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院,上海 200032)
劉嘉湘教授系我國著名中醫腫瘤專家,致力于中醫、中西醫結合腫瘤臨床40余載,積累了豐富的臨床和科研經驗,早在上世紀70年代,便首創“扶正法治療惡性腫瘤”,將扶正法運用于腫瘤的證治中,取得了良好的療效。導師尤其對于肺癌的辨治傾注了大量的心血,頗有心得。
劉嘉湘教授認為,肺癌之為病,主要是由于正氣虛損,陰陽失衡,六淫之邪乘虛襲肺,邪滯胸中,肺氣月賁郁,宣降失司,氣機不利,血行受阻,津液失于輸布,聚津為痰,痰凝氣滯,瘀阻絡脈,痰氣瘀毒膠結,日久形成肺部積塊。正如《雜病源流犀燭》中所謂:“邪積胸中,阻塞氣道,氣不得通,為痰……為血,皆邪正相搏,邪既勝,正不得制之,遂結成積而有塊”,總結了肺癌的病機發展。因此,肺癌是一種因虛而得病,因虛而致實,全身屬虛、局部屬實的疾病,虛為病之本,實為病之標。肺癌的病因為正氣內虛,邪毒蘊結。正虛不僅是肺癌形成的內在依據,同時也是病情發展、演變的關鍵所在。正氣不足,正不遏邪,必會助長癌毒的發展,使病情愈加深重。導師謹從“治病必求于本”的理念,堅持將扶正法貫穿于肺癌治療的始終。
劉師指出:辨證論治是中醫治療肺癌的首要原則。明代李中梓曾言:“病不辨則無以治,治不辨則無以痊”。劉師秉承前賢,堅持以臟腑、氣血、陰陽等八綱辨證為先,并結合邪實之痰凝、毒聚、氣滯、血瘀的不同情況,依證施治,從而達到平衡陰陽,正氣自復,“瘤去人存”的目的。劉師強調“療肺癌不離乎肺,然不止于肺”,辨正虛要確定具體的臟腑,本病病位主臟屬肺,但與脾、腎密切相關,亦可及肝。即便受損臟腑相同,亦有陰陽氣血的差異。臨證需詳細辨別,分而論治。鑒于邪實的不同性質,分別施以軟堅散結、清熱解毒、理氣活血的治法,使聚結之邪氣無以遁形,人體之正氣得到眷護。此外,辨清機體當前邪正虛實的對比狀況也十分重要,可以為決定施行攻補的時機及攻補的力度等細則提供依據。
劉師認為,陰陽失衡所致的機體內環境的變化是肺癌發生、發展的基礎。只有明晰肺癌患者本已失衡和因治療所帶來的新的陰陽失衡的狀態,真正掌握好平衡的原則,進行有效的調節,才能使機體獲得新的平衡,促使恢復健康。并且指出無論肺癌的臨床表現如何錯綜復雜,都可以以陰陽為總綱加以分析、整理,進而指導臨床施治。對于陰陽失調的病理變化,《素問·至真要大論》中指出:“謹查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因而,在腫瘤的診治過程中,導師始終強調明辨寒熱、厘分陰陽是辨證的關鍵,而平衡陰陽不僅是治療的最終目的,同時也是取得療效的重要保證,這是其辨治腫瘤的思想核心。
劉師認為,肺癌患者正氣的強弱與脾腎兩臟關系最為密切。腎為先天之本,內藏元陰元陽,脾為后天之本,百骸之母,氣血生化之源。先后天不足,則正氣必然匱乏,臟腑功能減退,易患癌瘤。故臨證治療時,導師不僅注重本病之所在,重視肺臟的不足,對肺氣的宣降及所用藥物的歸經十分留意,而且深諳肺脾腎三臟病機上的相互作用,特別關注脾腎對本病的重要意義,辨治必以脾腎為重。肺癌發展到晚期階段,大多經過多種療法攻邪,正氣難免受戕。手術和化療最易損傷脾腎,放療和反復化療最易傷陰及傷陽,因而常常表現一派脾腎兩虛之征象。在辨證論治時,健脾益腎便成為導師最常用的扶正培本法之一。
《醫宗必讀》曰:“正氣與邪氣,勢不兩立,一勝則一負”。導師認為單純地扶正或是祛邪在肺癌的治療中都是不可取的。扶正與祛邪,兩者相輔相承,辨證統一,不可偏廢。因而,確立了扶正與祛邪、標本兼治的肺癌治療基本原則。在治療過程中,強調根據肺癌病程的長短、病情的輕重以及患者的臨床表現進行辨證而確定扶正與祛邪的主次,所謂“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一般而言,肺癌早期,病程尚短,病情較輕,以標實為主,治當攻邪為主,輔以祛邪;疾病發展至晚期,則多以正虛為主,治當扶正為主,祛邪為輔。劉師認為只有堅持辨證、謹守病機,抓住病變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正確處理扶正與祛邪的辨證關系,使扶正與祛邪有機地結合,立足于扶正,以祛邪為輔,才能緊緊把握治療腫瘤的主動權,才能體現中醫辨證施治腫瘤的特色與優勢。另外,導師臨證時非常注意細節,常選用經藥效學證實具有抑瘤和扶正雙重作用的中藥,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朱某,男,81歲,退休。初診時間:2009年1月21日。主訴:發現右下肺占位1月余,反復咳嗽1月余。現病史:患者在2008年12月無明顯誘因下出現咳嗽明顯,咯痰色白,后至附近地段醫院就診,攝胸片示:右肺占位。2009年1月5日至腫瘤醫院復查PET/CT示:右下肺結節,縱隔淋巴結轉移,左肺小結節數枚,轉移可能。前列腺增生伴鈣化,FDG代謝異常增高。因患者年齡較大,不宜放化療,為求中醫藥治療,求治于吾師劉嘉湘教授。刻下:咳嗽,痰多色白,氣急,背部冷,手掌燙,大便日3~4次,欠實,夜尿3~5次,脈小滑,苔黃膩,質紅中裂紋。證屬肺陰虧虛,脾腎陽虛,痰毒內蘊。治擬:養陰清肺,健脾溫腎,化痰解毒。方藥:北沙參30 g,天麥冬各15 g,川石斛15 g,杏仁9 g,象貝母12 g,生膽南星30 g,石上柏30 g,石見穿30 g,白花蛇舌草30 g,夏枯草15 g,海藻15 g,生薏苡仁30 g,山藥30 g,紫菀15 g,款冬花15 g,菟絲子15 g,補骨脂15 g,淫羊藿30 g,訶子15 g,雞內金12 g,葫蘆巴15 g。2診:2009年2月4日。上方服14劑,現咳減痰少,大便已實,脈滑,苔薄,質紅中裂紋。方藥:原方去訶子,加紅棗9 g。3診:2009年2月11日。服上方1周,目前齒痛,咳嗽,痰多,胸悶,口干,溲頻,脈細苔薄質紅。證屬肺陰不足,痰熱戀肺。治擬養陰清肺,化痰解毒。方藥:北沙參30 g,天麥冬各15 g,桔梗6 g,前胡12 g,象貝母12 g,萊菔子15 g,瓜蔞皮15 g,冬瓜子30 g,生薏苡仁30 g,石上柏30 g,石見穿30 g,白花蛇舌草30 g,八月札15 g,葶藶子15 g,紫菀15 g,地龍30 g,僵蠶15 g,雞內金12 g,黃芩9 g,半夏9 g。4診:2009年2月25日。服上方14劑,藥合度,咳嗽輕減,痰多,色白,仍覺頭脹,齒痛,口干,怕冷,夜間尿頻約4~5次,脈細尺弱,苔薄質紅。證屬肺陰虧虛,腎陽不足。治擬養陰清肺,溫腎助陽,引火歸元。方藥:原方去黃芩、桔梗、冬瓜子,加胡頹葉15 g,菟絲子15 g,淫羊藿15 g,杏仁9 g,懷牛膝9 g。隨訪至今年10月初,患者肺部病灶較前縮小、數目減少,CYFRA21-1下降至正常范圍。
按:肺癌屬中醫學“肺積”范疇,是一種全身屬虛局部屬實的病證。中醫認為肺為嬌臟,喜潤而惡燥,邪毒襲肺,極易耗傷肺氣,灼傷肺陰,造成陰虛內熱或氣陰兩虛的病理變化,故臨床上肺癌患者的虛以陰虛、氣陰兩虛為多見,病久正氣愈虛,傷及脾腎,終成陰陽兩虛之證。本例患者為典型之上盛下虛、肺陰虛于上、腎陽虛于下的案例。1診時,患者出現大便欠實、夜尿頻多的臨床表現,辨證屬脾腎陽虛之候,治以淮山藥、補骨脂、菟絲子、淫羊藿、葫蘆巴等健脾補腎溫陽,配合北沙參、天麥冬、川石斛養陰益肺,白花蛇舌草、石上柏、石見穿清熱解毒,生膽南星、夏枯草、海藻化痰軟堅,款冬花、紫菀、杏仁、象貝母止咳化痰,訶子澀腸、止咳,雞內金健脾消食。2診時咳嗽、咯痰減輕,大便成形,故去訶子,加入健脾補益之大棗,并調和諸藥。3診時癌毒內存,日久化熱,陰津受灼,煉液為痰,終成痰熱戀肺之證,劉師用前胡、象貝母、萊菔子降氣祛痰,冬瓜子、黃芩、半夏清肺化痰,葶藶子瀉肺消痰與桔梗宣肺豁痰配合,一升一降,紫菀化痰止咳,僵蠶、地龍化痰通絡,加之寬胸理氣之瓜蔞皮、八月札,相得益彰。4診時出現頭脹、齒痛、口干等虛火浮越之證,故去性升之桔梗及寒涼之黃芩、冬瓜子,加入菟絲子、淫羊藿溫腎助陽,溫而不燥,懷牛膝引火歸元,胡頹葉溫腎納氣、止咳化痰,共奏養陰清肺,溫腎助陽之功。劉師治肺癌多以益氣養陰扶正以治其本,清熱解毒化痰散結祛邪以治其標,標本兼顧,共奏補虛扶正、祛邪除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