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明清狀元、翰林”書畫作品的專題收藏,引來不少朋友的興趣,也引來好奇者的問詢。
說句實在話,自從“收藏”觀念的萌生,直到“收藏”定位的確立,我竟在不知不覺之中,跨越了“而立”歲月,直逼“不惑”之年。人生究竟又能有幾個“十年”呀!
有人說收藏是有錢人的專利。可我出生在“教書人家”,卻有“收藏”的奢望!是父親收藏的兩張條幅,成就了我“收藏”起步的原動力。兩幅字,都出自著名書法家李百忍先生之手。其一是《魯迅先生<雨花臺邊埋斷戟>》;另一幅只書寫“百折不撓,墨海游龍”八個字。百忍先生1951年就讀于南京華東軍政大學藝術系,1957年再入南京師范學院美術系深造,曾任安徽省書法家協會主席。前一幅潑墨于“十年動亂”,后一幅則揮灑在改革開放的初期。
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著名書法家李百忍先生不遠數百里專程來到徐州,向我父親“借”這兩幅字,然后帶著它們先后到寧、滬、杭及合肥、濟南、徐州等地舉辦“李百忍書法展”。
“借自己的作品展覽”,這事使我以好奇的心態,重新審慎地品讀那兩幅作品,才似乎懂得了“書,心畫也”的真諦。書法,作為記錄文字的工具,是屬于“形而下”的。而一旦那筆、那墨、那字,化為情感的載體——書法作品時,這書法便升華為“形而上”的精神享受、審美追求,甚至于具有某種特殊的文獻價值。父親的“收藏”,不只收藏著父輩同甘共苦、難以言說的深情,竟還具有“市場價格”外更加重要的“文化價值”。這從百忍先生給家父的來信所說“幾年來,我于書壇有此小小影響,實乃徐州之助力,而徐州之路,乃為我弟所鋪。每憶及此,能不銘于肺腑乎?”可見一斑。
“收藏,實際上是在收藏文化,傳承文化”,有了這點感悟,引來了我品讀書畫的興趣,也引來我讀點歷史、書畫史的愛好。上世紀80年代李百忍先生榮任安徽省書法協會主席之職,準備從宿州遷往合肥的前夕,應百忍先生之邀,我隨父母前往宿州為他送行。那次送行,我比較全面地了解了百忍先生的作品及其風格,還有他在書界的影響。百忍先生赴任前,已先后兩次被邀參展過日本國的“明清、現代書展”、“日中書道藝術交流展覽”,且出版過作品集。
現代有句流行語:“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這句話似乎正應了“我的明清狀元、翰林書畫”專題收藏。
常言道,天下事無獨有偶。就在送別百忍先生不久,我因公出差到淮安,無意中居然得到一小捆“舊紙卷”。在這些又黃又舊不起眼的紙張、冊頁中,我驚喜地發現了王溥、金蓉、張鏞、蔣熊昌、董埏深及曾廷檀等百余名進士的墨跡!這次巧遇,促使我決定集中精力進行“明清翰林及近現代書畫專題收藏”。
收藏,如同做任何事一樣,一步行動勝過千萬誓言。我當時的工作很忙,于是把整理、辨識,以及每位翰林、狀元的史料的查詢的重任委托給父親,讓他做“主編”,我做了“助理”。那年春節期間,慈父夜以繼日、不計辛勞地伏案工作的情景,至今依然歷歷在目。我認為:“收藏”里有精神的愉悅,也有“求知”的艱辛。沒有“艱辛的探索”,是談不上“專題收藏”的,其中深蘊著收藏者的魄力、耐力和慧眼。
慧眼來自知識,來自實踐。淮安,曾為“淮上山陽”。在“山陽”的那“一小捆故紙”里,我們竟然發現了清代書法大家宋曹(1620~1701)之子宋恭貽的《八十自壽,四首》大作。這一發現,使我的“收藏”理念增添了“名家父子檔”的內涵。專題,貴在豐富、系統,“父子檔”、“祖孫檔”等是我狀元、翰林作品收藏的一個“子系統”。正是在這樣的理念下,我有幸收藏到“何凌漢(1772~1840)、何紹基(1799~1873)”父子作品。
慧眼還來自耐心的孜孜以求。沿著這樣的理念、思路,我順勢雖艱苦卻仍信心百倍地默默進行著。知名度較高的“靜海勵氏”家族的作品,也隨著我的理念走進我的陋室。精于“楷書”的“勵杜納”(1628~1705),以“草書七絕軸綾本”聞名的“勵廷議”(1699~1732),還有“兼工山水花鳥”的“勵宗萬”(1705~1759),特別是康熙十年(1745)“中進土”,曾參加過《四庫全書》編纂,又在《永樂大典》校勘39人名列于4的“勵守謙”,這祖孫四代不約而同地成為我的“藏品”。收藏,可以看到文化的傳承。品讀祖孫四代的作品,一種民族文化源遠流長、博碩精深的情感潮流,涌動我的心海。我為我能夠傳承“中華文化”盡點力深感榮幸及驕傲。“收藏”的豈止是尋覓屬于自己的書畫名品?更重要亦更珍貴的還有民族的遺產,尤其是其傳承的寶貴文化精神。難道不是嗎?能與“靜海勵氏”比肩接踵的要算“翁氏爺仨”了,那是原籍“北京大興”的“翁方綱”(1733~1818),乾隆十七年的“恩科進士”、后遷居“江蘇常熟”的“翁同龢”(1830~1904),其于咸豐三年中“狀元”,后作過光緒帝老師,還有光緒三年中進士的“翁斌孫”(1860~1922)祖孫三個了。從“靜海勵氏時代”的光彩到“翁氏爺仨”的璀璨,似乎可以窺視到清王朝從創建大廈到大廈將傾的悠悠歲月。于我的“藏品”而言,自然也能夠收到相映生輝,也相映成趣的歷史韻味。
我的藏品,從“父子檔”、“祖孫檔”,還延伸至“師徒檔”、“流派檔”。既作了“明清”的“書畫收藏”,當不應忽略被視為“中流砥柱”的“吳門書(畫)派”以及“清四大家”作品的尋覓。明中葉的祝允明、文征明、王憲,是構成“吳門書(畫)派”的核心力量;而書法“清四家”,是指乾隆17年“恩科進士”翁方綱(1733~1818)、乾隆16年進士劉墉(1719~1804)、乾隆17年“賜進士”梁同書(1723~1815)及乾隆13年“探花”王文治(1730~1802)了。書法四家出現在乾隆盛世,也是其時政通人和的一個側面的體現。
吳門畫派、清四家作品的“收藏”,是特別需要“慧眼”的。為此,我進一步作了文史知識的充電,為此購置了數量可觀的工具書及參考資料,還專程北上拜國家文化部首批“書畫鑒定專家”張守敬先生為師,并采取了“借人一雙慧眼”的舉措,得到了“中國狀元文化博物館”館長、資深文物收藏人劉曉先生的鼎力相助。幾年來,我的“流派檔”藏品收藏得一直比較理想,一直處于安全系數可掌控的水平上,這得力于我的自覺充電,得力于師友們的幫助,著實讓我感到自覺的價值和為人厚道的幸運。
我以為收藏,不僅是為了收藏,更為積極的態度還在于弘揚,尤其是在國家把“傳承、弘揚中華民族非物質文化”列入國策的今天,讓藏品為社會分享是弘揚中華民族文化的一種方式。從這一理念出發,我選擇在南京藝術學院舉辦一次規模不大的展覽,其意義有三:一是與師友尤其藏友愉悅分享,二是考驗著我接受鑒別心理承受力,三是結交更多師友。2010年6月7日,在南京藝術學院所屬美術學院的校園里,舉辦了“醉墨華年——明清狀元、翰林墨寶展”。令我終生難忘且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國“救海外國寶第一人”林樹中教授前來參觀,并給展覽作了高度評價。林樹中教授說:“據我所知,‘明清狀元及翰林墨跡’的‘主題收藏’,在國內來講你應算是為數不多中的一位。”聆聽教誨的當兒,我頓覺收藏過程付出的艱澀、酸悲、辛苦及委屈等等瞬間消失殆盡。這次展覽,我不僅結識那么多良師益友,還收獲了信心、希望、責任及幸福!
自覺弘揚中華文化的實踐,給我帶來了豐富的藏品。于是,中規亦中矩的“館閣體”類詩文手稿、手札、扇面、信件,才華橫溢的對聯、條幅、橫披、中堂,還有清道光十六年“翰林”何紹基的《落日欲沒峴山西》及光緒三十年“翰林”譚延闿《石霜山中有三角》兩件“四幅屏”等墨跡盡入囊中,守護這一件件作品,成為我的責任及使命。順著明清“吳門書(畫)派”的自然傳承,為求得“海上畫派”中堅吳昌碩的作品,以及其老師楊峴、俞樾的墨寶,我曾經數度下江南,往返滬杭,不計精力以至代價,可謂已全心又全意矣!
也許是使命感的自我提示,也許是責任心的自我強化,藏品越收藏得多,我越覺得應更加豐富完美。收藏我們徐州先賢張伯英(1871~1949)先生六尺臘箋中堂過后,那空前的滿足感剛一露頭,我又看到于右任(1878~1964)先生“書贈伯英”一幅作品,幾乎是本能的反映,我敏感意識到了這件墨寶對中國近代“彭城書派”的形成具有重大的學術及歷史價值,應該理所當然地讓它重新回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徐州來!如今當于右任先生的墨跡與張伯英先生中堂一并排列起來供人見識及鑒賞之際,徐州人在“滿足”之后,是不是多少還有些驕傲及自豪?于右任,何許人?他不只是位名聞遐邇的著名書法家,還是近現代“標準草書”的創始人!鄉賢張伯英呢?他既是文物鑒定權威,還是收藏大家,并且是金石家、書法大家!十分有意思的是,和張伯英先生相“仿佛”,于右任先生也有個“伯循”的名號。于是在兩位書家間,還有“二‘伯’”的特殊緣分了。因此,可以說“二‘伯’墨跡”的聯展,超出徐州桑梓的范圍,烙上了可作“中國書法史”研究的深深印記。
任何事有頭就有尾。我文章的結尾在“二‘伯’書法情結”給我的興奮之中,也在我“思百(思念百忍先生)”情愫升騰之中。這“明清及近現代墨跡展”的構思,恰恰萌生在安徽省宿州市百忍先生的“綠竹書屋”的墨香里!反復品鑒玩味“百折不撓,墨海游龍”,能不深悟百忍先生的熱切期盼和用心良苦?遺憾的是,當家父在2008年12月著手《<金瓶梅>民俗論叢》結集出版、《張士魁飲食文論集萃》脫稿之際,百忍先生早已跨鶴西行,長眠于九天了。
我始終感激百忍先生,是他為我的“收藏”開鑿出了一泓涓涓不涸的細流……
2011年春作于彭城醉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