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隱喻認知框架下《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

鄭曉嵐

(福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州 350008)

空間隱喻認知框架下《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

鄭曉嵐

(福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州 350008)

空間隱喻在人類的認知活動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許多抽象概念都必須通過空間隱喻來建構.以Lakoff和Johnson提出的空間隱喻理論為框架,對《雨里的貓》中不同的空間隱喻認知模式進行分析,以揭示主人公的內心世界,解讀小說隱晦的主題內涵.

《雨里的貓》;空間隱喻;意象圖式;主題解讀

一、引 言

《雨里的貓》(Cat in Rain),被收入海明威的第一本小說集《在我們的時代里》(In Our Times,1925),是其中唯一一篇以女性視角創作的短篇小說.小說以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和意大利社會為背景,講述一對年輕的美國夫婦在一戰后去意大利度假的經歷.在一家旅館里,丈夫躺在床上看書,妻子則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突然發現了一只蜷縮在桌子下躲雨的貓,她決定下樓去救貓,到了樓下卻發現貓不見了.當她回到樓上向丈夫抱怨時,丈夫卻無動于衷.這時,旅館老板讓侍女送來了一只玩具貓.小說到此戛然而止.整篇小說以一只雨里的貓為線索,以女主人公的視角展開敘述,語言簡潔凝練,空間結構設計巧妙,情節和人物都很簡單,但其中的主題內涵卻意味深長,表現了女主人公努力想從傳統性別角色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改變現狀、改變自己的強烈渴望,有力地揭示了家庭生活中兩性沖突的主題.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海明威的小說一般都以男性視角展開敘述,并且把女性置于應受譴責的境地,然而這篇小說卻以女性視角展開敘述,體現出海明威對女性問題的關注與揭示,強化了兩性沖突的主題內涵.此外,小說中除丈夫有一個沒有姓的普通名字外,其他人都無名無氏,隱喻著這種傳統性別角色的束縛以及兩性之間的沖突并不是個別現象,而是一種社會普遍現象,豐富了小說的主題內涵.

隱喻作為日常生活中的一種普遍現象,傳統上,更多地被認為是一種修辭手段.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興起,隱喻的作用開始獲得重新認識.Lakoff和Johnson于1980年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書中首次提出概念隱喻理論,其中包含"源域""目的域""映射"和"意象"等概念.在概念隱喻理論的框架中,隱喻更是一種認知現象,是人們借助具體事物認知抽象事物的主要認知手段,其實質就是"把一個概念域(源域)映射到另一個概念域(目的域)"[1]10.在文學作品中經常會讀到大量隱喻表達方式,但是關于文學作品的主題解讀,學者們往往只是運用象征主義、形式主義、結構主義、女權主義等文學批評理論,很少有學者從空間隱喻認知角度來闡釋文學作品的主題意義.因此,本文從空間隱喻認知角度入手,分析《雨里的貓》中所建構的不同的空間隱喻模式,以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挖掘小說深刻的主題內涵,從而為解讀文學作品的主題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

二、空間隱喻認知理論與《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

如上所述,認知隱喻是兩個認知域的概念之間的映射.兩個不同認知域之所以能夠產生映射,是由于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類似的認知結構模式,即意象圖式,因此意象圖式是理解隱喻的關鍵.意象圖式最初是由Lakoff和Johnson于1980年在概念隱喻理論中提出來的,1987年Johnson將其概述為一種聯系抽象概念和具體意象的組織結構,是理解和認知更復雜概念的基本結構,并且指出了其在意義建構和推理中的重要作用,歸納出27個意象圖式,其中比較常用的有以下幾種:容器圖式、上-下圖式、中心-邊緣圖式、部分-整體圖式、起點-路徑-目標圖式、前-后圖式、線性圖式等.[2]顯而易見,這些圖式幾乎都與空間概念有關.根據認知語言學的假設,空間概念是基本概念,是人類最早熟知的、有形的、具體的概念,是"我們按最基本方式賴以生成的概念"[3].空間概念的一種延伸便是空間隱喻.根據Lakoff和Johnson的觀點,空間隱喻來源于直接身體接觸,我們直立的身體姿態與向前行進的典型特征與不同的空間方位和方向所賦予的聯想有很大的關系;而且空間隱喻"是有理據的,而不是任意和約定俗成的,事實上,我們大部分概念都是根據一個或多個空間隱喻建構的"[1]142.因此,人們經常借助空間關系來認知比如時間、狀態、數量、心理活動、社會地位和價值觀念等抽象概念,也就是將其他非空間域或者隱喻概念投射到空間域,在此過程中空間域的意象被保留下來,并且用意象圖式加以描述.作為一種意象圖式隱喻,空間隱喻提供了一種具體的、可視的結構輪廓,可以幫助讀者在頭腦中形成具體的、生動的意象,對文學作品的主題也有很強的解釋力.

1.容器圖式與《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

小說一開篇,作者寥寥數語,便把小說發生的場景交代得一清二楚,勾勒出一幅錯落有致、色調分明的風景畫,給讀者以很強的空間感和視覺沖擊力,既為小說的展開作鋪墊,又為讀者解讀女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及小說的含蓄主題提供啟發.這幅風景畫的中心點是一家旅館,旅館面對著花園、大海和廣場.花園里的大棕櫚樹洋溢著生機,綠色的長椅也給人生機勃勃的感覺,天氣好時經常有一個帶著畫架的藝術家在花園里寫生.這番景物描寫具有深刻的隱喻內涵,映射了活力、希望和自由.然而,陰郁的雨天一下子破壞了這種明快和舒適的感覺.此時,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美國太太就和丈夫住在這家旅館里.在房間里,美國太太看到窗戶下一只躲雨的貓,便想沖出房間,把可憐的貓抱回來,然而丈夫對此卻毫不理會,自始至終冷漠地躺在床上看書,完全不顧妻子的感受.小說開篇的景物描寫勾畫了由兩個完全不同的空間組成的完整畫面,這兩個空間就是外面的花園和美國太太的房間.在這里,可以運用空間隱喻的"容器圖式"進行分析.認知語言學家認為,"容器圖式"是產生于人們日常身體體驗中一種常見的意象模式,是通過人對自身的認識建立的.人體可以被看做是一個容器,有內外之分,因此常常把人體作為容器圖式的基準來構建許多的容器隱喻,以映射非容器化的抽象概念.在小說所建構的這兩個空間里,花園的空間相對廣闊得多,而且是具體的、可視的,是源域,作者把這個源域映射到抽象的、無形的目的域,即美國太太沖破傳統束縛、追求自我的自由.另一個空間是美國太太的房間.與廣闊的花園相比,房間是封閉的、沉悶的,是源域,目的域是禁錮她掙脫傳統束縛的"容器".一般來說,倘若一個人被禁錮在房間里,那么他便失去自由,地位低下.美國太太就像一只被禁錮在籠中的活潑的小鳥,失去了追求自我的自由.因此把房間意象圖式映射到"容器"上,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兩性之間的沖突,理解20世紀初女性對打破傳統性別角色束縛的強烈愿望.總之,通過構建空間隱喻,作者用了兩個具體的空間即花園和房間,來映射自由和禁錮這兩個抽象的概念,形象地表明了女性力圖打破禁錮、追求自我的強烈渴望,從而突出了小說兩性沖突的主題.

2.上-下圖式與《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

在"容器圖式"中,作者勾畫了花園和美國太太的房間,而把這兩個空間連接起來的一個場景是"門",因為"門"是從房間通往外面花園的突破口.對于美國太太來說,房間的"門"是她掙脫傳統束縛、改變自我的突破口.小說中的"樓梯"是由"門"通往花園的必經之路,也是她沖破束縛、主動尋求自由的必經之路,因此具有濃厚的隱喻色彩.根據空間隱喻的"上-下圖式",社會地位、權力、體能或控制的主動為"上",反之為"下",通過這個空間隱喻,"樓梯"這個具體的意象圖式被映射到目的域,即社會等級."樓梯"的較高處映射了當時男性的主導地位, "樓梯"的較低處則映射了女性被壓抑、被忽略的社會地位.雖然美國太太在禁錮的房間里度過了一次希望之旅,然而當她走下"樓梯"準備救貓時,貓卻不見了.貓在雨里的處境沒有任何改變,這也預示著她打破束縛、改變現狀的希望必將成為泡影,她仍然沒有自由,仍然受制于丈夫,在家庭生活中仍然處于附屬地位."樓梯模式"的巧妙構建,隱喻著男女極不平等的社會地位,強化了小說兩性沖突的主題意義.

另外,作者在小說中還借助"桌子"這個平臺,構建了另外一個相對的"上-下圖式".小說第二段寫道,"一只貓蜷縮在一張水淋淌滴的綠色桌子下面.那只貓拼命要把身子縮緊,不讓雨水滴著"[4]."桌子"的上面是無情的"雨","桌子"的下面是可憐的"貓".通過這種處于"桌子"上下的具體意象圖式, "雨"和"貓"分別映射了無處不在的男權和無處藏身的女性,凸顯了小說兩性沖突的主題寓意.在西方文化中,"雨具有強大的無所不在的顛覆性、不可阻擋的強制性和力量,象征著男性為中心的男權社會"[5],而"貓"往往象征著男權社會中的女性形象, "雨里的貓"則隱喻著傳統的束縛,象征著喪失了獨立自我的女性.顯而易見,"貓"和美國太太之間存在著非常密切的隱喻關系,"貓"在雨里的境況就像美國太太在這個男權社會中的境況."她就像那只雨里的貓一樣,蜷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不能舒展自己的身體,更無法舒展自己的心靈."[6]"貓"在"桌子"下面逃避無處不在的"雨",映射了美國太太在努力逃避傳統性別角色的束縛,以打破男權至上的成規,改變自己的命運.從更深層次意義上來說,她的救"貓"行為實際上隱喻著她想救自己,她想擺脫束縛,試圖改變男女對立關系,打破男性對女性的支配權.因此,對"雨里的貓"的追求讓她走出了禁錮自己的房間,使她走出自我、改變自我,以期在這個男權至上的社會里爭取到男女平等的社會地位.

3.中心-邊緣圖式與《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

除"門"外,"窗戶"是連接花園和美國太太房間的另外一個場景.在房間里,美國太太大部分的時間都站在窗邊.小說一開始,"那個美國太太站在窗邊眺望".此外,小說中有3處直接描述美國太太站在窗邊的情景:一是在她尋貓未果、回到房間后跟丈夫抱怨自己男孩子氣的短發之后,"她把鏡子放在梳妝臺上,走到窗邊,向外張望";二是在她說想要留長發、用自己喜歡的銀餐具吃飯、穿新衣服,而丈夫叫她閉嘴之后,"他妻子往窗外望";還有一處是丈夫不再聽她講話之后,"他妻子望著窗外".相比之下,盡管小說中美國太太不斷地變換空間位置,從房間到花園再回到房間,她丈夫卻自始至終躺在"床"上看書:"她丈夫從床上說","他枕著墊得高高的兩只枕頭,躺在床腳那兒","喬治在床上看書","喬治在床上換個姿勢","喬治在床上說".根據空間隱喻的"中心-邊緣圖式","中心"喻指"最核心的、最主要的、居中心地位的地方",而"邊緣"則喻指"接近或瀕于邊界的、次要的地方".從房間的空間結構上來說,"窗戶"一般處于房間的邊緣位置,而"床"則通常占據著房間最中心的位置.通過空間隱喻,"窗戶"和"床"這兩個具體的意象圖式分別被映射到兩個抽象的目的域,即女性的邊緣地位和男性的主導地位.美國太太經常站在"窗戶"邊,隱喻著女性在社會、家庭中也始終處于邊緣位置,常常被人忽略,地位低下;她丈夫卻一直"占據著最中心的位置:旅館中的床——生存的絕對空間與情感的完全主導地位"[7],對于她內心的種種強烈渴求,她丈夫卻視而不見,一味地敷衍她、命令她、忽略她."中心-邊緣圖式"的巧妙構建,反映了男女極不平等的社會地位,突出了兩性沖突的主題含義.

三、結 語

認知語言學認為,通過空間隱喻映射,可以理解人物的心理狀態,解讀小說的主題意義.在《雨里的貓》的主題解讀過程中,空間隱喻模式對讀者的認知發揮著關鍵的作用.這篇小說所巧妙建構的空間隱喻模式,即"容器圖式""上-下圖式"和"中心-邊緣圖式",有力地突出了小說兩性沖突的主題內涵,有助于讀者更加深切地感受女主人公力圖掙脫傳統性別角色束縛、改變社會地位的迫切渴望.

[1]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JOHNSON M.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imagination,and reason[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126.

[3]胡壯麟.認知隱喻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78.

[4]海明威.雨里的貓[M]//海明威.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上冊).陳良廷,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189-193.

[5]申秀娟.海明威的女性意識——以《雨中的貓》、《白象般的群山》為例[J].語文學刊,2009(1):100.

[6]吳鳳翔.雨里的貓:女性境遇的一個重要隱喻[J].張家口師專學報,2002(2):32.

[7]李 瑾,李 琳.《雨中的貓》的符合學解讀——厄爾斯特.海明威小說中的貓和女性[J].當代外國文學,2009(3): 45.

Interpretation of theme inCat in Rainin framework of spatial metaphor cognition

ZHENG Xiaol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Fuzhou Univ.,Fuzhou 350008,China)

Spatial metaphor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human being's cognitive activity.Only by means of spatial metaphor can various abstract concepts be constructed.With the framework of spatial metaphor theory proposed by Lakoff&Johnson,thispaper conducted an analysis of the different spatial metaphor patterns constructed in this story,so as to reveal the heroine's inner world and interpret the vague thematic significance.

Cat in Rain;spatial metaphor;image schema;interpretation of theme

1671-7041(2011)03-0123-03

I712.074

A*

2011-01-17

福建省社科規劃項目(600182)

鄭曉嵐(1978-),女,福建仙游人,講師; E-mail:lanlan33@yaho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