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語文課改十年的問題與反思

編者按：從2001年至今，小學語文課程改革已走過了十個年頭，小學語文教學在課程理念、教學內容、教學方法等方面發生了很大變化。在課程改革進入“深水區”時，語文教學的深層次問題也開始顯露，分析課文思想內容成為時尚、追求人文性成為時尚、追求形式主義成為時尚。語文教學有效性再次引起大家的關注。在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修訂版公布前期，本刊特約徐州師范大學文學院魏本亞、尹遜才老師與中國教育學會小學語文教學專業委員會理事長崔巒先生，就小學語文課程改革中的主要問題進行了對話，發表成文，以饗讀者。

語文課要“得意”更要“得言”

魏本亞：小學語文課程改革十年成績突出，問題也十分明顯。您認為課程改革給小學語文帶來了哪些變化?

崔巒：我認為最大的變化還在于理念的變化。首先，課改倡導培養學生的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就語文課程而言就是要打破僵化的教學程式，致力于學生語文素養的培養，樹立以學生發展為本的課程理念。其次，語文是母語學習，它一定要符合漢語言學習的規律。再次，要倡導自主合作探究的學習方式。最后，要建立開放的語文課程。十年課改，經過各種培訓，這些理念已經深入人心了。這些理念有些是以前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的，譬如轉變學習方式、建設開放的充滿活力的課堂等。課改之后，老師們開始自覺地把這些理念轉化為教學實踐，因此我認為課改帶來了理念的變化，這些變化又促進了教學行為的變化。

魏本亞：理念的變化引領了實踐的變化。專家們說，語文課程改革提出要以教師的教為基點轉向以學生的學為基點，這種變化正在顯現。

崔巒：對，這種轉變正在變為現實，大家正在做。

魏本亞：我們經常到小學聽課，一些老師特別注意課文內容的分析。課后討論時，老師們也總是用課標的“人文性”說事。倪文錦先生認為小學語文還是應該多關注工具性，溫儒敏先生認為語文是母語學習，應該注重母語的應用。對這個問題，您怎么看?

崔巒：新中國的60年，語文在學科性質定位上始終搖來擺去，有的時候是受政治影響，譬如說1958年那一段，我們教育大“革命”強調思想教育，把語文課上成了政治課；1966年“文化大革命”期間，語文課更是成了“政文課”。我認為。把語文定位于工具性這個結論得來不容易。它經歷了建國初期的學習蘇聯、1958年的“大躍進”。經過對實踐的反思，1963年的中小學語文教學大綱明確提出語文是學習與工作的基礎工具，第一次提出了工具性。應該說這是一種進步。但是只說工具性也還有不足，因為語文負載著育人的任務。語文學習要憑借著文本，語言文字附載著人文性，語言文字也有文化內涵。我把工具性與人文性比為一張紙的兩面，不可分割。課標提出工具性與人文性是語文的基本特點，這個觀點我是基本認可的。在語文教學中，實現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這就是我們的追求。但在教學中，我們又容易走偏。課改初期，人們過多地關注人文性，忽視工具性，我認為這與課改的大背景有關系。這次課改是在高揚人文性的背景下開始的，1997年《北京文學》批評語文教學，提出“誤盡蒼生是語文”。有些專家就提出中小學語文教學質量低是因為忽視了人文性，都是工具性惹的禍。甚至有的人把矛頭指向了“三老”——葉圣陶、呂叔湘、張志公，說他們倡導工具性致使語文教學效率低下。當時一些專家給中小學語文教學開的藥方就是只要弘揚了人文性，語文教學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課改初期，我聽了一些課，課堂上很熱鬧，又唱又跳，學生學得很熱鬧，但是語文的東西缺失了。語文課不像語文課了。另外一種情況就是課堂上過于注重挖掘所謂的“人文內涵”。對課文的思想內容窮追不舍，把課文丟在一邊，課文不讀了，就是不斷地問來問去。美其名曰在人文性上深挖洞廣積糧。所以，一些專家反思說中小學語文課程改革在初期走偏了，偏向人文性了。發現這個問題之后，我們引導老師反思。工具性、人文性是水乳交融的、互為表里的，如何在語文課堂教學中實現二者的統一呢?我認為必須從語言文字人手，你不能離開語言文字、離開文本去搞什么升華，那不是語文課。我們必須從語言文字人手引導學生理解思想內容，體會思想感情，塑造美的心靈，接受美的熏陶，我將其稱為“得意”；我們要在此基礎上，引導學生理解這些思想情感是怎樣通過語言文字表達的，這才是語文的任務，我們要研究語言、品味語言，揣摩語言的表達形式，我們要探究作者的表達方法，我認為這叫“得言”。課程改革不論進行多少年，我們都要堅守住語文的核心任務，那就是學習語言，那就是培養學生理解和運用祖國語言文字的能力，特別是運用的能力。這就是語文學科獨當其任的“任”。

魏本亞：弄清楚這個基本問題，我們再來討論小學語文教學中的閱讀教學。您曾經提出“向分析課文內容式的閱讀教學說再見”，這是基于什么考慮?

崔巒：我是2010年7月在大連閱讀教學研討會上提出這個觀點的。為什么要提出這個觀點呢?因為閱讀教學改革了多少年，但是變化不大。小學語文無論是低年級還是中年級高年級都把大量的時間用來分析課文內容了，其他的我們就很少抓。譬如說低年級的識字寫字就有所忽視，課程標準里面寫得很清楚，識字寫字是低年級語文教學的重點，現在重點不重，低年級老師也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串講課文上，圍繞課文內容兜圈圈，中年級高年級更是如此了。看到這種狀況我很心疼。葉圣陶先生曾經指出，課文無非是例子。閱讀教學不是讓你教課文，去肢解課文內容，而是要讓你以課文為例子教給學生學習語文的方法、訓練學生應用語言文字的能力。最終他自能讀書，不待老師講；自能作文，不待老師改。葉老還說過“教是為了不需要教”。我們把時間用在課文內容分析上，該做的沒做，不該做的卻做了不少。與香港、澳門、臺灣的語文教學相比，我們做得很不夠。港澳臺不僅把課文當例子，而且把課文當引子，借助這個引子進行某一方面的語言訓練，他們的工夫都運用在訓練上。分析課文內容的閱讀教學沒有提高學生的閱讀能力，基于此我提出和煩瑣的內容分析式的閱讀教學說再見，把工夫用在指導學生讀懂一篇文章上，指導學生怎么從文章中學語言，學習表達的形式和表達的方法，進而實現閱讀教學的轉變。

作文訓練需要完整的體系

魏本亞：小學語文教學現在還面臨一個難題，那就是小學生怕寫作文，一寫作文就緊張，無從下手。你認為為什么會出現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呢?

崔巒：你說的確實是事實，全國普遍存在學生怕寫作文的情況，許多學生視作文為畏途，一些學生為了應付就東拼西湊。出現這些問題，原因是多方面的，需要綜合治理。首先要改變我們的閱讀教學。從閱讀人手，從讀學寫。閱讀一定要關注語言的形式、關注文章的寫法，讓學生通過課文學到作者表情達意的方法。讓學生學習可以遷移運用的表達方法，這一點一定要引起老師們的重視。不能讀寫分家，到作文課上才談作文，這種做法是不對的。讀寫結合、讀寫貫通、以讀促寫，這是很重要的。如果老師有這個意識，每教一篇課文，都能讓學生在表達上學點什么，而且真正落實到教學中，日積月累，學生就能學到有效的表達方法。學生視作文為畏途與我們的課程設計有關。我把閱讀與作文比作兩條腿，現在閱讀這條腿粗，作文這條腿細。作文的訓練，從教學內容、課程設計、教學時間安排上都需要改進。現在的小學語文教材還是以閱讀為主的，這種設計本身就給實踐帶來了許多麻煩。我們的教材編寫、課程設計、教學實施都要反思這個問題。一般的閱讀課一周五六節，作文課一周才兩節，兩周一篇大作文，一學期寫七八篇大作文，這么少的量，很難形成多高的作文能力。

尹遜才：這與作文訓練缺少系統性也有關系吧?

崔巒：是的。作文教學確實需要比較完整的訓練體系。低年級寫話，中年級寫片段，高年級寫完整的篇，這需要一個序列。不同的年段還有不同的訓練特點，根據兒童生理心理發展的特點，低年級主要是激活學生的想象能力，鼓勵他們寫自己想到的東西，表達他們的真實感受，在形式上以寫話為主。中年級更應該進行“素描”的訓練，培養孩子精細的觀察能力，有重點、有步驟地來描摹景、物、人、事。到高年級，我們要引導學生布局謀篇，寫像樣的記事文章，鼓勵他們大膽想象，把文章寫得美一些。另外還要讓學生學會寫日常用得到的應用性文章。總之，我們需要一個訓練體系。

另外，老師們的作文教學眼高手低，這也是一個問題。老師的要求很高，又不知道怎么指導。所以就逼著學生去抄啊、去編啊。小學作文要求不要太高，它就是練筆、習作，不要把學生嚇著了。我們在指導方面提倡全程指導，平時指導學生留心周圍的事物，積累生活經驗——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包括讀書的一些感受。這樣學生就會有要表達的內容。

魏本亞：確實是這樣，我們在調查時也發現，學生認為作文最大的困難是沒有內容可寫，這種狀況非常普遍。

崔巒：我主張作文指導從內容人手，并且指導要到位。怎樣才叫到位?我認為每一次作文，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都能夠找到自己選擇的內容。如果能夠做到這一步，作文指導就成功了一半。也就是說，學生在作文時要能夠從自己的生活閱歷中間、讀書經歷中間找到最想寫的內容，如果這樣指導，就到位了。第二步，才是圍繞這次作文訓練指導他怎么寫。這就是在習作過程中的指導，學生在寫作過程中，感受就不同了，老師要在這個時候給予指導。發現好的，讓他展示展示，老師適當給予點評，告訴大家這位學生是這樣寫的，好在哪里。這就是過程指導，這個指導就非常具體了。當然對作文水平低的學生，我們老師還需要給予具體的指導，哪怕有的學生作文寫不出來兩句話，或者說寫的話都是不通順、不完整的，沒關系，我們老師要幫幫他，幫他寫出幾句通順連貫的話來。如果下次作文課，老師讓他準備準備，在全班同學面前讀一讀，老師再表揚表揚，一來二去，學生就不怕了。第三步，作文講評要面向學生實際。現在存在作文評價簡單化的傾向。講評課，老師找兩篇作文讀一讀，就算講評了。事實上，作文講評是最好的指導。首先，要讓全班大多數學生受益，不是只針對一兩個學生。比如，這次作文學生都寫了哪方面的內容，我們讓學生盡情展示，每位學生都說一說，老師在屏幕上展示一下，老師把張三寫什么、李四寫什么，列列表、歸歸類，這本身就是對學生的一種激勵，也是最好的指導。在表揚鼓勵之中，學生就得到了最好的指導。其次，讓學生之間進行交流。我這次寫了什么，有什么經驗，我得意的地方是什么，幾句話也好，一段話也好，讀給伙伴們聽一聽，這也是一種指導和鼓勵。第三，我們也可以找一兩篇中上等的作文講評一下。把共同的東西找出來，看我們取得了哪些進步，還有哪些問題，老師有針對性地指導、點評、修改。因此，我認為教師的作文指導應該是全過程的——作文前的、作文中的和作文后的。在這方面，美國、日本有許多經驗值得我們借鑒。

教師要養成反思的習慣

尹遜才：熱愛學生，全過程指導，確實是非常重要的。從您剛才的談話中我意識到教師的作用非常大。這次課程改革提出教師專業化，您認為一位新手教師要想成為學生喜歡的教師應該注意些什么呢?

崔巒：第一，熱愛語文這個事業。注意，我強調“事業”，不是“職業”。你只有熱愛了，你才能做好它。無數成功的教師無不說明他是把語文當做一種事業來做的。優秀的教師要有理想、夢想，不能滿足于天天備課教書，要有高的追求，我希望我們的老師能夠像斯霞、袁瑢、霍懋征、丁友寬、李吉林那樣，有理想、有追求。第二點，一定要不斷地學習。學習教育學、心理學的知識，學習教學論的知識，學習語文學科的知識。但是不能不加分析地學習。我們許多老師喜歡照搬優秀老師的課，缺乏分析。事實上，優秀老師的課不一定適合你。另一方面，完全照搬也沒有大出息。齊白石講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我們學習優秀老師，也要合理體現語文教學規律性的東西，為我所用、博采眾長，結合自身特點學習、吸收、創新。第三點，要加強教學反思。我們老師都把時間用在備課、上課、批改作業上，但在反思方面花的工夫不夠。學和思應該統一，有的時候思考比學習還重要。葉瀾教授曾經說過，你認真備課上課幾年如一日，也不一定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但是如果你堅持教學反思，幾年下來你就有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我相信這一點。老師要做一位善于思考的人，無論是看別人的課，還是看自己的課，你要思考：這課有沒有好的地方、得意的地方?好的原因、得意的原因是什么?我上這節課，不足不滿意的地方在哪里?原因是什么?我希望老師們養成反思的習慣，寫一點反思的日記、教學記事、教學敘事。長期堅持，我想老師們會發生質的飛躍。

魏本亞：語文課程改革的關鍵是教師，只有全體教師熱愛這份事業，按照語文教學規律辦事，我們的語文教育事業才有希望。我們對此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