雨編.論瓦爾特·本雅明：現(xiàn)代性、寓言和語言的種子.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2（第1版）：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