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強, 田曉妹
(沈陽工業大學 文法學院, 沈陽 110870)
我國老齡人口的增加與家庭養老功能的弱化使家庭贍養出現了危機,傳統的家庭贍養負擔加大,由于法律并未明確規定規避贍養義務的強制責任,因此家庭贍養制度時刻受到道德危機的沖擊。我國《老年人權益保護法》在第三章制定了家庭贍養不力的情況下老年人的社會保障制度,但國家相關立法規定的立足點是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而在今天迫切要求立法理念與社會發展相適應,以促進社會更好地發展。為適應“以人為本”的社會基調,就要求變革這種將老人推離家庭的“社會養老”理念,因此在立法上亟待改變立法的價值選擇,即需要以一種嶄新的贍養理念來進一步指導立法方向。但現行家庭贍養立法與社會現實都存在不足,這就需要新的主體作為家庭的延伸,形成家庭贍養新的外延。因貼近居民,社區作為原法律規定的全面保障主體有條件將“大家庭”還原為“小家庭”,本文即基于改變理念的方式來論證社區贍養制度的相關理論,為以后社區贍養制度的具體設計做鋪墊。
百善孝為先,中國自古以孝道作為評價個人德行高低的標準。我國春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孔子在答子游問孝時曾提到,“敬而能養”是對孝的詮釋之一,所以對老人的贍養是孝的表現之一。贍養的所謂“贍”是指豐富、充足,贍養是供給所需,特指子女對父母在物質和生活上進行幫助。我國《婚姻法》與《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均規定了子女的贍養義務,從其精神出發可以得出所謂贍養主要是指子女在經濟上為父母提供必須的生活用品和費用的行為,即承擔一定的經濟責任,提供必要的經濟來源,給予物質上的幫助。所謂幫助,是指子女對父母應在日常生活中給予照料侍奉,尤其是對年老、體弱、生病等生活不能自理的父母應給予精心照顧,使他們在精神上有所慰藉,能夠享受天倫之樂,幸福、愉快地度過晚年,這是子女對父母應盡義務的主要內容[1]。
我國家庭贍養的內涵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即中華傳統美德的要求與立法的規定。傳統美德的要求主要體現在“孝”上。立法上,《老年人權益保障法》規定了家庭贍養制度,第十條規定老年人養老主要依靠家庭,家庭成員應當關心和照料老年人,同時規定了贍養人是指老年人的子女以及其他依法負有贍養義務的人。老人晚年的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都寄托于家庭之中,因而家庭贍養的內涵無非是基于親情的家庭化事務,排除外界的支持與干預。
1. 我國現行贍養法律的規定
目前,我國尚沒有關于贍養的單獨立法,關于贍養的法律規定多散見于相關法律法規中。我國《憲法》第四十九條第三款規定,父母有撫養教育未成年子女的義務,成年子女有贍養扶助父母的義務。《婚姻法》第二十一條規定,父母對子女有撫養教育的義務,子女對父母有贍養扶助的義務;第三款規定,子女不履行贍養義務時,無勞動能力的或生活困難的父母,有要求子女付給贍養費的權利;第二十八條、第三十條規定了子女對父母的贍養義務。同時,《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二章“家庭贍養與扶養”共10條的規定,賦予了老年人要求贍養的權利,并通過立法明確規定贍養人是指老年人的子女以及其他依法負有贍養義務的人,贍養人應履行對老年人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
2. 子女贍養老人的社會現狀
第一,子女間相互推脫贍養義務。此種情況多發生在有兩個以上子女的家庭,這時推脫義務的贍養人多處于親緣關系的夾層,上有父母下有兒女。他們經濟、精神壓力都很大,因為父母財產贈予的多寡及家庭照料的多少而歸責父母,均不愿承擔贍養義務。
第二,子女虐待、遺棄老人。由于我國相關法律考慮到父母與子女間的親情關系,作為保護性與懲罰力度最強的刑法將一般的虐待情形規定為自訴案件,而遺棄老人只有情節惡劣的才構成犯罪。可見,法律與基于親情的當事人間存在著一定的距離。現實社會中,由于老人對子女的遷就,特別是現今“婆媳關系緊張”所帶來的老人忍氣吞聲等問題,使一些對老人進行精神、身體虐待的現象乃至遺棄現象得到縱容。說到底,這種現象就是父母對兒女的親情抹殺了法律的威嚴。
第三,子女異地無法贍養老人。由于“小家庭”的普遍存在,唯一的孩子工作居住在外,無法盡贍養義務;而老人或者具有落葉歸根的思想,或者不便于和子女同住。這些都成為“空巢老人”比例不斷升高的原因。
第四,子女無力贍養老人。子女對老人的贍養首先要在物質上盡到贍養義務,保證老人的正常生活。但現實生活中,尤其是農村老人的贍養中最突出的問題就是同為農民的子女沒有經濟實力盡到贍養義務。
以上僅僅是現實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幾種情形,實際上有些老人的生活場景甚至慘不忍睹,這都表現出當今社會老年人贍養的重重困境,說明簡單的家庭贍養已經威脅到老人的生存權益。
1. 老齡化與家庭功能弱化的沖突
按照聯合國劃分人口老齡化程度的標準,在一個國家或地區中,當65周歲以上老齡成年人人口占總人口數比例達到7%,或60周歲以上老齡成年人人口比例達到10%,該國家或地區即進入老齡社會。根據2000年我國的人口普查結果,60歲及以上人口的數量己超過人口總數的10%,我國于2000年即已進入老齡社會。據2008年我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08年我國總人口數為13億2 802萬;其中60歲以上人口數量為1億5 989萬,占總人口數的12%;65歲以上人口數量為1億956萬,占總人口數量的8.3%,由此可見我國老齡人口數量之多并將呈上升趨勢。因此,家庭養老功能也遇到了極大的挑戰,社會壓力不斷加大,老齡成年人的生活狀況不容樂觀。我國是個人口大國,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因此,今天一個小家庭往往負擔著4個或者更多老年人的贍養義務,家庭負擔是巨大的,在社會壓力巨大的今天,未富先老的境遇讓每個小家庭捉襟見肘。生活照顧、物質贍養、精神贍養幾乎都面臨著時間、精力、財力的挑戰,家庭贍養功能的弱化與老齡化社會的現狀之間已經出現了很大的沖突。
2. 道德危機與老年人權益保護的沖突
隨著世界老齡化趨勢的加強,各國形成了注重保障人權的趨勢。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了科學發展觀的概念,十六屆四中全會則提出,中國共產黨要“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實現國家富強、民族振興、社會和諧、人民幸福”。胡錦濤主席提出了建立新型和諧社會的主張[2]11。依法治國、建設和諧社會成為當今的治國方針,同時也是國家政策注重社會文明的重要標志。而樹立科學發展觀、建設和諧社會都要求做到“以人為本”。在中國人口老齡化的大背景下,老齡成年人這一群體以占人口總數大于10%的姿態出現,家庭贍養因道德義務的要求過高而出現難以實現的危機,老年人的身心、財產是否受到侵害,是否有自由表達意愿的權益,是否受到平等的待遇等,都將成為社會關注的重點。所以,基于國家政策的導向性考慮,以立法的方式關注老年人的聲音已成為必然[2]12。
1. 社區贍養制度旨在“贍養”
社區贍養制度不是單純的“養老”,而是一種家庭贍養的延伸履行。聯合國對于老年人問題有五大原則,即自主性、關心、參與、自我實現及尊嚴。在社會文明不斷發展的今天,對關乎老年人的問題更應具有關懷性,不僅是保障,而是帶有親情、家庭色彩的贍養;這種贍養不僅包括對老年人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還應包括照顧老年人的特殊需要。蘇珊·特斯特認為,最廣泛的社區照顧包括室內保健、居住地保健和福利機構服務、家庭外醫療服務、日間照管服務以及有助于保證老人生活質量的社交、休閑和教育設施等,換句話說,社區照顧包括了對居家老人的所有照顧。從完整的意義上說,社區照顧是“社區內的照顧”和“由社區來照顧”兩方面的結合[3]。鑒于社會文明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更高要求,老年人贍養制度設計應是一種集國家、社會、公民自身為一體的新理念,應該更親近老人、更易于被人接受、更人性化。
2. 社區在贍養制度中的定位
在社區贍養制度設計中,社區并不是贍養義務人。贍養義務人是基于血緣、家庭關系而由法律與道德一致認定的主體。社區僅僅是距離家庭最近的公共組織體,是“小家庭”的外延。同時,贍養義務是專屬義務,具有不可轉讓性,不能形成贍養義務轉讓協議,但可以改變贍養義務的履行主體。社區贍養概念的提出是想建立一種新的立法理念,使贍養回歸家庭,而此時的家庭概念中也包括社區,因為社區是“家庭贍養”中“家庭”的外延,是在老齡化社會的背景下對家庭贍養義務履行不足的補充。因此,在這種制度設計下,家庭贍養模式中“家”的概念不應再理解為僅由血緣關系成員所組成的狹義的家庭,而應理解為在生活功能上擴展到其所處社區的廣義的家庭。在社區這一廣義的家庭環境中,社會人際關系層次更多,人際交往互動的方式更為多樣,更能滿足人際互助與溝通的多元需求。老年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更可能獲得多層次的需求滿足[3]。有關學者也探討過社區居家養老的必要性與可行性,并將由社區補充履行養老義務視為一種最好的選擇[4]。這樣就可以通過概念的轉換將社區養老轉化為“家庭”贍養,使社區作為“家庭”的外延更具人文性。因此,在居家贍養模式中,家庭是主要的載體,但它不是封閉的而是開放性的,社區是廣義的家庭,社區贍養是家庭贍養的外延制度。基于以上分析,社區將以現行組織體的姿態,利用國家政策、法律的支持,以家庭贍養的內容,將社會、國家資源最優化地配置在必要范圍內,對老年人贍養義務予以補充履行,以減少社會負擔、保障老人權益。
社區贍養制度的提出旨在改變理念,形成與和諧社會構建的基調相符的相關制度,更好地尊重人權、體現社會文明。只有在改變理念的同時,才會形成與之相適應的原則,進而制定更人性化的立法內容。贍養應遵循民法的終極關懷理念,因此社區贍養制度的構建也應遵循與此相符的基本原則。
其一,尊重意思自由原則。社區贍養帶有一定的自由選擇空間,社區贍養制度是尊重老人選擇的制度,即子女是父母的贍養義務人,社區作為家庭的廣義理解,其對老人的贍養依老人的選擇進行。社區贍養具體制度內容的設計應體現老人的自由意思表示,體現私法的自治性。
其二,平常化原則,即維護老人生活的正常化。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存在于社會中,脫離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脫離了社會,“人”就像狼孩一樣徒有軀體[5]272。應該人人平等地參與社會生活,不能使老人脫離社會生活。因此,社區贍養制度不僅包括物質與生活的照料,同時應側重對老年人的精神贍養。老年人對家庭的親情非常珍視,家的觀念根深蒂固,尤其需要享受天倫之樂的代際親情,但這些親情的缺失使老年人精神失落,開始逐漸脫離社會。社區贍養制度應從精神上鼓勵老年人融入社會,社區在加強孝的教育的同時更要充當家庭的替代者、引導者的角色,從而減緩老年人親情缺失帶來的負面影響。
社區是家庭的外延概念,因此,社區在小家庭不能完成贍養義務時應當補充履行。社區贍養應具有原家庭贍養的內容,但社區贍養還應在多方面具有其特殊的理論設計,如贍養內容應兼顧精神贍養與生活照顧、贍養模式的自由選擇以及自我贍養的儲蓄制度等。在這些制度中,應體現出對老年人意思的尊重,并應著力維持其生活的正常化、平常化。
1. 精神贍養與生活照顧并重理論
我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十一條規定,贍養人應當履行對老年人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照顧老年人的特殊需要。可見,贍養義務包括物質贍養、精神贍養與生活照料,但我國相關法律更多強調的是對老年人的物質贍養,在司法實踐中對精神贍養亦重視不夠。隨著和諧社會的構建,許多地方將精神贍養納入地方法規,對老人的精神贍養加以重新考量。社區贍養制度中應當注意精神贍養與生活照顧并重,社區在給予老人生活照顧的基礎上,應培訓專業人員對老人進行心理疏導、組織老人參加集體活動、陪老人聊天、定期召開茶話會了解老人的心理變化等,對社區中的老人也應定期走訪,通過對他們的關心來緩解其親情缺失的影響。
2. 居家養老與社區托老相結合理論
西方國家大都強調由社區支持老人的家庭,即以社區為基礎為老人提供正式服務。英國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將養老問題納入社區,對老年人采取社區照顧的模式,融合了傳統的家庭養老和集中舍院養老之長,使老人過上了正常化的生活[6]。居家養老與社區托老是社區贍養的兩種模式,居家養老模式是指由老人選擇社區的服務人員到家中進行生活照顧與精神慰藉,而由家庭提供經濟支撐的服務性贍養方式;社區托老模式是指“空巢老人”在社區的特定場所生活,由社區專門人員對老人進行照顧的贍養方式,可以由老人自主選擇包括日間托老等在內的、區分不同時間的托老形式。居家養老與社區托老兩種贍養模式可以由老人自主選擇,更多地體現老人的自由意志。
3. 積累式照護理論
我國的家庭養老是一種“政府經濟保障與家庭生活照顧相結合的‘國家型家庭養老’”[6]。隨著老齡人口的增加和小家庭贍養功能的弱化,國家養老的壓力越來越大。這就需要社區基于自己“大家庭”的優勢地位來提供一個平臺,將民事主體的“贍養”積累起來,形成一種類似儲蓄的個人老年贍養服務賬戶。積累式照護理論是指志愿服務者在自己所在的社區進行義務的老人照護活動,代為履行贍養人應盡的生活照顧與精神贍養等義務;同時,由社區建立相應的個人服務時間賬戶,在相應民事主體要求贍養而無法滿足時,由社區依照其已記錄的服務時間給予無條件的贍養服務。南京市鼓樓區建立了社區助老服務儲蓄制度,開社區為老人提供老年服務儲備制度之先河。以服務儲蓄的形式將服務志愿者與服務對象維系在一個經常、具體的良性循環鏈中,為養老志愿服務的規范化進行了有益的嘗試[7]。
積累式照護的優勢就在于:第一,適當解決了贍養老人的資金難問題,是自我解決老人贍養資金問題的一種簡便方式,能夠減輕子女與國家的負擔。第二,積累式照護是一種無形的服務時間儲蓄,有社區作為保障,減少了家庭有形財產帶來的道德危機,且更有利于社會互助氛圍的形成,增加人與人之間的關心,有助于和諧社會的構建。以社區作為支撐,中青年人為了將來進入老年期后能獲得較為充分的生活照料權和精神慰藉權,建立起一種可以提供回報的服務儲備制度,這種制度可以為現在的老年人提供養老服務,并且是純義務性的,只對服務時間進行登記并加以儲備,等到自己年老也需要別人照料時,就能夠以此換取相應的生活照料及精神慰藉等各種服務[8]。積累式照護是民事主體自主意識的體現,是新的社會觀的體現。
杰斐遜在《獨立宣言》中寫到:“人人生而平等,他們都從造物主那被賦予了某些不可轉讓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9]159老年人作為不可忽視的社會群體,當由于年齡原因而需要贍養時,其追求自由、平等的權利在社會文明不斷發展的今天也不應受到歧視。尤其是在構建和諧、文明社會的今天,對老人的贍養義務不能由子女實現時,由社區作為贍養主體并以其優勢成為廣義“家庭”來實現家庭贍養的延伸更人性化、更符合我國建設和諧社會的要求。本文從對社區贍養進行理論分析的角度來探討贍養制度的完善,并試圖通過從“養老”到“贍養”這一概念的轉變來完成法律理念的轉換,最終實現重構立法具體內容的價值選擇。相信在我國不斷完善的立法建設進程中,一定會有關于“社區贍養”的相關概念和法律法規產生,而不再局限于“社區養老”,以此來實現社會的和諧與法律的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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