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半,天氣一天天回暖,過年的氣氛一下子就淡下來了。男人們外出謀自己的營生去了,孩子們也開學了。年輕的姑娘卸下了厚重的冬衣,穿著柔薄俏麗的春衣,花蝴蝶一般步履輕盈地穿行在村落、田野。
田野早已是翠綠一片。麥苗、油菜呼呼地拔節長高,釋放著蘊育了一冬的激情。春風吹在臉上,沒有了清冽如刀的冷峻,倒像是敷面的濕巾,很是提神醒腦。
媽媽們一大早把孩子送進學校,晾好衣服,扒拉幾口咸泡飯,就開始打電話呼朋引類,約定時間地點挖野菜。提著小竹籃,手持鐮刀,幾個小女人在村外的野地里拉開一條散兵線,開始尋覓———麥地、油菜田的土埂上,枯黃的茅草叢邊,嫩綠的馬蘭頭舒展著油亮的芽葉;田角、荒坡上,清瘦的薺菜也返綠了。小女人們眼神專注、手腳麻利地挑馬蘭、挖薺菜,嘴里卻嘰嘰喳喳沒個消停,從新媳婦進村、老公公醉酒,到央行加息、埃及總統下臺,議題廣泛,聊得高興時,把在婆婆跟前的小心翼翼、孩子面前的端莊嚴肅都拋到了爪哇國,嘻嘻哈哈露出了做瘋丫頭時的原形。
要不了一個小時,籃子里就滿了。直起腰來扭一扭,或是學著電視上的樣子,搞怪似的做幾個瑜伽伸展動作,然后到小河邊,把籃子里的馬蘭、薺菜分開,再細心挑揀,擇去草根、枯葉。清洗之后,同伴相互間勻一勻,再把馬蘭、薺菜分開裝好。從褲兜里摸出手機,先給老公打個電話發發嗲,通報戰果,征求晚上的菜譜安排———馬蘭頭是涼拌還是做湯?薺菜餡的,是吃春卷還是包餛飩?收線之前布置任務,要老公下班從鎮上帶餛飩皮子回來。老公在外地打工的,就只能無聊地聽同伴跟老公撒嬌,割一段柳枝輕輕地揉著,抽出枝條,做成柳笛吹起來。仔細聽聽,曲調還頗有《忐忑》的嘻哈味道。
回到家,馬蘭用開水焯過,攤涼后擠干水分,用一點細鹽拌了,就是一盤下酒菜。薺菜做餛飩餡,要剁碎了,加上鮮肉,用醬油、細鹽拌了,再滴上幾滴香油才好。品嘗美味的樂趣,比起挖野菜來,一點也不遜色。一家人圍坐著吃餛飩,孩子門牙上沾著嫩綠的馬蘭葉,在面前晃來晃去,說話時呼出的氣息都清香四溢。看著自己的男人就著薺菜餛飩下酒時陶醉的樣子,春天的滋味,就像村外和風吹拂下的小河,在女人的心里一點點的蕩漾開來。
春雨一場接著一場。春雨帶來了太多的欣喜。河灘、山坡、草地上,被雨水滋養得飽滿肥美的地衣像變戲法似地冒了出來。地衣是多年生的真菌與藻類組合的復合體,往往大雨過后出現在未受污染的山地、荒坡上。外國人認為這是上天所賜,稱之為“fallen star”、“star jelly”,餐廳有的干脆取名為“情人的眼淚”———一道美味而浪漫的菜肴。
小女人拿一個小籃子,哼著小曲,在林中草地上撿拾地衣,心情總是非常愉悅。春雨沐浴后的樹木、青草,一切都顯得那么柔和親切。撿上半籃子地衣,順便拔上一大把野小蒜,在小河邊清洗。地衣很難洗凈,要細致地把每塊地衣在清水里漂散開來,把草屑、污物漂洗掉。撿的時候不嫌多,洗起來才覺得任務艱巨。帶回家,放到一盆清水里泡過,然后旺火快炒,做一道“地衣雞毛菜”。這是溧陽最典型的春日佳肴。野小蒜搗碎了,與和好的面摻在一起,做成小蒜餅,做飯時貼在飯鍋上蒸熟,香得很。雖然女人辛苦半天的結果,只是桌上多一兩樣“時新”,但分享久違的山珍美味時那份愜意和驚喜,卻是言語難以表述的。
女人們最喜歡的還是雁來蕈。雁來蕈學名叫松蕈,天目湖西岸丘陵地帶和溧陽北部的瓦屋山區,干爽相宜的林地草叢,最適宜雁來蕈生長。開春以后,南雁北飛。一場春雨之后,女人們會相約著騎車出去,到松林中撿拾雁來蕈。撥開草叢,往往找到一叢就是好幾斤。新鮮的雁來蕈呈褐紅色。狀如酒盅、蕈傘開足后蕈面微微向上卷邊的,品質最好,既嫩且厚。
雁來蕈味美,但采拾之后的加工卻比漂洗地衣還麻煩。女人們圍坐在一起,一個人負責摘去雁來蕈的根端,幾個人負責用筷子逐個輕輕敲擊,去凈蕈傘中的泥沙。再用清水漂洗幾遍,然后晾干。燉老母雞湯、燉豆腐之類的煲菜,加入幾朵雁來蕈,特別提鮮入味。雁來蕈也可以做成醬菜———一斤洗凈的雁來蕈,加半斤仔姜、三兩白糖、一斤醬油。雁來蕈在油鍋里略炒,加入仔姜、白糖、醬油燒沸,撇去浮沫,轉小火燒半小時。蕈呈深褐色時起鍋,冷卻后便是“醬油雁來蕈”,咸鮮微甜、香味醇濃,鮮美無比。女人們會一次做一大盆,分裝在幾個廣口瓶里,送給親友或冷藏在冰箱里慢慢享用。喝稀飯時就“醬油雁來蕈”佐餐,吃面時用“醬油雁來蕈”做面澆頭或用其鹵汁拌面……你想想,剛剛從“年味”中突圍出來,品嘗雁來蕈的滋味,那是一種怎樣“鮮美的享受”哦!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編輯小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