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賢德
(江蘇技術師范學院人文學院常州 213001)
《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簡稱《審音表》)說:“人名、地名的異讀審訂,除原表已經涉及的少量詞條外,留待以后再審。”這表明了審音委員會對人名、地名審音的審慎態度。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審音表》沒有修訂,人名、地名也就沒有再審。但這并不是說人名、地名的審訂沒有問題。事實上,“名從主人”的說法和做法已經引起很多人的質疑,因為沒有以人為本,不符合科學發展觀。
這里的“名從主人”是指人名、地名以主人所稱之名為名。這種說法貌似有理,實際操作起來困難重重,在語言實踐中表現出諸多問題。隨便舉幾個例子:
2004年9月8日23:00,湖北人民廣播電臺“健康娛樂頻道”主持人說:“這是一個來自監利的男孩……。”將“監利”讀成“Jiān利”,而當地人均讀“Jiàn利”。(趙賢德2006)
“遂”,中央電視臺的專題報道、廣告等節目中,播音員和主持人多將“遂寧”的“遂”字讀成陽平“Suí”,不同于遂寧本地人所讀的去聲“Suì”,使很多人覺得無所適從。(彭明福2009)
奧運舉重冠軍占旭剛的姓,眾多媒體和國人幾乎都讀成“Zhàn”,按“名從主人”的原則,“占”作姓氏時應讀“Zhān”。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姓氏、地名在媒體中常常被誤讀,如:
浙江麗(Lí)水被誤讀成Lì水;臺(Tāi)州被誤讀成 Tái州;河南的浚(Xùn)縣被誤讀成Jùn縣;新疆巴音郭楞的“楞”(léng)被誤讀成lèng;內蒙古巴彥淖爾的“淖”(nào)易被誤讀成zhuó;河北蔚縣,正確讀音是Yù縣;安徽的歙縣,正確讀音是Shè縣;山西的繁峙縣,正確讀音是繁shì縣;長子縣,正確讀音是 Zhǎng子縣……
“郇”姓有 Huán和 Xún兩讀,“覃”姓有Tán和 Qín兩讀,“翟”姓有Zhái和 Dí兩讀,“蓋”姓有“Gài和 Gě 兩 讀,“相 ”姓 有 Xiàng 和Xiāng兩讀,“過”作姓時讀 Guō,“紀”作姓時讀 Jǐ,“俱”作姓時讀Jū……
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各種有聲媒體,一些冷僻的或者不怎么冷僻的甚至常用的姓氏、地名常常被誤讀。因此,究竟如何處理這種問題就擺在了我們每個人的面前。
“名從主人”的定名原則是特定歷史時期的一種權宜之計。1955年12月2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和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共同發布了《關于發布〈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的聯合通知》,聯合通知規定:“停止使用的異體字中,有用作姓氏的,在報刊圖書中可以保留原字,不加變更,但只限于作為姓用。”這在當時的條件下是合適的。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名從主人”的問題越來越凸顯出來了。因為姓氏、地名是面向社會的,如果姓氏、地名字形特殊、讀音冷僻,大多數人不認識,計算機還得專門為此造字,就大大增加了交際的成本和日常生活的麻煩。這種取名原則沒有照顧多數人的語言實際,面向全民族的普通話,完全沒有必要遷就一些冷僻的姓氏、地名讀音。所以各種媒體,特別是一些很有影響的媒體對少數特殊的姓氏、地名讀音實際上已經按照普通話的語音去讀了。如下面這些語言事實即是:
“任”:央視版《笑傲江湖》中“任盈盈”從頭至尾均稱“Rèn盈盈”。央視新聞頻道2009年1月2日17:00《我們的2009》,節目主持人談到任繼愈先生時,將“任繼愈”的“任”讀作“Rèn”。而《審音表》規定“任”作姓用時讀“Rén”。
“紀”:電視劇《鐵齒銅牙紀曉嵐》幾乎家喻戶曉,紀曉嵐的“紀”在劇中讀Jì,這個音已經深入人心。央視一套2009年6月27日《朝聞天下》,中央電視臺記者紀元在廣東采訪報道熱帶風暴“浪卡”后,主持人說:“謝謝紀(Jì)元報道。”而《審音表》規定“紀”作姓用時讀“Jǐ”。
“六安”:央視一套2009年9月12日,《焦點訪談》之后的《慶祝新中國成立60周年·人民英雄》講述的是人民英雄許繼慎的故事。主持人說:“安徽省六(Liù)安縣是許繼慎的故鄉……。”央視二套2010年4月5日,《經濟半小時》主持人說:“考前幾天,這些代考生全部集體安置在六(Liù)安市一個豪華酒店里。”而《審音表》規定,“六安”應讀作“Lù安”。
“會稽山”:播放60集系列片《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第20集《紹興》,提到禹陵、禹廟所在的會(Kuài)稽山時,誤讀成“Huì稽山”。(吾煌1995)
“名從主人”說的問題既然已經出現,總得有解決的辦法。不然,各種媒體對人名、地名的發音與主人的發音不一致,總讓人無所適從。
其實,辦法是有的,這就是從俗從眾。
其一,按照“形從主人,音隨客便”的原則處理容易誤讀的姓氏、地名(汪化云2001)。現在人們對姓氏遠沒有過去看重,過去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現在人們思想意識開放多了。筆者單位有兩個教授,分別姓“過”、“占”,平時幾乎所有師生都稱他們“Guò老師”、“Zhàn老師”,兩位教授從來都是聽之任之,不予糾正,甚至自我介紹時也說“我 是 Guò 某 某”、“我 是 Zhàn 某某”。如果說成“我是 Guō某某”、“我是Zhān某某”,則容易使人聯想到郭姓、詹姓。所以,對待這些姓氏,工具書可以從俗從眾,審音時按照普通話的語音去審訂即可。或者干脆不審,工具書上也不另外注音,順其自然。因為語言事實的力量是強大的,人民群眾的讀音取向力量是強大的。姓氏如此,地名亦然。如廣西的百色,1957年審訂為Bó色,現在當地人都讀成Bǎi色了,媒體也多讀Bǎi色。詞典也跟著改過來了。“六安”也應該如此,“如今在六安,乃至安徽全省,按普通話規定的lù音來讀的人不多,絕大多數人都是讀liù安”(蘇錫育1995)。王力先生(2003)也曾說:“既然北京‘六’念liù,‘百’念bǎi,就應該一律以北京音為準。‘名從主人’的原則有時候也可以變通,這次審音,不是‘獲鹿’已 經 從 Huáilù改 訂 為 Huòlù了嗎?”其實,如果一定要保留“Lù安”的讀音,也可以改寫成“陸安”。
至于古音、譯音,我們也要用發展的眼光來看,不必泥古不化,因冷僻 罕 用 的 酈 食 其 (LìYìjī)、龜 茲(Qiūcí)、左仆射(yè)、萬俟(Mòqí)、樊於期(Fán Wūjī)、般若(bōrě)、冒頓(Mòdù)等無端增添一些異讀,其意義并不大。完全可以比照“葉公好龍”的辦法處理,將“Shè”從俗定為“Yè”音。要對這些生冷怪僻的讀音進行整合,盡量減少異讀詞。(呂叔湘1980)
當然,對于“形從主人,音隨客便”也不能一刀切。對涉及面廣,影響大,牽涉到個人感情的讀音的審定要慎重;但是對于涉及面小且不牽涉個人感情的特殊讀法,則不妨加快與普通話語音合流的步伐。
其二,采用“同音替代”或者更換名稱的方式進行處理。
1964年5月3日,《人民日報》發表郭沫若的專論《日本的漢字改革和文字機械化》,提出“應該大力壓縮通用漢字的數量”,“好些生僻字眼的地名,請把它們改換成同音的常用字”。針對這種現狀,陜西省率先行動,將“盩厔、郿縣”等十幾個復雜地名簡寫為“周至、眉縣”等。這種“同音代替”大大簡化了繁難的地名,得到了全國人民的認可,后來全國各地許多復雜的地名都適當做了調整。筆者家鄉湖北省仙桃市是體育之鄉,培養了多個奧運冠軍,仙桃市以前叫沔陽縣,由于“沔陽”的“沔”難寫難認,所以地方政府報請上級政府,在由縣改為市時將“沔陽縣”改為“仙桃市”,同時將市內一條主要街道“沔陽大道”改為“勉陽大道”,二十多年來,使用及宣傳效果一直很好。
其實,現實生活中還存在大量難寫難認的地名,越是到縣、鄉、鎮、村一級,難寫難認的地名越多。這些地名完全可以用“同音替代”的方式更換名稱,或用普通話語音代替方言讀音的方式進行簡化。這是交流的需要,也是現代化、信息化發展的需要。
上個世紀中期確定的“名從主人”的定名原則,多年來屢遭質疑,人名、地名的主人、專家、工具書以及廣大群眾多個方面一直處于博弈之中。針對這種現象,李宇明(2001)認為:任何語言文字的規范和標準,都必須遵從語言文字的發展規律。但是有些現象在歷史演變的長河中也會出現訛變,而且這些訛變還可能形成大眾化的世俗現實(簡稱俗實)。從理論上說,應當根據學理來制訂規范和標準,但是,一旦某些現象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而又有悖學理時,就已經“習非成是”,應當“從眾從俗”。這就是說,尊重學理而不拘泥于學理。李宇明先生的這段話可以用來指導我們正確處理特殊的姓氏、地名的讀音與書寫問題。
當然,姓氏、地名問題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涉及的范圍很廣,而且規范化、標準化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勞永逸。陳章太(2001)說:“語言文字是復雜的,需要有一定的規范,但規范是動態的,規范標準不能一成不變。”語言實踐需要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進行一次規范整理。姓氏、人名、地名定音的問題到了要解決的時候了,《審音表》頒布使用二十多年了,也到了應該修訂的時候了。
1.陳章太.依據標準 不惟標準.語文建設,2001(3).
2.李宇明.通用語言文字規范和標準建設.語言文字應用,2001(2).
3.呂叔湘.語文常談.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0.
4.彭明福.遂寧地名讀音略談.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9(2).
5.蘇錫育.地名定音瑣議.語文建設,1995(8).
6.汪化云.姓氏用字使用中的“音隨客便”現象.語文建設,2001(8).
7.王力.王力語言學論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8.吾煌.多音字地名要讀準.語文建設,1995(12).
9.趙賢德.有聲媒體發音失誤的闡釋.咸寧學院學報,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