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的惡”

直到今天，我還清晰地記得，1991年的那個夏天，在附小教學樓的某間教室里，15歲的我正在參加一場決定命運的考試——中考。那時的中考和今天很是有些不同，今天的學生大多渴望能夠考上一所好的高中，而那時我們的第一選擇卻是可以分配工作、端上鐵飯碗的中專。如果能夠通過考試，拿到一張中專的錄取通知書，便可以跳出農門，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人生也將因之而改寫。

那場考試對我們來說，如此重要，也如此神圣。

然而，在考場里，我卻看到了許多黑幕。有學生在作弊——既有偷偷摸摸，亦有明火執仗，而監考教師對此卻采取默許甚至放任的態度。我想這種默許的背后一定會有什么交易。我和很多同學恨得咬牙切齒，甚至想著怎樣去舉報。

20年后，小城中考的體育加試中，我看到了太多這樣愈演愈烈的丑惡與黑幕，可悲的是，自己也不知不覺參與其中。

體育加試共30分，其中基礎分18分，這就有了12分的操作空間。而這12分，只要找個熟人，或者再適當表示表示，少則保證9分，多則保證滿分。

城里的學校更是亂套。一隊24人，常常是找人者過半甚至更多。因為找人者大多體育成績欠佳，而他們找人的目的在于滿分，因為24人中成績并不理想的大多數已經“被滿分”，于是最后甚至出現24人成績全部滿分的“和諧”局面。

本來，相較而言，農村學生在體育成績上應該有優勢，而實際情況是，縣城里弱不禁風的學生體育加試分數遠高于整日干活身體素質較好的農村學生。于是就有農村私立學校每生幾百元的集體收費，然后學校出面集體找測試教師，以求整體提高該校學生體育加試分數。

這是一個巨大的染缸，少數人無法逃脫更無法改變。當超過半數的學生及家長都參與作弊找人，當多數的監考人員都被找“被說情”的時候，堅持公平將意味著與多數人為敵，堅持者將成為異類。

這是典型的潛規則，是小城幾十年積聚下來的堅硬現實，是一種平庸而摧殘人性的惡。別人都在這樣做，我無法拒絕，只不過隨波逐流，分一杯羹而已，算不上什么大錯大惡。但恰恰是這樣一種普遍的、平庸的、有著現實存在價值的惡，對生活于其中的每一個人，特別是年少學生的影響是深遠的。

學校對教育，對最重要甚至決定學生一生命運的考試，都可以如此兒戲，如此丑陋，如此惡，還有什么值得學生去相信呢?

做學生時最厭惡這樣的惡，做教師后卻為這股惡推波助瀾，甚至渴望這樣的惡能夠為自己帶來一些現實的利益。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改變這種惡的最好方法便是取消這種處于灰色地帶的考試，今天的我作這樣的設想：假若有一天，當我做了主管這樣考試的官員時，面對巨大的利益，今天的想法是否會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