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感覺天塌地陷,整天以淚洗面。她將店鋪交給親戚代管,自己每天都到公安局打探消息,看兇手是否落網。但一天天過去,她越來越失望。
1995年底,王秀麗兌掉店鋪,帶著女兒去了河北廊坊定居。兇手沒落網,其家屬也不知去向,劉云急了,覺得公安機關不作為。她一次又一次地催促公安人員查找兇手。
第二年7月,公安分局將王秀麗抓獲。王秀麗交代,案發后,周信回過家,拿了65萬元,和王家兩兄弟逃離了吉林,之后就斷了聯系。王秀麗在接受調查期間,忽然心臟病發作住院,辦理了取保候審。
令人沒想到的是,1998年9月末,王秀麗脫離警方視線,和女兒再次人間蒸發。
兇手一直逍遙法外,劉云無法接受現實,她找到公安分局負責人,“我懷疑你們有意包庇,不然他們怎會一個一個從眼皮底下溜走?”負責人壓力也很大,只能給些言語上的安慰。劉云不滿意,“你們抓不到兇手,我自己去找。”
劉云把店鋪轉讓給別人,又將孩子交給親屬照顧,拿著所有積蓄,踏上了尋找仇人的道路,同時逐級上訪。
劉云先是到吉林省公安廳上訪。隨后,在長春大街小巷的人流中,她睜大眼睛,希望能看見仇人的面孔。然而她看得雙眼酸疼,也沒發現蛛絲馬跡。回到家,她病倒了,身邊連個端水遞藥的人也沒有……
之后幾年里,北京、河北、天津都留下了她尋兇的足跡。為節省開支,劉云住最便宜的旅店,吃饅頭咸菜喝自來水度日……可多年坐吃山空,家底還是掏空了,最困難時連孩子的學費都交不起,多虧吉林市公安局協調有關部門拿出1萬元,替孩子交了錢。
親戚、朋友看到她吃盡苦頭,黑發變得一片花白,紛紛勸她不要四處跑了,保住健康要緊。劉云聽不進勸告,只要聽到和周信有關的消息,就馬上作出反應。
一次,劉云來到東市場,忽然聽一個商戶說,他在內蒙古某地發現有人長得像周信。她打點行囊就要去內蒙古。一個親戚勸她說:“這么大個中國,想找一個躲在暗處的人比大海撈針還難。你勢單力薄,能抓到嗎?還是在家等公安局去抓吧。”
“不能等。我出去也許就僥幸碰到幾個畜生。”劉云斬釘截鐵地說。她在內蒙古查找了半個月,連周信等人的影子都沒撲到。警方獲知劉云去內蒙古尋兇,立即派出偵查員趕赴當地,同樣無功而返。
連年上訪和尋找兇手,劉云一直沒再工作,生活屢陷困頓。好在公安機關和社會各界伸出援手,為她辦理了低保,減免了供熱費,每月補助400元,一次性給予生活困難補助10萬元。在社會關愛下,劉云對公安機關的誤解逐步消除。
案破海南,兇手落網
當時的劉云并不清楚,警方的抓捕工作從未間斷。他們先后去了東北三省、北京、河北等地,查找周信等人的親屬,投入警力幾百人,行程數萬公里,但始終沒結果。
2009年5月,劉云得知吉林市市委常委、公安局長黎海濱到任,便去上訪。
7月27日,黎海濱專門主持召開劉云信訪案件調度會。會上,他分析,周信逃跑,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逃跑的人越多,可能破綻越多。隨著時間推移,周信緊繃的神經可能會緩下來,產生麻痹思想。該案雖沉寂15年,但不是沒有偵破可能。
之后,專案組重新梳理犯罪嫌疑人的社會關系,一個一個查,最后查到了周信在黑龍江大興安嶺讀書時的老師,從老師那里得知,王秀麗的兩個舅舅在海林市。
在海林林場,王秀麗的舅舅向警方反映,他一個遠房親戚曾說見過王忠俊,說王的姐夫周信當年去了海南,投奔一個叫張恒的人。
警方分析,他們之所以沒找到四名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是四人早改名換姓,重新獲得戶口,所以在全國網逃信息中,無法搜索到他們。而海南建省之初,戶籍管理相對薄弱,辦戶口較容易。這種特殊環境,給周信等人創造了“消失”的條件。
2010年元旦剛過,吉林警方來到海南。調查得知,張恒幾年前曾開過兩家公司,但公司在2002年都注銷了,張恒也沒留下其他聯系方式。
由于進出海南多以乘飛機為主,警方在海口市機場,包括民航管理局進行調查,終于獲得一條重要線索:張恒去過長春,他的妻子還是東北人。
在海口市公安局配合下,吉林警方對七家銀行六十五家分行進行調查,獲取了張恒的聯系電話、地址,并通過跟蹤拍照,確認張恒妻子就是周信的小姨子。警方還找到了張恒夫婦的兩個孩子。
警方從孩子口中得到消息,他的兩個舅舅,也就是周信的兩個小舅子在廣西。警方又通過調查獲悉,張恒與廣西北海、河池、云南昆明三地的聯系密切。偵查員經過四晝夜連續奮戰,最終確定,三地分別是周信和妻子、王忠英、王忠俊的落腳點。
4月16日,周信和王秀麗在河池落網。抓捕時,偵查員喊了一聲“老周”,周信居然沒反映,直到喊出他的全名,他才愣住了。原來改名換姓很多年,他都把本名忘記了。第二天,王氏兄弟也分別落網。
4月23日,警方將犯罪嫌疑人押回吉林。一大早,劉云就來到昌邑公安分局門前。當頭發花白的周信等人被押過來時,積蓄多年的憤怒瞬間爆發,劉云哭喊著,沖了上去。若不是公安人員把她攔下,她真的會撕了這個仇人。
一場血案,毀掉兩個家庭
那場血案,不僅毀了劉云一家的幸福,也改變了周信和家人的一生。
當年周信殺害許義坤后,迅速跑回自家店鋪,叮囑妻子:“千萬記住,三年后的10月1日,咱們在昆明圓通寺見面,你要把女兒撫養好。”之后,他與王氏兄弟經長春、廣州逃至海南。
當時,海南建省不久,各種管理比較松,只要投資就能落戶。利用漏洞,周信改名孫俊杰,王忠俊改名孫福來,王忠英改名李毅。1997年,王忠英在海南成家,后帶著妻子和王忠俊離開海口,以新身份到廣西北海定居。次年,因不適應氣候,王忠俊移居昆明。
再說王秀麗。本來,命案與她無關,眼下卻因包庇罪被逮捕。
當年,兩次受公安人員審訊,王秀麗都沒透露丈夫和弟弟的逃跑方向。取保候審后,她帶著女兒回到廊坊,1998年,按著約定,她在昆明和周信會合,隨后一家來到海南。王秀麗改名劉海蘭。2007年,女兒考入廣西河池師范學院,周信夫妻也遷至河池。
然而,無論在海南還是在廣西,逃亡的日子令周信夫妻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對外人,他們只說家在東北,且多年來不敢跟親友聯系,連王秀麗父親去世,都沒敢過問。而從1997年起,兩個弟弟擔心姐姐姐夫一旦被抓會牽連他們,便不再聯系了。和至愛的弟弟失去來往,王秀麗既傷心,又替他們擔憂。由于長期壓抑和恐懼,她從2000年起患上了精神分裂癥,每年都要住院治療。
2007年,王秀麗的精神病再次發作。她睡醒后忽然大哭,并撲向窗臺要跳出去,說要回家。多虧周信死死抱住她,苦苦相勸。以后,周信去哪兒都帶著她,夫妻倆身心疲憊,生不如死。
逃亡也給周信的女兒造成傷害。由于頻繁更換學校,東藏西躲,遭人白眼,女兒對父母和社會充滿仇恨,經常發脾氣,不愿和父母交流,過得很不開心。當年,周信家屬于富庶人家,逃亡讓這個家徹底衰敗了。
在吉林市看守所,不到50歲的周信已滿頭白發。他被捕后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后悔回來晚了,犯了罪就應該面對。”目前,此案仍在審理中。
上海大學社會學系顧俊教授認為:當年,如果周信不是逃跑而是自首,這個刑罰也許十五年后已經解決了。而現在,周信等于自我放逐了十五年,最后還要承擔法律責任,也拖垮了兩個家庭。從某種意義上說,結局中雙方沒有一方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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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