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海門市東洲小學 特級教師 祝禧
得失寸心知
——充滿思索的備課
■江蘇省海門市東洲小學 特級教師 祝禧

更多的備課遐思,
更好的語文課堂。
——編者畫外音
《牧童短笛》是我執教的一節主題閱讀課,教學內容沒有來自教材。內容的確定是日常生活的觀察所得。這段教學歷程從備課起就充滿了思索的味道。最值得自己記載的便是對于童年、文學、回歸的認識。
童年是什么
“小娃娃,騎竹馬,一騎騎到姥姥家。姥姥見了小娃娃,急忙下炕炸麻花。小娃娃,嘎巴,嘎巴,吃了一大把。”每當我們念起這些古老的歌謠時,眼前總浮現出童年時代和姥姥坐在院子里乘涼的情景。姥姥搖著蒲扇,念著兒歌,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青蛙動聽的叫聲。每一個人總是向往圣潔美好的彼岸,一首童謠也會勾起心中最美好的童年回憶。
童年是什么?當我思考這個問題時,我努力挖掘記憶深處的東西。童年是媽媽在床前吟唱的歌謠還是父親講述的一個個生動的故事?童年是用線、針、木頭、泥巴玩出的豐富多彩的游戲,還是兒時過年、過端午時的興奮和愉悅?童年是和小伙伴們一起挖薺菜、挑羊草的爭逗與快樂還是盼望著過年能穿上的花衣裳?許許多多的童年往事在不經意間跳躍于腦海,浮現于眼前。童年承載著的那么多的快意與沉醉,原來早已經深刻地烙印在靈魂深處。它似乎就等在那里,等著我去掀開已經塵封的面紗,用心再去體驗、品味。童年的回憶,就像微風吹過池塘漾起的小小的漣漪,觸動起我心靈深處柔嫩的神經,它喚醒了一種漸行漸遠的“兒童精神”。當我起筆記下了一行行童年故事時,也重新帶來了一個個深深的思考:現代孩子們的童年生活是否也如每天這一輪燦爛的陽光,新鮮而又燦爛?
現代兒童的生活應該是幸福和快樂的,因為他們擁有了那么豐富的物質生活,享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愛,有那么多的現代化設備等著他們去使用。有那么一天,我讀到了葦岸的詩歌《現代的城市孩子》。詩歌中有一段是這么寫的:
現代的孩子天天聽機械的聲音,聽人類放聲叫賣的聲音;聽不到鳥兒的啼叫,林子的籟響。
現代的孩子可以在商店買到各種糖果,但無處可以摘下懸掛在樹上的果實。
現代的孩子可以得到各種電動玩具,但無處可以捉到一只星斑天牛或金龜子。
現代的孩子按圖會精巧地壘起積木,再也不會造出一把木槍或葦笛。
……
每一次讀這首詩,我總有一種淡淡的哀傷與憂愁,一種無奈與遺憾。現代的孩子對麥當勞、肯德基一點也不陌生,對手機、電腦也是了如指掌,對奔馳、寶馬更是喜愛有加。他們生活在“四角的天空”下,過著安逸、甜蜜的生活。一種聽不到鳥兒啼叫,無處可以摘下懸掛在樹上的果實,再也不會造出一把木槍或葦笛的童年是幸福而完整的童年嗎?如果缺少,那么缺少的是什么呢?
我們都生活在現代文明中,可兒童的童年并不輕松,小小的年齡也有許多的心事,現代文明病,帶來諸多的郁悶、煩惱、憂愁,我們的兒童從一出生就在接受現代文明的濡化。他們的心靈變得越來越“早熟”。于是,我的腦海里經常回蕩著這樣的詞語:童年、文學、生態、回歸。
什么是回歸
什么是回歸?蘇州大學魯樞元教授在《生態文藝學》中這樣表述:“詩人們潛心吟誦的‘回歸’,只是一種感傷的情緒,一種美好的憧憬,一些不無夸飾的言辭,雖說飽含著深刻的審美意義與批判意義,然而畢竟只是一片虛渺的幻影。現代的社會中,一些深入思索人類命運前途的智者,在探討‘回歸之路’時,已經為‘回歸’賦予了新的含義。‘回歸’決不是機械的‘倒退’。”海德格爾曾明確指出:當代人不能退回到那個時期的未受傷害的鄉村風貌,也不能退回到那個時期的有限的自然知識。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意思:但是情況仍然會從根本上改觀。未來的社會應該從人類的根源處萌發出新的世界!這就是被哲學家賦予了新的意義的“回歸”。“回歸”其實是端正人的生存態度,發掘人的生存智慧,調整人的自然感受,糾正人在天地間被錯置的位置,這同時又是一切話語和觀念上的革命,是一種精神上的改造運動,人類的精神生命有可能再次在此開花吐艷。
寧靜悠遠、樸實無華、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田園生活,常常成了擺脫繁冗喧鬧的塵世,回歸混沌初始的自然的心靈棲居地。美國現代主義的評論家里德說:“當我們不再是兒童時,我們就已經死了。”中國古代李贄的“童心說”:“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童心不泯”讓許多成年人詩意不衰。中華民族是以農耕為主的民族,中國的士大夫文人,都有著深深的田園情結,并詩化為一個個美的至境。由這種美的至境,我想到了古詩詞中的“牧童短笛老牛”。這三種形象常構成一幅清新悠閑樸實無華的田園風光,牧童純樸率真,無憂無慮的恬然成了詩人們追憶快樂童年和憧憬美好生活的寄托,成了一個有著特定含義的文學意象。
所謂“意象”是指文學作品中特有的蘊含思想情意的審美形象,主要見諸于抒情性的文學作品。就像陶淵明詩中的“飛鳥”,李白詩中的“孤帆”。文學意象常以具有鮮明特征的景物形象來表現,其中包含著豐富的思想感情。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從“神思”的角度提出“意象”一語,說“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其所謂“意”指創作主體的思想情趣,所謂“象”指客體映入主體內心的物象。所謂意象,就是“情意”與“物象”互相契合的藝術創造,是“意”與“象”融合一體形成的文學基本單元。
當我去閱讀一首首山水田園詩時,我對詩人雷震的《村晚》情有獨鐘。詩人筆下的田園風光是令人陶醉的:“草滿池塘水滿陂,山銜落日浸寒漪,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山氣靈動美妙,人的悠然與自然的悠然融為一體,意境高遠拔俗。聯想到陶淵明的南山種豆,帶月荷鋤,夕露沾衣,“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尤其是牧童的無憂無慮悠然自在的形象,一直在我的心頭浮現。不知詩人真的看到了橫坐牛背的牧童,還是牧童“橫牛背”的形象早已經在心中深深印下。我們不能親眼見到“橫坐牛背”的牧童模樣,但可以想像他愜意舒適的神情,我們不能親耳聆聽“信口吹”的悠揚自在,但耳畔會響起自由自在信口哼的意趣,這種“象外之趣”,別有一段深情妙理,讓我們的心靈和牧童的生活緊密相連。
山水是大自然的產物,田園則是人化的自然。詩人追求的一種審美理想和自然境界不正是當代人所追求和向往的嗎?大自然那蘊量無窮的奧秘調動了詩人性靈深處的東西,對自然的體悟與人的某種自我體驗融化在一起,給讀者以無限美的遐想,在心靈深處體味到和諧而永恒的宇宙韻律。這種“超功利”的高度凈化了審美的趣味、意趣。這種美與善的結合獲得了寧靜、和平、詩化、幸福的生活,一種“悠然自得之趣”的無憂無慮的瀟灑人生境界。“素樸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平淡的外表下,含蘊著熾熱的思想感情和濃郁的生活氣息,韻味醇厚,淡而有味,富有野趣,正是莊子所謂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審美化境。這種審美理想和自然境界不正是當代人所追憶和向往的嗎?
“兒童是自然之子”,兒童的赤子之心應該詩意地棲居在自然中,他們的天性和靈性應該充滿生命的活力。鄉村、田園、村童、野趣,也成了當代兒童的夢。
仿佛有誰撥動了我的心弦,仿佛那種從未懷疑其存在的力量得到了釋放一樣,突然獲得了一種不尋常的沖動,仿佛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所托起那樣,我要給孩子們這樣的“心靈雞湯”。
走在村晚的世界里
深入去閱讀《村晚》,我把自己當作詩人去體驗,我希望自己設身處地變成作者去想,才能引領兒童真實地去看去想詩人用語的精妙,詩人藝術感覺的細膩,詩人體驗的真切。只有感覺到了才能心領意會。
我想像著詩人雷震的腦海里一定是看到或想到了一幕幕活生生的,鮮靈的“田園情境”,一幅幅形象鮮明的牧童畫面,一曲曲充滿情調的牧笛聲聲,也許就是在那一瞬間,心中的“情境”變成了腕底的“詩句”,一種浸透了自己生活經驗與思想感情的詩句。
由此生發開去,我們教學中的“情境”也應是活生生的、鮮靈靈的,是美的、悠遠的、趣味的,這種體驗重于分析的審美設計,應該較少地從理解認識的角度去設計。我應該努力給學生一些長久的東西——豐富的形象和經歷的意義,這比特定的知識更重要。我堅信,只有具備了對兒童天性深沉的愛和博大的胸襟、執著的精神,才可能對滿地的碧水,野草泥土的氣息一往情深。
《牧童短笛》這一主題性閱讀課,就在我的不斷醞釀中誕生了。我希望響了多少年的田園牧歌在當代兒童的心底吹響。在如今喧囂功利的社會中擁有安然自樂的心境,對現代生活的慎思,激發對美好生活的熱愛。
這一課的課程資源是異常豐富的。牧童詩、牧童文、牧童曲、牧童畫,乃至剪紙藝術、藏書票中都有牧童老牛短笛的形象。我根據教學內容和追求的課堂文化氣質合理安排資源,因“材”施教,不僅讓所有孩子學詩歌,而且超越所學科目,學到了更多的東西。通過朗讀牧童詩、牧童詞、牧童曲建立起豐富的形象。李可染先生的牧童老牛水墨畫,把牧童的生活表現得淋漓盡致,那一幅幅生動的畫面便是一段段美好的真實而生動的生活寫照。馳名中外的鋼琴曲《牧童短笛》是賀綠汀先生的作品,被譽為“中國風味的鋼琴作品”,以清新、流暢的線條,呼應、對答式的二聲部復調旋律,成功地模仿出了中國民間樂器——笛子的特色,從而向聽眾展示了一幅傳統的中國水墨畫,仿佛使人們看到了江南水鄉一個騎在牛背上的牧童,正在悠然自得地吹著牧笛。
教學課始,我用“牛”與“牧”的古漢字開頭。漢字是一種高密度的意向和形式。“牛”字的甲骨文、小篆的書寫,活靈靈地展現牛的模樣。現在的“牛”字還保留有“牛”的神韻。“牧”字的篆書是暗示,指事與意義的和諧統一的藝術,它以其形體的豐富、邏輯性召喚著孩子們對它的興趣:“一頭牛,一只手,一根小木棍”,“放牛”的形象立刻顯現。就漢字對文化的傳遞來說,它是工具,是貯藏文化的符號;就人們對它的學習、觀賞來說,漢字的這種審美肌質消除了時間的隔閡。每一個兒童都興奮地進入了牧童的世界。
教學中,通過文字閱讀,感受《村晚》文字的美;文學閱讀,感受“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的詩境。其實,真正的文學語言是一種最自由的、最生動的、最富于流動變化的語言,不一定完全合乎規則然而卻最富有個性,猶如杰出美學史家科林伍德所說的“活蹦亂跳、會哭會笑的活娃娃”。有些字、詞,在字典和《辭海》中是無所謂高下優劣的,但到了作品中,卻會發出“精妙的光彩、聲響和芳香的”。教學中,我緊抓住“滿”字本是平淡無奇,而首句連用兩個“滿”字就顯得生機勃勃,青翠欲滴。“銜”字用在“山口”則靈動無比,“浸”、“橫”、“吹”的用字無不稱快!其中重要的是感悟詩人對于田園風光的心靈感受,對于“自由悠然”的全部表現。這是一幅別出心裁又自然而然的組合。藝術活動中的“情境”、“意境”或“意象”,就其性質而言,都不過是一種浸透了情緒的形象,或一種深寓于形象之中的情感。克羅齊把藝術的要義看作是“由情感統轄著的表象群”,王國維把藝術的要義看作是“由性情浸透的境界”,都是具有心理學意義的暢發。特別是讓兒童表演“橫坐牛背”、“信口吹”、“牧童歸家,母親呼喚”的意趣,讓兒童獲得身心的輕松愉悅。
好的作品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聯想到自己的生命、經歷和回憶。教學中讓孩子們閱讀感悟《現代的城市孩子》,并引導學生:如果你們覺得郁悶、煩躁、憂愁時,再來讀一讀牧童詩,哼一哼牧童曲,一定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當我在上《牧童短笛》這一課時,許多孩子都對牧童的悠然自得、安然自樂的生活無限向往,這是一種最本真的心靈的流露。課尾,在都市校園歌曲《鄉間的小路》聲中讓心兒踏上“歸鄉”的路途: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牧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我們已經很難回到牧童時代,但牧童帶給我們的一種向往,一種回憶,一種安然自樂的心境,一種田園的情懷將永遠留在當代兒童的心靈深處。這時候孩子們的“高峰體驗”向著“平和”、“寧靜”、“悠然心會”、“反璞歸真”的童心回溯。
植物學中你可以強迫植物提前開花、結果,但卻要犧牲植物的長期健康和生命力。我們不能讓我們的兒童“早熟”、“提前開花”。兒童需要接受這種雖“柔弱”但極具滲透力的優秀的文學作品,漸漸濡染,逐漸積淀起健康的心性。這會給他們的一生帶來永久的溫馨的回憶和免疫力。
當一種“田園情懷”聚集了眾多的我的老師們時,我發現,我和我的教師團隊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大家遠離喧囂,用一種寧靜而平和的心態,不斷努力工作,每一個人都在不斷發揮創造才能,每個人的才能都得到展現和尊重。我從美術組老師那里找到了那么豐富的牧童畫,我從音樂老師那里會學唱那么多牧童歌。我從電教老師那里制作了充滿意境的山水畫。大家合作得很愉快,目的就是不辜負孩子們的期望。我們的寧靜、平和的田園情懷正是孩子們的榜樣。
我希望通過廣泛的閱讀活動,讓兒童尋找生活中的引申意義,并在自身發展中認同。從兒童乃至更小的幼兒期開始,將人類精神的種子用最純潔的文字,最細膩的情感,最本真的描述,在兒童的心靈播撒,為兒童的人生打下最亮麗的底色。語文教學過去是,將來也是人性的艱苦征程。
我應首先成為我所教的,我所教的也是我所思的。
特約編輯 劉中林
責任編輯 廖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