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相互扶助義務豈能約定!絕癥妻子怒告“葛朗臺”丈夫

為捍衛自己的財產權，她幾番抗爭終于和一手把持家庭經濟大權的丈夫訂立了財產分配協議，擁有了與丈夫平等的家庭財產支配權。然而不久，她突患尿毒癥，變賣了自己的所有財產仍無法滿足醫療費需求。無奈之下她向丈夫求助，丈夫卻無情地拒絕了：“我們有約在先，你的事情我不再管！”財產可以約定，難道夫妻之間相互扶助的義務也能約定？絕境中她走進了法庭——

丈夫是個“葛朗臺”，妻子無奈協議分家產

今年35歲的章蕓與丈夫陽軍是一對半路夫妻，兩人于2001年5月結婚。兩人結婚前，陽軍獨自帶著兒子陽曉輝生活，因為前妻和他離婚后不負擔孩子的撫養費，身為公務員的陽軍工資又低，還要資助年邁的父母，父子倆的生活捉襟見肘。而章蕓所在單位效益不錯，收入比陽軍高出不少，兩人結婚后，有了章蕓的經濟幫襯，陽軍的經濟負擔大大減輕。

2002年5月，章蕓生下兒子陽曉龍，家庭開支增加了不少，雪上加霜的是，當年10月，由于章蕓所在企業被政策性關閉，章蕓在領到一筆補償款后失業了，陽軍的經濟負擔一下子又沉重起來。為了緩解丈夫的經濟壓力，章蕓用自己的補償款在縣城商貿中心開了一家皮鞋專賣店，生意很不錯，一年下來凈賺了8萬多元。而此時，陽軍在仕途上也有了發展，被提拔為單位的副科級部門主任。

2004年6月，章蕓決定重新裝修門面擴大經營，但幾次跑貸款都沒辦成。后來陽軍出面找人幫忙，才貸了一筆款。不久，新店開張，顧客盈門，章蕓激動地對陽軍說：“多虧了你才辦成貸款，你可是咱家的大功臣啊！”陽軍聽了心里不禁有些飄飄然。

2005年3月，陽軍得知縣城中心地帶正在修建的商業步行街要出售門面，認為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立即打電話告訴了章蕓。章蕓卻沒當一回事，不想投資。

陽軍有些生氣，沒跟章蕓商量便自己想辦法貸了一筆款，一下子購買了6間聯排門面。不久，大批外地商人紛紛趕來搶購門面，商業步行街的門面價位節節攀升。為了緩解還貸壓力，陽軍果斷高價賣出了兩間門面，所得款項正好還了一半的貸款。得知丈夫大賺了一筆，章蕓不禁有些后悔，并在丈夫的鼓動下轉讓了皮鞋專賣店，用轉讓費以及原來賺的錢，幫陽軍還清了剩余的銀行貸款。

轉眼之間，夫妻倆就擁有了四間門面，一年的租金少說也有十幾萬元。在章蕓的恭維聲中，陽軍更加得意，勸章蕓干脆在家當全職太太，支持他的工作。然而正應了那句古話，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安樂，生活富足了，夫妻倆的感情卻出了問題。

事情緣于家里的財權由誰來掌管。四間門面出租后，收租金的事被陽軍包了，存折也由他保管。章蕓便提出：“既然讓我做全職太太，家里的事就應該我來管，你安心做你的事業。”可陽軍不同意，他認為之所以有現在的好日子，大部分功勞都是他的。章蕓不服氣：“沒有我開始做生意打底子，你哪來的門面？”陽軍反唇相譏：“你做生意還不是我出面貸的款！”一番爭執后，夫妻之間有了隔閡。

章蕓越來越擔心，因為她沒有了工作，當初單位給的補償款以及經營皮鞋店的贏利如今全部為丈夫還了銀行貸款，門面房的收益被丈夫控制，她可以說身無分文，萬一兩人之間發生點變故，她可能落個一無所有的下場。而陽軍卻認為，兒子陽曉輝自幼缺少母愛，自己應該補償兒子，一旦章蕓掌握了家里的經濟大權，萬一兩人之間有變故，陽曉輝就會吃虧。夫妻倆各懷心事，矛盾越來越深。

為了讓妻子服從自己在家里的經濟領導地位，陽軍不但緊緊把持著家里的財權，大的開支也不跟章蕓商量，總是自作主張，而且，每當章蕓有購物需求時，陽軍不是嚴格“審查”就是有意刁難。有一次章蕓需要3000元購買自己的社會保險，眼看繳費時間就要到期，陽軍硬是拖著不給錢。丈夫的做法讓章蕓十分不滿，兩人經常暗中較勁甚至公開爭吵。章蕓越是不屈服，陽軍對她就越苛刻，后來就連買菜的錢也控制得越來越嚴，甚至懷疑她攢私房錢，經常要她報賬，有時連她買包衛生巾的錢都磨磨蹭蹭不愿給。

再也無法忍受的章蕓決定離婚，但遭到陽軍的拒絕。無奈之下，章蕓提出：“你要是不想離婚，現在就把我的財產進行明確，我對自己的財產有自由處置權，我不能再過這種近乎乞丐的生活！”陽軍經過一番考慮后同意了。兩人不久便達成協議：一、四間門面由夫妻倆各享有兩個，雙方各自有對自己門面的自由處置權；共有存款20萬元，兩人各享有10萬元；二、從2008年5月30日起，陽軍的工資收入及以后獲得的財產歸陽軍所有，章蕓所得的收入歸章蕓所有；三、今后兩人不論遇到什么情況，不得再要對方進行資助及補償。

妻子突患尿毒癥，向丈夫求助遭拒絕

2008年6月，章蕓用自己分得的10萬元錢做本錢開了一家皮鞋專賣店。

雖然還與陽軍同處一個屋檐下，但章蕓有種解放的感覺，她早出晚歸，辛勤經營，雖說陽軍不再幫她，但她還是憑著原來的良好信譽將店面撐了起來。

陽軍的感受就不一樣了。自打章蕓重新開店后，他失去了一位操持家務的“保姆”，有時候章蕓生意太忙，飯都顧不上回家做，陽軍下班后還得自己買菜做飯。造成這種結局，陽軍不僅沒有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大發脾氣，認為章蕓有意冷落這個家。

2008年7月的一天，陽軍要到市里開幾天會，臨行前對章蕓說：“這幾天，你就是再忙也要回家給孩子做飯。”章蕓答應了。

誰知第二天晚上，陽軍就接到前妻潘靜的電話：“你娶了個好老婆啊，你兒子回家都沒飯吃，跑到我這里來了，你得給我說清楚！”

原來，那天下午章蕓因生意太忙，顧不上回家做飯，便打電話給陽曉輝，要他放學后帶弟弟一起到她店里吃盒飯。陽曉輝卻不想吃盒飯，把弟弟帶到鞋店后趁章蕓忙著接待顧客沒注意，竟悄悄離開鞋店去了生母潘靜那里。

開會回來后，陽軍跑到章蕓的鞋店跟她大吵了一架，罵她是狠毒的后娘。章蕓心里十分委屈，但有口難辯。兩人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夫妻感情也降至冰點。

不久，章蕓一位好姐妹陳蘭在鄰縣開了一家皮鞋專賣店，生意很紅火，邀請章蕓跟她合伙。對陽軍已經失去信心的章蕓便轉讓了自己的鞋店，不顧父母的勸阻跟陳蘭合伙做生意去了。讓章蕓萬萬沒想到的是，兩個月后，她和陳蘭從浙江進貨時不慎被騙，一下子損失了30多萬元。她急得打電話給陽軍，讓他想想辦法盡量挽回損失，卻被陽軍一口回絕：“你做生意掙你的錢，受騙了跟我何干？”

而此時，陽軍卻仕途順暢。2008年11月，因工作業績突出，他被調至市直某機關擔任正科級公務員。到新單位上班不久，他就賣掉一間門面，在市里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裝修后于2009年2月把兩個孩子和自己的父母接到身邊一起生活。

見女婿調到了市里，章蕓的父母替女兒著急，勸章蕓：“現在陽軍有出息了，你還做什么生意呀，趕緊幫他照看孩子吧！”章蕓也覺得再這樣拖下去兩人的婚姻很難維持，便答應了父母。

妻子回心轉意，陽軍并沒有珍惜這次與妻子重修舊好的機會，而是舊習難改，仍時時處處跟章蕓斤斤計較，夫妻倆過得都不開心。

2009年5月，章蕓總感到身體疲乏，兩人原本就不太和諧的夫妻生活，因為她的經常推辭，更加稀少。陽軍十分不滿，認為章蕓有意對他進行性要挾。

2009年12月的一天，正在上班的陽軍突然接到一家醫院的電話：“你妻子病重，在我們醫院搶救，請立即來一趟。”

原來，那天正在廚房里忙著做午飯的章蕓突然昏迷摔倒，蘇醒過來后她本想給陽軍打電話，但轉念一想，以陽軍對她的態度，就是打電話給他他也不會回來，于是她撥打了120。

趕到醫院后陽軍才知道，章蕓得的竟是尿毒癥！

醫生告訴陽軍，得盡快想辦法籌集醫療費，準備給章蕓換腎，換腎及后期抗排異等費用可能是個大數目！

陽軍先是一陣發呆，接著便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我的兩個門面只剩一個了，買房加上裝修，賣門面的錢也用得精光，剩下的一個門面一定得保住，而章蕓做了幾年生意，掙的錢全部由她自己掌管著，而且她手里還有兩個門面，因此，治病應該她自己出錢。于是，他對躺在病床上的章蕓提出：“我那個門面是留著給兒子讀書用的，治病的錢得由你想辦法！”章蕓雖然心里很不高興，但為了救命，只得委托父母出售自己的兩間門面。

幾個月后，章蕓等到了合適的腎源，成功進行了換腎手術，雖然出售兩間門面的錢最終花得所剩無幾，但章蕓還是感到十分慶幸，畢竟保住了性命。

可章蕓高興得太早了。換腎不久，她就頻繁出現排異反應。醫生診斷后告訴她，排異是由她的身體原因造成的，要想徹底消除排異，至少得花20萬元繼續治療，否則前功盡棄。

此時已經身無分文的章蕓不得不向陽軍求助，陽軍卻無情地拒絕了：“當初我們已經約定了財產的歸屬，協議第三條白紙黑字，今后兩人不論遇到什么情況，不得再要對方進行資助及補償。”章蕓只好打電話向父母哭訴！

怒上法庭討公道，“葛朗臺”丈夫敗訴了

女兒為治病賣掉門面時，章蕓的父母就對陽軍有意見，只因為兩人有協議，兩位老人才沒有對陽軍發作。如今人命關天，陽軍竟然以當初簽有協議為由見死不救，兩位老人憤怒了。趕到醫院看望女兒后，他們來到陽軍的單位找他理論。

面對岳父母的憤怒質問，陽軍振振有詞：“除了我那個門面要留著給孩子掙學費外，我現在也是身無分文，我拿什么給她治病？她做了這幾年的生意，錢都到哪里去了？”

岳父母無奈只得找陽軍的單位領導。單位領導做陽軍的工作，勸他趕緊想辦法給妻子籌措醫療費，陽軍表面答應，卻遲遲不見行動。

萬般無奈，救命心切的章蕓向一家司法援助中心提出司法援助。司法援助中心十分重視，立即委派了一位專職律師趕到醫院向章蕓了解情況，隨后一紙訴狀將陽軍告上了法庭，并向法院提出先予執行的申請，要求法院對陽軍的門面房進行拍賣，用于支付章蕓的醫療費用。

接到法院發來的傳票與先予執行的裁定，陽軍十分氣惱地來到法院找承辦法官理論：“我們已經約定了財產及工資等收入歸屬各自所有，章蕓無權要求拍賣我的門面！”

法官只得耐心做他的思想工作：“你岳父母已經為章蕓的先予執行提供了擔保，如果今后判決你不承擔責任，你岳父母會依法承擔賠償責任的！”

2010年11月，法院成功拍賣了陽軍的門面房，所得款項除交納了章蕓的醫療費外，其余的均退還給了陽軍。

2010年12月，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妻子向丈夫索要扶養費的案子。

坐在被告席上的陽軍認定自己會贏得這場官司，他辯稱：《婚姻法》第十九條規定，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他說：“我們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已經通過協議約定了財產的歸屬，同時約定了我們之間無需再對對方進行資助與補償，因此，章蕓沒有權利要求我另行支付費用為她治病，她更沒權利請求法院先予執行拍賣我的門面房！章蕓的請求屬于侵權行為！”

章蕓的代理律師據理力爭：“你們之間對財產的約定并沒有錯，但在協議中不能對人身權利的舍棄進行約定，因為《婚姻法》第二十條規定了夫妻有互相扶養的義務，一方不履行扶養義務時，需要扶養的一方有要求對方付給扶養費的權利。因該規定是涉及人身權利的強制性規定，你們之間不能以約定的方式否定強制性法律規定。在章蕓需要扶養的時候，你必須履行作為丈夫應當承擔的扶養義務！”雙方在法庭上激烈爭論，互不相讓。

那么，夫妻之間約定舍棄人身權利是否有效？夫妻之間的約定能不能否定法律強制性規定？章蕓申請法院對陽軍的門面房先予執行進行拍賣是否屬于侵權行為？夫妻之間的扶養費追索該以何種方式進行？

主審法官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十九條的規定系夫妻之間對財產作出的歸屬約定，因財產的性質為所有權，是可以由夫妻之間自由支配的物權，因此，夫妻之間可以對財產的歸屬進行約定或放棄。而人身權利屬于夫妻之間各自獨立所有的權利，是法律賦予的一種強制性權利，不能轉讓與放棄，也不能通過約定的方式加以否定，而是伴隨夫妻雙方從婚姻開始直到婚姻終結，因此，章蕓與陽軍在協議中對扶養權的“約定”是無效的。章蕓有權行使自己的扶養費追索權。章蕓申請法院先予執行拍賣的門面房雖在協議中約定為陽軍所有，但陽軍在沒有依法履行扶養義務時，在沒有提供其他追索來源的情況下，章蕓有權申請對陽軍所有的門面房進行先予執行拍賣。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已對先予執行的范圍進行了明確規定，該法第九十七條第一款（一）項規定人民法院對追索贍養費、扶養費、撫育費、撫恤金、醫療費用的案件，根據當事人的申請可以裁定先予執行。因此，章蕓的申請是合法有效的，沒有對陽軍的財產構成侵權。

2010年12月30日，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一、原告章蕓的扶養義務由被告陽軍予以承擔；二、由被告陽軍支付章蕓的醫療費用215600元（已先予執行）。

聽到宣判，陽軍拂袖而去，章蕓心里則五味雜陳：以后如果病情再次加重，或者康復后生活再遇困難，還能指望陽軍承擔扶養責任嗎？她陷入了迷茫之中。

（因涉及當事人隱私，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