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日愛收集一些狂人狂語,讀起來有一種快感,就仿佛是吹出碩大泡泡糖 的小孩,覺得世界盡在自己掌握中。
1927年的一天,畢加索在巴黎地鐵站的人群中,發現了一個天藍色眼睛、淺黃色頭發的女學生,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肆無忌憚地說:“我是畢加索,我和你將在一起做一番偉大的事業。”經過6個月的交往,少女終于向畢加索投降了。或許口氣越大,就越能征服女性。英國作家勞倫斯這樣對有婦之夫弗麗達說:“我將會改變這個世界未來一千年的歷史進程。”而他的“勾引”計劃也同樣得逞了。
叔本華一向以狂著稱,但最不買賬的就是他的母親。其母倒也不是凡角,而是19世紀末期德國文壇十分走紅的女作家,地位大約與今天的池莉 相當。她從來就不相信兒子會成為名人,主要是因為她不相信一家會出兩個天才。兩個人最終徹底決裂,叔本華憤而搬出了母親的家,臨走前他對母親說道:“你在歷史上將因我而被人記住。”狂語后來果真變成現實。叔本華的私塾弟子尼采繼承了乃師的這種狂勁。在論證“上帝死了”時,尼采說:“世界上沒有上帝——如果有,我無法忍受我不是上帝。”狂中帶有幾分周星馳式的無厘頭味道。
至于莫扎特,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天才,他自己也不否認這一點,因此當時就有人認為他“渾身上下都是驕傲”。莫扎特喜歡收集人家恭維他的話,詳詳細細地在給別人的信里報告。這不免顯得有幾分孩子氣,大概他至死還是未長大的神童。他在一封信中這樣說:“高尼茲親王對大公爵 提起我的時候,說這樣的人世界上一百年只能出現一次。”其實,照今天的標準來看,小莫實在過于謙虛,一百年太短,如果要加一個期限,我想是一萬年。
說到莫扎特,不能不提另一個大音樂家威爾第。威爾第年輕時十分狂放,所有前輩都不在話下,但隨著年歲逐漸增大,才認識到自己的局限。他曾有如下一番妙論:“20歲時,我只說我;30歲時,我改說我和莫扎特;40歲時,我說莫扎特和我;而50歲以后我只說莫扎特了。”這實際上也反映了許多狂人的共同心態:年輕時常發狂語,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標新立異,吸引看客;年長出名之后,反倒誠惶誠恐起來,有了那么一點歷史的與宇宙的眼光,覺得在浩瀚 的歷史和廣袤的宇宙中,個人永遠只是一個“虎克的小點”,如何給自己在人類精神創造史上一個恰當的定位,是難上加難的,當然就不免陷入無邊的困惑之中。
就連狂到家的叔本華也不例外,一日,他在花園里凝視著花朵發呆,園丁走過來問他:“你是誰呀,干嘛待在這里?”叔本華回答:“如果你能告訴我我是誰,我將不勝感激。”
編輯提點
需要弄清楚一點,天才不一定狂妄,但狂妄的大多只是偏執的蠢材。或者說,狂妄在天才中是特例,在庸才中倒是一個普遍的品質。而這少數天才中的狂人,往往是人格發展極不平衡的表現。莫扎特一生命運多蹇、英年早逝;叔本華的狂妄,大半是源于對母親的逆反心理。越是偉人越是謙卑的,因為走在人類歷史的前列,獨自面對浩淼的宇宙與歷史,才真正感到人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