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左,同情在右,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將這一徑長途點綴得花香彌漫,使得穿花拂葉的行人,踏著荊棘,不覺痛苦,有淚可揮,不覺悲涼!
——冰心
這是一段令我不忍回首的往事。每每有人提及,我總是抑制不住眼底的淚水。
噩夢從那一天開始。
1998年的元旦,歷時兩個月的診查后,我被告知:一切正常,沒有腎結石的蹤影。帶著一絲喜悅,拖著疲軟的身子,我回到了娘家,和父母姊妹團聚。可到了下午,腹痛再次發作。急送醫院,確診為闌尾炎。匆匆手術。術后嘔吐一夜,幾近昏厥。可是在這個節日的晚上,不見一個醫生。由于沒有醫囑,護士也是無可奈何。
出院后的我,腹痛三番五次地發作,可一直被診斷為腸粘連、腸梗阻。直至當年的11月,腹痛難忍的我又被連夜急送醫院。做了許多的檢查,依然找不出病因。無奈之下,便做了剖腹探查術,未果。為了減輕我的疼痛,醫生瞞著我,每天給我打兩支杜冷丁。當我知曉后,斷然拒絕了,因為當時的我腹中已有五個多月大的胎兒。為了孩子,我每天忍受著巨大的絞痛,不吭一聲。先生心疼得常常緊握我的手,那蹙起的眉峰像山一樣凝重。醫院對我進行了會診,中醫開出了藥方。沒想到,兩天的中藥喝下去,我全身浮腫,深度中毒。先生查看了藥方,居然發現了為量不少的砒霜和硝。此時,我那五個多月的胎兒已慘死腹中,而我也是命懸一線。病危通知書一張一張地下,先生的臉色也是一次比一次白。每到危急時刻,先生總是大聲呼喚我的小名,猛烈地搖晃著我的身子,命令我看著他,不許“睡”著。看著奄奄一息的我,聽到醫生說要“馬上引產”的決定時,老實厚道的愛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悲憤之情,大喝一聲:“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動我的老婆!”
先生一邊托熟人與上海長征醫院聯系,懇求收治,一邊連夜籌錢。在我昏迷的那個深夜,家人、朋友、同事全部出動。一大早,尚有一絲知覺的我見到了單位的幾位領導,他們送來了全校師生的捐款和相關證明;婆婆得到鎮長的同意,借來了單位的公款匆匆趕來;先生頂著冬夜刺骨的寒風,在其師傅家門口守候了近六個小時,在凌晨五點拿到了住院押金的最后一筆錢。在我被送上救護車的一剎那,老校長俯下身子,垂下花白的頭顱,摩挲著我的雙手,對我耳語:孩子,放心,你會好的。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心痛與不舍。
上午八點,救護車準時出發。醫院為我配備了兩名醫生和一位護士。后來聽先生說,要是沒有他們一路上的多次搶救,我的生命也就維系不了。原本只要兩個多小時的高速車程,那天足足開了四個多小時。直至中午十二點多,救護車才駛進了長征醫院的大門。一直守候在那兒的醫生和護士迅速把我送進了重癥監護室……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周身插滿了管子,不得動彈,周圍全是戴著病帽、毫無聲息的病人。周圍安靜得可怕,只有機器發出的有節奏的“嘀嗒”聲,恐懼感頓時爬滿全身。這時,先生趕來了,他隔著玻璃房對我微笑,向我豎大拇指,不停地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久久不肯離開。醫生、護士見了不忍,破了醫院的規矩,每周二、周五下午探望的時候總是讓他多逗留一會兒。還給了一個小小的空調機房讓他休息,好讓他能隨時了解我的信息。
在先生不離不棄的陪伴下,我經歷了抽取胸腹水、引產等一系列的手術治療,我的生命體征也在逐漸恢復。走出重癥監護室,已是十多天之后。全院上下一片歡呼:這真是一個奇跡!事后我才了解到:當時,ICU的12張重癥病床就我一人活著出來了,這是何等的幸運!或許是先生的一步一叩頭感動了上蒼吧。
在上海三個多月的日子里,我依然沒能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水,每天就靠輸液維持生命。頸靜脈、股靜脈都被植入輸液管,還得忍受十天一換的胃管折磨。時間久了,由于身體的本能反應,胃管剛插入到一半的時候,一個惡心,管子又全部嘔出,只得拔出重插。一次不行來兩次,兩次不行來三次……到后來,醫生看著鮮血淋漓的管子都不忍下手,只能一批一批輪流上。先生更是心痛不已,一邊強忍眼淚一邊還為我打氣。可是在腸鏡和再次手術依然未果的那一刻,我真的絕望了!我拒絕插管,拒絕配合醫生,苦苦哀求先生不要管我。先生哭了,他緊緊地擁著我,堅定地告訴我:你還年輕,我們的日子還很長,一定要堅持,挺住,挺住!希望會來的!.
他帶我參觀了那個空調機房,噢,留給先生的空間居然不足一平米!想象著這么長時間以來,他每天晚上蜷縮在這兒,耳畔是隆隆的機聲,心里裝著無盡的擔憂。白天還得忍受我的焦慮煩躁,忍受醫生的無奈告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日子!我的身體在受苦,他的心靈更是在受煎熬!又是什么在支撐著他?我想起了病危時昏厥的母親、老淚縱橫的父親,想起了姐姐無微不至的精心照料,想起了昏迷前先生的大聲呼喚……我得活!為了每一個愛我的人,我必須得咬牙堅持!我無言地接受了醫生的安排,當管子順利插下的那一瞬間,先生淚如泉涌,奔出病房……
躺在病床上,那日子像小蟲子爬墻一樣拖沓、漫長。在醫院里,我們度過了那個慘淡的新年。大年夜,醫生囑咐先生:熬一碗鯽魚湯,給我打上一針筒。溫熱的魚湯像一條小溪流順著胃管緩緩地滑過了我的鼻腔、口腔、食道,然后慢慢地進入了我的胃,溫暖著我的心房。我貪婪地享受著那片刻的溫暖與舒適。在那個鞭炮不斷、火光映天的晚上,先生和我在空落落的病房里相視而笑,相擁而眠。由于長時間的臥床,我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在床上硌得生疼,每天只能靠先生的按摩才能入睡。由于怕護士弄疼我,先生學會了灌腸、洗腸,每日由他親手為我做。哪怕是出院后在各地奔波求醫的征程中,他也一直堅持著,直到“曙光”的真正出現。
清晰地記得,那是1999年8月的一天,先生在網上發出的求救終于有了回音:南京軍區總醫院普外科主任任建安答應一試,并邀請其導師黎介壽院士親自問診。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我們趕到了南京。
經過一周的檢查,黎教授和任主任決定再一次為我做剖腹探查術,而正是這一次手術,讓我獲得了重生。他們找到了病根,切除了壞死的腸子。當時已七十五歲高齡的黎教授不顧白天八個多小時手術的疲勞,晚飯后依然帶著任主任他們來到我床邊問長問短,直到聽見我于迷糊中盡力說出的“謝謝”兩字時才欣然離去。
半年后,我恢復了健康,重返工作崗位,回到那三尺講臺。和大家一樣,我又能吃上香噴噴的米飯,喝上甘甜的清水。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幸福。
時至今日包括以后,我依然念著那些給予我無私幫助的人:我的親人、朋友、同事、病友,還有那些醫護人員。忘不了他們關切的眼神,忘不了他們鼓勵的話語,忘不了他們伸出的援助之手。黎教授的那一句“把被子給這孩子蓋上”依然溫暖我心;鄰床阿姨為我在南京夫子廟求得的玉佛依然珍藏我身;先生的一言一行更是讓我柔腸百轉,看著他為我熬白的頭發,我心痛不已。一年多的病痛生涯,讓我的身上多了幾條長長短短的刀疤,但是更讓我體驗到了親情、友情、愛情的純真與可貴。
但更讓我難以忘懷的是,當我得知病因可能是第一次手術碰傷腸子的真相時黎教授所講的一番話:……丫頭,你受苦了!醫生這個職業和你們老師差不多,都是面對人的生命。但醫生的風險更高,他工作的成效是顯性的、及時的,稍有不慎便會導致病人無邊的痛苦甚至付出生命;而教師對孩子的教育則是隱性的、長時的,教師的一言一行可能會成就孩子的一生,亦有可能毀掉他的一生。因此,醫生和教師,都需要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精湛的技藝。丫頭,你能理解嗎?
其間的深意,我怎能不明白?我選擇了理解,選擇了寬容。從那之后,我所有的教育教學,都努力地站在孩子的立場與角度,用心地、小心地呵護他們成長。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拿著手術刀或準備給病人開藥方的醫生,一再告誡自己:細心!慎重!耐心!寬容!微笑!博愛!
我的日子就在這樣的平靜中度過。大家愛我,上蒼憐我;然,我要更愛大家!也許一個人發出的光很微弱,但若能溫暖另一個人的心靈,那就足矣。我想,每一個平淡的日子都會因為用心而駐滿幸福。
在提筆寫下這段文字的過程中,記憶的閘門也隨之打開,回想到當時的一些細節與場景時,淚水止不住。但我還是努力地平靜自己的心緒,盡量讓情節淡然一些。因為我并不想博取大家的同情之淚,我只是想通過我的經歷,告訴每一位同仁: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身邊的幸福,更要珍惜你所教的學生,呵護他們幼小的心靈!用真誠的愛和日益精湛的教學藝術為孩子撐起一片燦爛晴空,讓他們健康地、活潑地成長!
愛在左,情在右。愛和情是高尚的道義感,是深厚的社會責任,是分分秒秒的公德心,是相遇相知相依時的點點滴滴。有了愛,有了情,不論是在陽光下,還是在風雨里,在空氣中你都能感受到幸福。
(作者單位:江蘇省無錫市南長區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