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文中的同形異義典故

閱讀中國古典詩文，不能不熟悉典故。在典故中，有一種“同形異義”現(xiàn)象，特別值得我們注意。

所謂典故的同形異義，是指同一個詞語形式，具有完全不同的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典故義。例如唐元稹《代九九》詩：“參商半夜起，琴瑟一聲離。”詩中的“琴瑟”，指的是感情融洽的夫妻。而在陳子昂《春夜別友人》詩中，也有“琴瑟”：“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顯然，這里的“琴瑟”指的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這兩個“琴瑟”，詞形完全相同，而含義卻迥異，鬧不好會把詩意完全弄擰了。

造成典故同形異義現(xiàn)象的原因，一是詩文作者擇取典故義的角度不同。典故，濃縮了典源豐富的內(nèi)容，其內(nèi)里往往包含著一個義群，從不同角度擇取，便使同一典故具有決然不同的含義。如白居易《長恨歌》：“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又明張羽《送弟瑜赴京師》詩：“愿言保令體，慰此連理枝。”它們都用了“連理枝”的典故，白詩取連理“兩枝連生，二千一心永不分離”之義，用以指恩愛的夫妻：而張?jiān)妱t取連理二枝同根的意思，用以喻指親密無間的兄弟。

造成典故同形異義現(xiàn)象的另一個原因更值得我們注意。這就是同一語詞出自不同的典源，因而具有不同的典故義。如上文所說元稹詩所用“琴瑟”出自《詩·周南·關(guān)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而陳子昂詩所用“琴瑟”則出自《詩經(jīng)》中的另—篇——《小雅·鹿鳴》：“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不管出自哪種原因，典故的同形異義現(xiàn)象在古典詩文中十分多見。下面再列舉一些大家比較熟悉的例子，并作簡要闡釋。

陸沉

①《莊子·則陽》：“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郭象注：“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者也，謂之陸沉。”據(jù)此，后人詩文中常以“陸沉”指隱于市朝中。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輕詆》：“桓公入洛，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zé)。’”該典源中，“陸沉”的原意是指大陸沉陷。后人詩文中常以喻指世道混亂或國土淪亡。北周庾信《幽居值春》詩：“山人久陸沉，幽徑忽春臨。”這里的“陸沉”是用的前一個典故，全詩抒發(fā)的是詩人隱居后的心情。南宋辛棄疾《水龍吟》詞：“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這里的“沉陸”用的是《世說新語》中的典故，詞人在詞中既表達(dá)國土淪亡的痛苦，又含有指責(zé)投降派的豐富內(nèi)涵。

荊人

①語出人們熟知的“和氏璧”故事。卞和為楚人，因獻(xiàn)玉被厲王和武王先后刖去左右足，抱玉于荊山下痛哭，后人因稱卞和為“荊人”。詩文中用此典故，常常是表達(dá)一種懷才不遇的感慨和不平。如唐李白《早秋贈裴十七仲堪》：“荊人泣美玉，魯叟悲匏瓜。”②《列女傳》：“梁鴻妻孟光，荊釵布裙。”“荊釵布裙”，以荊枝作釵，以粗布為裙，為古代貧家女子裝束，后人因以“荊人”謙指自己的妻子。如《聊齋志異·公孫九娘》：“(女)遍問妗姑，生曰：‘俱各無恙，但荊人物故矣。’”

七步

①《尚書·牧誓》：“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后因以指交戰(zhàn)前整齊的陣勢。如唐李嶠《熊》詩：“列射三侯滿，興師七步旋。”②指三國魏曹植七步成詩之事，語見《世說新語·文學(xué)>，后人因以譽(yù)人才思敏捷。如李白《感時留別從兄徐王延年從弟延陵》詩：“九卿領(lǐng)徐方，七步繼陳思。”

二天

①《后漢書·蘇章傳》載：蘇章任冀州刺史時，有故人為清河太守。該太守貪贓枉法事發(fā)。蘇先是設(shè)宴招待太守，太守喜曰：“人有一天，我獨(dú)有二天。”意謂他有蘇章可作庇護(hù)。蘇章正色道：“今夕蘇孺文與故人飲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遂舉正其罪。后因以“二天”指恩人或正直賢明的官吏，或用以表達(dá)對庇護(hù)者的感恩之心。如明無名氏《飛丸記·誓盟牛女》：“這深恩何慚二天。”又如杜甫《江亭王閬州筵餞蕭遂州》詩：“二天開寵餞，五馬爛生光。”②舊時以“天”為君父及丈夫的代稱，“二天”指女子改嫁。如《警世通言·鈍秀才一朝交泰》：“六瑛以死自誓，決不二天。”

一瓢

①《論語·雍也》：“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后因以“一瓢”指簡陋的住宅、清貧的生活。如宋王禹偁《滁上謫居》：“巧宦或五鼎，甘貧唯一瓢。”②傳說堯時名士許由，隱居山野，生活簡陋，連喝水的器具都沒有，常常在溪邊用手捧飲。有人見了，以一瓢贈之。許由用瓢飲完水，仍將瓢掛于樹梢。后因以為典，以“一瓢”指隱居生活。如唐駱賓王《夏日游德州贈高四》詩：“一瓢欣狎道，三月聊棲拙。”

下里

①“下里巴人”的省稱，語出宋玉《答楚王問》，用以代稱民間通俗樂曲。如楊炯《和劉長史答十九兄》：“懦夫仰高節(jié)，下里繼陽春。”②《漢書·田延年傳》：“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shù)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里之物。”顏師古注引孟康日：“死者歸蒿里，葬地下，故日下里。”后因以“下里”指死后安葬之處。如宋之問《則天皇后挽歌》：“誰憐事虞舜，下里泣蒼梧。”

亡羊

①語出《列子·說符》所述楊子之鄰追亡羊之事，即大家熟知的“歧路亡羊”的故事。后人在詩文中常作“亡羊之嘆”，用以感慨人生之路的多曲折、多歧路。如陸游《早秋》：“世事本來誰得意，人生何處不亡羊。”②《莊子·駢拇》：“臧與谷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策讀書；問谷奚事，則博塞以游。二人者，事業(yè)不同，其于亡羊，均也。”這兩個人，一專心于讀書，一埋頭于游戲，結(jié)果是一樣的：所牧之羊都跑丟了。后人常以此為典，以“亡羊”指不專心本業(yè)而導(dǎo)致失誤。如蘇軾《送公為游淮南》：“讀書莫學(xué)流麥?zhǔn)浚瑨恫吣韧鲅蛉恕！?/p>

古代詩文中所用的同形異義典故可說是舉不勝舉。從上面這些例子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同形異義典故之間，形雖相同但義卻相去甚遠(yuǎn)，閱讀時如不仔細(xì)辨識，很容易產(chǎn)生理解上的偏誤。這就需要我們平時多讀有關(guān)古籍，多了解一些典例故實(shí)，閱讀時結(jié)合語境仔細(xì)揣摩，同時多翻檢有關(guān)工具書，避免望文生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