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篇文章叫《一頭特立獨行的豬》,作者王小波,文字不長,收在王小波的雜文集里。主角是一頭豬,它不太想受到豬圈的約束,總是跳出去尋找自己的自由生活,經常還學下班的汽笛聲,擾亂人們的生活秩序,而人們總是說不知道豬叫與汽笛正常的聲音有什么區別。當領導們不能忍受、打算把這家伙就地正法的時候,它跑了,最后成了野豬。
作為一個70后,王小波的雜文集《沉默的大多數》是我能夠回憶起來的、不多的幾本影響了我一生的書之一。當時讀來只有一個感覺:原來文章還可以這樣寫。眾所周知,我們這代人學會的寫作方式大概是幾千年來最丑陋的一種方式,“我的理想”之類的寫作,讓我們從小就充滿著謊言意識與八股文的腐朽味道。當看到有人如此天馬行空地寫文章,心中難免竊喜,就像總被窩頭包圍的人,終于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饅頭、餃子、包子一樣。
除了那種表達方式之外,最令人震驚的是王小波在這些文字里徹底顛覆了人們曾經認為神圣的一切。我們從小被教育的理念當中,性是不好的,至少不是可以說出口的事,也不能談論這事兒所帶來的歡愉與困擾。但王小波說,性是美好的東西,我們要享受這種美好。從小就被人告知,你要做一顆螺絲釘,王小波則說,你要尋求自己的生活,因為你必須對自己負責。
他所引用的話里,羅素爵士這句深得我心:參差多態乃為幸福本源。這也與我們受到的教育不同。大多數人總是在想著絕對真理的時候,有人已經說過絕對真理是不存在的,而世界之所以美妙,是因為大家都與眾不同。在一個從來都怕自己與眾不同的文化中,這種話無異于開啟了一扇通往彩色世界的大門。
總體來說,經過好多年挺沒意思的生活后,忽然有人告訴我說,生活最重要的是“有趣”,這聲音要不讓人震驚一下才是有鬼。在我從小的教育里,生活就不是為了有趣而準備的。生活可能會是艱苦的、奮斗的、做螺絲釘的,就是沒人告訴我,生活應該是有趣的。這個人說:無趣的生活不值得一過。他說了一輩子有趣的故事,結果自己死的時候很沒趣。
我讀王小波奠定了幾個基本的觀念:追求知識是美好、追求自由而不傷害別人的人生是美好的、思考是美好的、愛情是美好的、性愛是美好的。所有與這些美好為敵的人,就是我的敵人。這個敵人并非是抽象的人,而是阻礙我們追求這些美好的思想與權力。
于是,在王小波去世幾年之后,我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數,而是成為了追尋著他的思想與腳步前行的人。有一天我會站在他沒有走到過的思想曠野上,看著前面有著無限可能的空間,回頭一看,他在我走過的地方壞笑著看著我。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