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不曬太陽

（一）

小孩今年初三，15歲，可身高總是那么不盡如人意，就像是玉米地里陷進去的一個大坑，可愛，又有些可憐。

但小孩自己好像對身高毫不介意，而且還時不時地跑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去找蘇齊，別人都說：“小孩，你就算是和蘇齊住在一起也長不高呀！”小孩生氣歸生氣，卻從不記在心上，過不了十分鐘她就又笑呵呵地和別人打成一片。

正是因為小孩這種無限好的脾氣，才練就了蘇齊對小孩的無限好感。

（二）

蘇齊最常對小孩說的一句話是：“小孩，和你在一起我總是有一種責任感。”而小孩最常回蘇齊的一句話是：“大齊子，所以和你在一起時我就會有安全感。”“為什么？”“因為我是你的優樂美啊。”兩人互相對著挑眉毛，然后捂著肚子大笑。

班里最高和最矮的女生整天形影不離，全班人都覺得很有趣，也很喜歡看她們兩個走在一起的樣子，像極了一位母親和她沒長大的孩子。但令人頭疼的是，她們的班主任態度很堅決，也找小孩談過無數次話，無非用一張混合著大蔥味、韭菜味和刺鼻的香水味的嘴，操著一口流利的方言、普通話的混合語說：“小孩如果你真把蘇齊當朋友看就別整天纏著她了，畢竟你們倆的成績不在一個層次上，這你也知道，蘇齊是我們整個學校最有潛力的學生，時間長了只會把她也拉下水，到那個時候就是整個學校的損失了……”

這個道理小孩明白，但友誼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三）

11月份的最后一天，萬惡的星期一，當老班在講臺上唾沫星子滿天飛時，小孩的肚子沒有征兆地痛了起來。起初小孩還沒有在意，以為過一會兒就好，但誰知道痛覺就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樣涌來，小孩緊咬著嘴唇趴在桌子上，連舉手的力氣都沒有了。還好被同桌發現，告訴了正高談闊論著的老班，這位中年婦女好像對打斷她講話的行為感到很不滿，用那對白多黑少的死魚眼瞥了瞥小孩，挑釁地說：“小孩，你是真疼還是假疼啊，我發現有些同學的演技可真是好，怎么不去報名表演系呀？”小孩咬著嘴唇，不想爭辯，也沒有力氣爭辯。那一刻，整個教室里每一個人都很擔心小孩，只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畢竟他們班主任的刻薄每個人都了解。班主任望著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的教室，看著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學生，驕傲而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清了清嗓子說：“接下來我們講一下……”“劉桂香你沒有看到小孩都已經痛成這樣了嗎？你這樣還有資格當老師嗎？你自以為很聰明其實正暴露了你的素質有多么差。”蘇齊“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小孩旁邊，瀟灑又不失風度地朝班主任開炮，然后扶著小孩向醫務室走去，只留下班主任和76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坐著。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在這個成績好就是上帝的學校里，就算蘇齊和老班真的互掐起來，老班也不敢拿蘇齊怎么著。

（四）

學校的醫務室。

小孩捧著一大杯蘇齊剛剛給她沏的紅糖水靠在蘇齊身上，想著十分鐘前蘇齊攙著自己來到醫務室，那“醫務室大爺”指了指柜子說：“自己沏點紅糖水喝就行了，走的時候把門鎖上，鎖在門上掛著呢。”

小孩越想越覺得奇怪，問蘇齊：“剛剛‘醫務室大爺’慌著干什么去呀？”

“當然是和門衛打牌去。”

小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害得紅糖水差點灑到外面，怕蘇齊不高興，便不再說什么。

許久，蘇齊說：“小孩你怎么長得那么白？”

“我想也許我上輩子是只鼴鼠吧，整天不見陽光就給捂白了。”小孩高興地說，因為和蘇齊比起來，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自己的膚色。

蘇撇了撇嘴，不滿地說：“肯定是只又矮又白的小鼴鼠，那么怕光，那么討厭曬太陽。”

“那蘇齊你一定是我的月亮。”

“啊？”蘇齊想了想說：“那是當然。”其實蘇齊更想說：雖然，我是你的月亮，但是小孩，我還是會像太陽一樣照著你。

（五）

后黑板上的中考倒計時逼得蘇齊團團轉，流連于各種復習資料之間。而小孩看著那越來越少的數字，心里也是一緊，不得不開始為這場考試做準備。

很快，那數字由“40”變“20”，然后由“20”變“1”。

進入考場的那一瞬間，蘇齊的腦子格外清晰，她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知識點，唯一沒有記起的是小孩。

進入考場的那一瞬間，小孩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忘記了一切所學過的東西，唯一沒有忘記的，是蘇齊。

（六）

中考作文共50分，小孩把她所能記起的，和蘇齊之間的一點一滴都用滾燙的文字記錄了下來。

出成績的那一天，蘇齊看到自己的成績，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就在那瞬間，她想起了小孩，蘇齊看到最后，卻沒有小孩的名字。然后她慢慢地蹲了下來，哭了。

其實只有小孩自己知道，所有的科目她都交了白卷，除了那篇作文，而她的總成績，也正是50分。

（七）

這個暑假，校長、老師都給蘇齊打來電話，說希望她能參加學校為她辦的慶功會，慶祝她考了全市第一，蘇齊說：“好，好。”其實她更期待的并不是什么慶功會，而是希望能見到小孩。

可就在7月20日，慶功會的前一天，蘇齊收到了一個包裹，沒有署名，地址是外省的一個村子。

包裹里有一個簡陋的盒子，盛滿了香噴噴的葵花籽，上面還有一封信。打開后，當蘇齊看到是小孩的字時，差點激動地叫了出來。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得以平靜下來繼續讀下去。

小孩說：“蘇齊，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也許我正在剝葵花籽呢！相信你也看到了，我沒有考上高中，外婆把我接回了老家，我不再上學，我們應該也不會再見面了。記得我說我討厭陽光嗎？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走到地里去干活，幾天下來我就黑了好多，你可能都認不出來我了。恭喜你考了全市第一，不要以為我不在就可以不學習了，我會暗中一直觀察你的，直到你考上最好的大學，那時候我也會很光榮呢！你想我的時候，就嗑一些瓜子吃，這瓜子里面可是有太陽的味道的，以后，就讓我做你的太陽吧……

（八）

7月20日，慶功會，那一天，蘇齊在家抱著那盒葵花籽，哭了一整天。

后記：友誼是無法輕易放下的，一旦放下，也許永遠都找不回來。但它所留下的那些美好，值得我們用一生來紀念。直到最后，蘇齊都一直相信，曾經的那個小孩，從未走遠。

[編輯：孟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