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煒
(東北財經大學 公共政策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5)
由美國次貸引發的國際金融危機已過去3年有余,中國政府為應對危機而出臺的,以4萬億元投資和信貸寬松為特征的擴張性政策,也在過去3年間逐步顯現其政策效力和后續影響。本質上看,此輪宏觀調控采用了與1998年類似的政策思路和方式,遵循了凱恩斯主義的相機決策的宏觀調控模式。由于10年前的調控政策,在應對通縮、穩定經濟和促進增長等方面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效果,因此人們普遍對此次調控實現保增長、穩經濟的政策目標沒有太多疑慮。但在此次調控政策實施之初,也有觀點對此次調控的方式和力度提出了質疑,并對可能產生的副作用表示了擔心[1]。
3年來的經濟運行實踐表明,中國經濟的總體走勢基本驗證了人們最初的猜想。一方面中國經濟在強大的擴張性政策支持下,在全球應對危機中率先實現了經濟回暖,并保持了經濟的平穩較快增長。從這一角度看,此次擴張性調控基本實現了政府的預期政策目標,是值得肯定的。而另一方面,在4萬億元投資與寬松信貸政策的雙重作用下,中國經濟開始出現了調控政策的諸多負面效應。如通脹持續高位運行、部分領域產能過剩、地方債務加重和結構性失衡加劇等問題,開始困擾中國經濟。從通脹方面看,2011年第二季度CPI持續上漲,6月份已達到6.4%,表明通脹壓力持續加大。從產能過剩方面看,產能過剩已開始由商品領域向基礎設施領域轉移。據媒體調查,部分高鐵線路空座率高達70%,表明我國基礎設施在經過10余年的建設后,部分領域已開始呈現相對飽和狀態。從地方債務方面看,為落實4萬億元投資計劃,地方政府大量舉債進行投資建設,目前地方債務總和已超過10萬億元,地方財政潛在風險在不斷積聚。從結構性失衡方面看,消費需求受到收入分配改革滯后、民生保障建設緩慢和通脹加劇的影響,短期內投資消費結構失衡進一步惡化。
這些情況使得中國下一階段的宏觀政策面臨兩難選擇。放棄擴張性政策可能出現經濟再次探底的風險,因為在外部需求仍然疲軟,內部消費潛能提前透支的背景下,①“家電下鄉”、“以舊換新”等消費刺激政策,在短期刺激消費需求的同時,也一定程度透支了未來的消費潛能。而關鍵問題在于,由于收入分配改革與民生保障建設的舉步維艱,使得中國居民的消費能力沒有得到有效提高。沒有擴張性政策支持,中國經濟下滑的風險依然存在。而繼續實施擴張性政策,則無疑會加劇當前中國經濟運行中出現的諸多問題。流動性過剩導致的價格上漲,以及低效投資和產能過剩,顯然均不利于中國經濟的長期平穩發展。因此近一時期以來,中國的宏觀政策導向不得不處于一種進退兩難的中間路線,只得在不放棄擴張性政策的前提下,又不斷采取微調政策限制信貸投放和控制政府投資規模。在這種背景下,經濟下滑風險與擴張性政策負面效應的疊加出現,無疑加大了當前宏觀調控的難度,同時也讓人們開始反思此輪調控政策的效果,并重新審視中國在危機爆發以來走過的調控歷程。
10年間,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體制環境也隨著改革的深入和矛盾的累積而發生了較大變化。歸結起來,筆者認為10年間以下幾方面變化值得我們關注,也是導致此次調控出現諸多負面效應的體制根源。
自1998年應對亞洲金融危機以來,中國啟動積極財政政策,試圖以大規模的政府投資彌補國內有效需求不足,進而帶動民間投資和消費,實現經濟自主增長。但由于體制性障礙的存在,民間消費始終難以有效啟動,私人投資受到諸多體制性和政策性限制,以及地方政府在GDP導向下的投資沖動[2],使得政府投資長期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并內生于經濟增長循環之中。這種發展模式導致了兩方面結果:一方面,由于政府投資的強力推動,中國經濟實現了長期的平穩較快增長,完善了中國的基礎設施體系,對于增強綜合國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具有重要意義。另一方面,正是由于此種增長模式,使得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取得了空前的大發展,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已遠超出普通發展中國家的水平[3],在高速公路、鐵路、通訊和大型水利工程均已相對飽和的情況下,中國可用于政府進行大規模投資建設的有效領域已越來越少。而在居民消費無法顯著提高的情況下,使得國內有效需求相較于10年前更加不足。②從此次調控初的政府資方向看,獲準投資的許多項目是投資規模大“鐵公”以及各地地鐵項目,而實質上中國對于此類項目的需求已遠沒有10年前那么強烈,其投資效益遠不能與10年前投資的基礎設施相比,因此并不能稱之為有效需求。這表明中國長久以來以政府投資獲得經濟高速增長的發展模式已難以為繼,而再次使用大規模政府投資挽救經濟,已不具備10年前的體制基礎。
10年間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兩大引擎分別是投資和凈出口。這種發展模式,造成了兩方面的結果:一方面,投資消費需求結構失衡加劇。因為在大規模投資中,政府投資和由政府通過稅收、土地優惠政策吸引的投資占主體,說明政府掌控的資源中相當部分被投入到經濟建設領域,這必然導致用于民生發展的政府資源則相對捉襟見肘,因此居民消費長期受制于住房、醫療、教育等領域的支出壓力而難以有效擴張,從而造成了投資消費需求結構長期處在失衡之中。另一方面,內外需結構失衡加劇。中國經濟對投資和出口的過度依賴是一個共生問題,大規模的投資與國內最終消費的不足,導致國內產能過剩,因此只能通過出口消化內部過剩產能。而在中國人口紅利尚未消耗殆盡的近10年間,這種依靠外部需求拉動的經濟增長模式尚可維持。因此也導致了中國經濟外貿依存度由1998年的32.3%提高到了2009年的43.8%。這也是中國經濟此次受到國際金融危機較大沖擊的直接原因。因此突出的結構矛盾,使得擴張性政策不能再次成為拯救中國經濟的對癥藥方。
10年來,民間的游資集中炒作某種商品的現象屢見不鮮,從棉花、大蒜、綠豆、生姜,到房產、郵票、玉石古玩和人民幣等等無所不及。這種現象說明兩個問題:其一,民間資金尋找不到相對合適的實體投資領域,或實體投資受到諸多限制而難以進入。其二,投機的收益要顯著大于投資實業。而在此輪調控過程中,政府為應對國際金融危機而實施的擴張性政策,向市場注入了大量流動性,其中2009年的信貸總額就高達9.7萬億元,以期啟動國內投資和消費需求。但在資產價格快速上漲的背景下,大量的流動性注入微觀主體 (主要是國有企業及大中型民營企業)后,微觀主體按照逐利原則可能并未將資金用于實體經濟,相反更大可能用于了資本、土地、藝術品等虛擬市場,一個證據是2010年各地土地拍賣中頻頻摘得地王桂冠的多是得到國家大量信貸資金的大型國有企業。另一個證據是2011年國內A股上半年上市公司半年報顯示,部分上市公司熱衷理財放貸,荒廢主營業務[4]。因此當天量的流動性被注入市場后,在一定程度提振經濟的同時,也相應帶來了持續而顯著的通貨膨脹問題,這直接導致了此次實施擴張性政策必然會帶來通脹的副作用。
1998年以來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原因之一是外需的拉動,而外需拉動的兩大基礎性條件分別是中國的人口紅利和穩定增長的外部需求。但此次調控背景下,兩大條件均已發生的根本性改變。中國人口紅利已趨于枯竭,一個重要的表現在于勞動要素價格的快速上漲與民工荒的出現。據2011年7月媒體調查,盡管工資上漲已逾三成,但珠三角地區民工荒問題依然嚴重。①騰訊網http://finance.qq.com/a/20110727/001201.htm與此同時,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歐美等國的消費需求持續疲軟,長期以來增長強勁的外部需求開始下降,使得中國出口訂單銳減,大量中小企業倒閉,據報道僅危機爆發之初的2008年末,廣東省倒閉的中小企業就達1.5萬家,而在隨后的3年間,廣東、浙江、江蘇等地的中小企業扎堆倒閉的現象依然嚴峻。因此在內部要素價格上漲與出口訂單減少的雙重影響下,中小企業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中國依靠低成本外向型的發展模式也受到了挑戰。因此此次宏觀調控也不具備了1998年調控所具備的良好內外部環境,無疑更加加大了此次調控的難度。
綜上分析,本文認為正是中國經濟體制10年間發生的深刻變化,導致了中國經濟再次面臨擴張性調控政策時出現諸多不良反應,是諸多負面效應出現的體制性根源。而要破解當前的政策調控困局,必然要求我們從更深層次的體制層面來審視中國經濟問題和發展道路。
在應對此次危機過程中,國內學者普遍形成了一個基本共識,那就是中國經濟問題出現的直接原因雖然來自外部沖擊,但危機的根源卻在內部。一般認為,中國內部的經濟結構失衡、內需不足、產業結構層次低是中國經濟出現較大波動的內在根源,這些結構性問題的長期存在,使得中國經濟在高度依賴外部需求實現經濟快速增長的同時,也造成了中國經濟在國際沖擊下的脆弱性。然而本文認為這些問題并非是中國經濟面臨的關鍵問題。事實上,這些經濟運行問題僅是中國面臨問題的表象,而更為本質的問題是中國體制改革進程中的停滯與彷徨。眾所周知,中國當前的體制特征是一種經濟轉軌進程中的過渡性體制。現有體制安排源自于1978年的經濟體制市場化改革,雖然經過30多年的改革進程,中國基本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但仍然遺留下了諸多體制問題有待深化改革加以解決。如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相對滯后,財政體制安排過渡性特征的長期存在,政府過度主導經濟運行,以及資本、土地等要素的市場化改革進展緩慢等問題均是中國改革進程有待解決的體制性問題,也是困擾中國經濟平穩持續增長的基礎性障礙,更是影響政策調控效果的深層原因。
從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方面看,社會公眾并沒有同等程度地享受到經濟增長帶來的成果,居民收入增長相對緩慢成為中國擴大內需、增長轉型的最大障礙之一。從近年來的數據看,中國勞動報酬增長率長期低于資本報酬增長率和政府稅收增長率,表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所帶來的財富,在一次分配中更多分配給了資本所有者和政府,而普通勞動者所獲得的增長成果則相對較少。最為直接的表現是,中國東南沿海地區在此次金融危機爆發前,曾經出現工資10年不漲的現象,而與此同時企業利潤則逐年攀升[5]。這種現象出現的一種市場化邏輯解釋是,中國勞動力相對充裕而資本相對稀缺,因此資本價格高而勞動力價格低,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中國“重資本、輕勞力”的體制安排使然。一方面中國沒有相應建立起有效的勞動保障制度,工人缺乏與資方議價的渠道和能力;另一方面以GDP為綱的增長績效觀,使得地方政府長期對吸引投資處于一種饑渴狀態,因此對資方照顧有加,更強化了資方的議價能力。而中國以間接流轉稅為主的稅制體系,也強化了中國現有的收入分配格局。間接流轉稅的稅基是商品和服務流轉而非居民財產和收入,因此居民收入增長與政府稅收增長之間沒有直接關聯,相較而言政府稅收與投資生產活動關系更為密切,因此政府也傾向于擴大投資、促進生產。在這種分配制度下,資方所得和政府稅收被捆綁在一起快速增長,而居民收入增長則相對緩慢。
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滯后對經濟增長帶來的影響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居民消費能力不足,制約經濟內生性增長,強化對政府投資和外部需求的依賴,導致需求結構失衡加劇以及產能過剩。二是國內消費不足,消費升級換代較慢,難以引導產業升級,尤其是第三產業發展受到制約,致使產業結構層次較低。這表明在國際金融危機背景下,由于收入分配改革制度導致居民收入低,不僅會影響弱化中國經濟抵御外部沖擊能力,同時也會增加政策刺激居民消費的難度。因此,推進分配制度改革,對于優化中國經濟體制,緩解宏觀調控困境具有重要作用。
中國現有的財政體制安排是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確立的,是一種不打破既有利益格局,回避主要矛盾的增量改革,因此具有較為明顯的過渡性特征。而在其運營中也出現了諸多問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按照財權與事權相統一原則,明確劃分中央與省一級財政的稅收管理權限和稅收收入分成,但省以下各級財政的稅收權限和收入分成并沒有得到明確和統一,在財權向上集中的背景下,基層財政普遍出現困難。二是具有過渡性質的稅收返還政策長期延續,且占轉移支付總額比重較高,大大弱化了中央財政的橫向調節能力。三是分稅制改革的初衷是提高財政的“兩個比重”,而分稅制的實施也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財政的“兩個比重”迅速提高,但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的積極性也被極大的調動起來,地方政府擴大投資、增加稅收、發展經濟的意愿強烈,而相對弱化了自身的公共服務職能[6-7]。
這種過渡性的財政體制安排造成三個后果:一是分稅制改革后中國形成了實質上的財政分權體制,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積極性被廣泛調動起來,這種制度安排成為中國經濟得以長期快速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8-9],造就了中國經濟的發展奇跡。但其帶來的負面作用也同樣顯著,除了政府沒能很好地履行公共服務職能外,更加劇了政府的投資沖動,從而造成了重復建設、產能過剩、低效投資等問題的出現。二是分稅制體制下,財力上移、事權下放,導致基層財政十分困難,使得地方政府不得不從預算外尋找財源,用以彌補事權支出,從而造成預算外收入和非稅收入開始膨脹。中、西部較為落后地區的基層政府財政收入在農村稅費改革之前主要來源于農業稅、提留統籌以及其他的集資收費,但取消農業稅后,財政收入來源主要依靠中央財政的轉移支付。東部發達地區政府主要依賴于土地開發和土地轉讓收入等非預算資金來填充財政收入。而預算外收入和非預算資金增加進一步擴大了東、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的財政能力差異。三是政府投資沖動與地方財力不足問題相疊加,導致地方債務迅速激增,對地方財政安全造成潛在威脅。
由過渡性財政體制所引致的經濟問題,顯然對中國此次宏觀調控負面影響的出現起到了重要的體制助推作用。地方政府在分權的財政體制下,本身就具有十分強烈的投資沖動,在擴張性的政策激勵下,上馬重大項目、擴大債務規模,從而導致產能過剩、債務加劇也就成為這一體制下的行為必然。
關鍵領域改革的緩慢以及政府對經濟的干預是中國眾多經濟問題出現的根源,因此試圖通過擴張性政策來解決這些問題是不現實的,而政策出現負面效果也是必然。事實上,體制改革與政策調控是過渡性體制下政府應對經濟問題的兩種基本手段,而中國問題的本質在于改革進程的過渡性體制特征不斷固化,以及試圖長期用政策調控替代體制改革。中國經濟當前面臨的諸多問題是體制改革過程中出現的階段性問題,需要進一步的體制改革來進行化解,然而在體制改革過程中形成了較為強大的依附于過渡性體制的既得利益群體,阻礙了改革的進一步推進。而當經濟矛盾爆發時,政府不得不選擇政策調控的方式予以應對,這顯然是我們當前面臨政策困境的深層原因。
此次國際金融危機給世界經濟格局帶來了巨大的沖擊,由于歐美主要發達經濟體經濟復蘇乏力,政府主權債務問題嚴重,經濟二次探底風險依然較大,因此原有經濟秩序難以為繼。可以預見在后危機時代,貿易保護主義將更加盛行,國際流動性將持續寬松,中國依靠外需拉動的增長模式面臨巨大挑戰。在這種大的國際經濟背景下,中國經濟未來也將面臨諸多實質性的挑戰與變革的要求。因此中國大規模、高強度的調控政策過后,經濟運行走勢如何,未來可能會遇到哪些問題,我們將如何應對,是我們所關心的重要問題。
根據國內外經濟環境,中國經濟將在未來持續處于通脹壓力之下,如何妥善處理通脹問題將會成為政策調控的重要方向。這一判斷的依據在于中國經濟正逐步進入高成本與高流動性并存的時代,過去依靠低成本發展的增長模式將難以為繼。這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人口紅利逐漸消耗殆盡,勞動力成本持續提高,依靠通過壓低勞動力成本而實現的低價模式已面臨轉型的巨大壓力。二是國內外流動性在一段時期內會持續處于較為寬松狀態,不可避免會出現輸入性通脹和物價結構性上漲。從國際看,美國連續實施的定量寬松政策以及歐盟的債務危機等為國際注入了過量的流動性;從國內看,調控初期投入的天量信貸需要較長時期才能化解,而短期內也不存在實施貨幣緊縮政策的經濟環境,這都為通脹創造了流動性基礎。三是由于流動性過剩導致的資源性價格上漲,也會成為必然的發展趨勢。四是中國經濟增長的環境成本逐年增加,在可持續發展理念下,低碳、環保標準會逐步趨于嚴格,進而導致生產成本上升。五是企業的社會成本將不斷提高,在國家日益重視勞動者權益保護的背景下,企業經營的社會成本也會隨著提高。
在通脹壓力持續的經濟背景下,貨幣政策應對被審慎使用,保持一個相對穩健的貨幣政策是維持中國經濟平穩健康發展的重要前提。而在這種高通脹的環境下,將政策調控通脹目標定為高于4%也是一個相機的抉擇。因為高通脹背景下,抑制通脹的成本較高,過度強調抑制通脹會阻礙經濟增長。但提高通脹容忍度同時,政策必須照顧到低收入群體的利益,低收入者對價格上漲的反應最為敏感,因此政府應當對低收入者給予食品等生活必需品方面的補貼,緩解通脹對經濟實體和人民生活帶來的影響。
長期以來,中國已經習慣于高于10%的經濟增速,但危機過后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可能會適度放緩,這是由國內外兩方面因素共同決定的。從國際方面看,歐美經濟體經濟復蘇乏力,失業率居高不下,歐洲主權債務問題愈演愈烈,使得歐美經濟出現二次探底的風險越來越高,因此中國經濟在未來面臨的外部環境將愈發惡劣。此外,在國際主要經濟體經濟前景暗淡背景下,人民幣升值壓力依然較大,中國依靠出口訂單的企業將受到較大沖擊,中國經濟的外需拉動引擎將在相當程度上失去推進動力,因此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將更多依靠內需來拉動。從國內方面看,結構調整問題已迫在眉睫,投資需求增速會相對放緩,低端落后產業面臨淘汰而消費需求在短期內難以支撐經濟高速增長,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培育和發展仍面臨諸多不確定性,因此經濟增長的速度也必然放緩。事實上,經濟結構調整與經濟增長之間始終存在一個悖論。較高的增長速度可以掩蓋諸多結構性問題帶來的潛在社會矛盾,但原有依靠投資和出口維系的高速增長模式卻加劇了經濟結構性失衡。而為了實現經濟持續增長而進行結構性改革,則會在短期內影響經濟增長速度,暴露經濟社會失衡中潛在的社會矛盾和問題,成為進行結構調整必須要承擔的改革成本。因此結構性調整的巨大壓力,也會一定程度放緩中國經濟增長的步伐。
在經濟增長放緩的背景下,我們需要重點關注兩方面問題:一是中小企業的倒閉問題以及由此導致的就業問題。中小企業產業層次低、經濟效益差、缺乏核心技術,在國際訂單下降和國內結構轉型的雙重壓力下,其生存將面臨嚴峻考驗。中小企業倒閉潮一旦出現,有可能再次出現類似2008年底的農民工返鄉潮,對此政策調控要提前有所應對。二是要妥善處理經濟增速下滑與通脹預期提高的雙重壓力,防止“滯漲”出現。在應對可能出現的“滯漲”危機時,再次要求慎用貨幣政策工具,可以適度選擇積極的財政政策予以應對。
中國經濟將在一定時期內處于產能和資本的雙過剩時代。產能過剩來源于兩方面原因:一是原有外銷產能在危機過后需要轉為內銷,導致國內產能過剩。二是投資率長期高于消費率導致的新增過剩產能又在不斷累積,導致產能過剩加劇。資本過剩也同樣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調控政策釋放的大量流動性需要在一段時期內逐步消化。二是民間資本雄厚,國內投資渠道和領域相對較少,從而形成過剩的游資。產能與資本雙過剩狀態出現的根源在于高投資、低消費的發展模式,使得中國經濟總體處于總需求小于總供給的狀態。消費需求不足的現狀短期內得不到根本改變,過剩產能難以通過內部消費加以消化,而過剩的資本催生的投資需求,又源源不斷地創造新的過剩產能。
從政策層面看,產能與資本的雙過剩可能帶來的問題是,企業利潤率和資本回報率低,影響私人投資積極性,進而降低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因此如何引導投資方向和化解產能過剩,也將成為下一階段政策調控的重點。一是要通過提高居民收入、完善社會保障等方式努力擴大消費需求。二是拓寬民間投資渠道,放松民間資本投資限制,消化民間過剩資本。三是實施審慎貨幣政策以控制流動性。
此次宏觀調控最為顯著的后續影響是導致了地方債務的迅速膨脹,這已成為中國經濟平穩發展的一大隱患,必須加以重視。而如何防止地方債務出現風險是此輪調控過后,需要我們密切關注的政策問題。目前中國的地方政府債務主要來自兩個層面:一是由財政部代發的地方政府債券。二是地方政府通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行的地方債。在此次應對危機過程中,地方債務得到了空前的快速增長,審計署2010年地方政府性債務審計報告顯示,2009年地方政府性債務余額較上年增長61.92%,其增速為歷年地方政府性債務余額增長速度之最。
地方債務問題形勢嚴峻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國家對地方債務的確切數量掌握不完全。二是地方債務多以地方政府收入作為擔保,但在未來房地產市場調控,土地出讓收入可能下降的背景下,地方政府債務出現違約的風險在不斷加大。因此控制地方發債規模,規范地方政府融資行為已勢在必行。
未來中國經濟發展將面臨兩件大事:一是如何破解制約中國經濟發展的關鍵體制障礙。二是尋找能夠推進中國經濟較快增長的新動力。前者是改革的問題,后者是發展的問題。從體制改革的方面看,本文認為應當遵循以下幾個大的方向:一是藏富于民。要通過收入分配體制、財稅體制和民生體制等基礎性體制變革,使居民收入水平能夠快速增長,提高居民的消費能力,進而引導產業投資方向,提高產業層次和競爭力。二是堅持市場化改革道路。中國經濟絕大多數問題的根源在于市場化改革的不到位,而非市場化本身的問題,因此應堅定不移地推進社會主義市場化體制改革,推進資本市場、要素市場改革進程。三是規范政府行為。降低政府對經濟的過度干預,尤其是地方政府的投資及發債沖動,強化政府的公共服務職能和城市建設職能。
在未來經濟增長動力方面,此次危機爆發與調控政策實踐表明,依靠外部需求和政府投資拉動的經濟增長模式已不可持續,未來中國經濟增長需要新的引擎。長期以來,消費需求被視作中國未來經濟長期增長的主要動力,而且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也離不開消費需求的持續擴大。但客觀上講,在當前體制環境和經濟背景下,指望消費需求能夠迅速擴張并取代投資和出口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并不現實。原因是我們并不具備持續擴大消費的體制基礎,首先中國收入分配格局不支持消費需求的擴大,一方面低收入群體的規模還很龐大,且沒有支撐其收入迅速增長的制度環境;另一方面收入分配差距持續擴大,包括城鄉差距、地區差距和行業差距等等一系列收入分配不平等制約中國消費需求的增長。其次民生保障體系建設的道路還很漫長,居民在醫療、教育、住房等領域的支出仍然巨大,相當程度上制約了居民的消費能力。因此居民消費短期內難以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新引擎。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曾表示,21世紀對世界影響最大的兩件事情:一是美國的高科技產業。二是中國的城市化。站在經濟危機過后的世界經濟中,我們認為能夠推動世界經濟實現新一輪增長的動力就是來自于新技術與中國的城鎮化。就中國而言,這兩點同樣重要。從發展新技術產業角度看,中國政府已將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成為國家發展的重要戰略,但至今仍沒有形成堪稱技術改革的技術創新出現,且新技術產業的發展在技術層面、資金層面和制度層面均存在諸多不確定性。雖然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是產業結構調整的合理方向,但短期內成為推進中國經濟增長重要引擎的可能性仍較小。
筆者認為,短期內城鎮化最有可能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新引擎。理由有以下幾點:一是城鎮化與經濟增長的內在關聯已被國內外的許多學術研究所證實[10],城鎮化帶來的人口集聚可以從經濟的供給和需求兩個層面推動經濟增長。二是中國城鎮化進程還遠未完成,潛力巨大,即使按照常住人口統計,中國仍有53%,超過7億的人口生活在農村地區。三是城鎮化建設有助于擴大消費需求,促進產業升級,推動技術進步,對中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具有重要推動作用。當然城鎮化建設要尊重城市發展規律,要盡力避免重開發建設、輕民生保障現象的出現,真正讓城鎮化進程成為中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提升經濟增長質量,民生逐步改善的歷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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