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得中央美術學院教授、當代著名美術理論家薛永年先生曾對我講,你的先生聶南溪教授成名比較早,六七十年代在美術界已經很有名氣。誠然,先生1954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國畫系(即現浙江中國美院),與現西安美院老院長劉文西先生是同班同學。我于1998年至2000年讀聶老師的研究生時,先生時常提及他當年在中國美院讀書的一些事情。那時,大師潘天壽先生是中國美院的院長,并且教授寫意花鳥課和美術史論課;黃賓虹先生教授山水課程;諸樂山先生教授書法、篆刻課程。五十年代美術學院的學生還比較少,然而教師隊伍中大師型的先生相對比較多,老先生們的學識淵博,嚴謹治學、謙虛平易等態度與品格給當時年輕的聶老師以深深影響,以致他將其化為自身的一種秉性,并傳染給我們這一代弟子。
一
1958年,湖南省文化局籌建湖南藝術學院,時年25歲的聶南溪回到故鄉,與湖南日報的黃肇昌先生一起主持藝術學院的工作。南溪先生任副系主任,負責業務這一方面。當時正處在“大躍進”時期,學校條件十分艱苦,只有一棟破舊的教學樓,但先生和他的同事們工作熱情卻很高。斗轉星移,光陰荏苒,先生已逾古稀之年,畢生從事藝術教育,為人師表近50年,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在這五十年里,先生不但始終教書育人于教學一線,而且一直擔任教學管理工作。在管理上,先生很堅持原則,見到有些教師在業務方面盲目地追求新潮,心氣浮躁,他便毫不留情地批評。對教育負責,對學生負責,這種作風也令他的同事們欽佩。
在教學上,他的教學理念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就是堅持基礎教學,即所謂三基:基本理論、基本技能、基礎研究。先生雖然擅長國畫,但對西畫也有很高的鑒賞力。他主張無論國畫還是油畫,都要注重基本功,尤其是學校教育階段,因為學校畢竟不是畫院。針對當時有些青年教師拋棄結構、形體等基本功而去搞變形創作的現象,他還要求擔任業務課的教師在條件允許時集體備課,并且請來模特畫速寫,由此提高教師的進修水平。另外,先生還積極邀請黃永玉、錢紹武、劉文西、郭紹綱等名家來校交流講學,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魯迅美術學院、西安美術學院、廣州美術學院等高校的教師也經常來學院作客和進行學術交流,這樣既提高了教學質量,又促進了科研發展。
“藝術作品的產生,來源于生活與激情的宣泄,只有激動了自己,才能感動別人。”這是先生一直在創作中所強調的。先生經常帶領學生去湖南的各地寫生,觀察生活,以提高學生的基本功和創作力。而他自己的藝術創作也是實踐中的創作。他在五十年代創作的《趕場去》《藏女》《母親》,六十年代創作的《采棉樂》等作品在國內美展上屢獲殊榮,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創作了一批湘西風情白描、工筆人物畫。如《假日》《采風》《苗歌》《糧食》《新生》《品優圖》等,畫面內容生動,主題既來源于苗家、瑤家的現實生活,又反映出時代特色。在表現技法上,構圖活潑豐富,人物和景物交相輝映,構圖飽滿,場景有大有小,線條簡潔、道勁,吸收了永樂宮及敦煌壁畫等珍貴的傳統畫技。
中國畫的畫法,用筆是以用線為基礎,正如南朝謝赫在《六法論》中提到的“骨法用筆”線立其形,墨分陰陽,點題其神。線描是中國傳統繪畫技法之一。在中國繪畫中,線描既是具有獨立藝術價值的畫種,又是造型基本功的鍛煉手段,還是工筆畫設色之前的工序過程。線描不僅可以勾畫靜態的輪廓,還可以表現動態的韻律。用線和空白還可以譜寫出一支支和諧流動的線的協奏曲。中國歷代畫家對線有著深刻的認識和高超的創造,他們用千姿百態的線。抒發情感,描繪自然,使“線”在藝術作品中有獨特的魅力。在先生的藝術人生中,線描寫生作品可謂是他藝術人生中濃重的一筆,他一直“歸隱田園”,還經常在自家的庭院中勾勒花草樹木、鳥魚家禽。先生中年時所畫的《織女》作品和晚年所畫的《芭蕉》等一批線描寫生,形體結構準確、用線流暢外,對于復雜多變的眾多線條進行意象地分析歸納。先生的線描寫生作品既有扎實的傳統基本功力,又具有時代的創新意蘊;既有描繪三湘大地風土人情,又浸含著對家鄉父老的真情實感。
從八十年代開始,先生開始陶醉于寫意花鳥,癡迷于書法雕刻圖章的藝術創作中。我1998年10月從東北吉林南下瀟湘,拜先生為師。先生約我到他家里,剛一進門就感受到一片春意與溫馨。墻上的畫作,有鶯歌燕舞的《群雀鬧春》,有自由歡跳的《松鼠拾秋》,有細雨蒙蒙的《南國春竹》,有天倫之樂的《群鴨戲水》。那蘭心蕙性的花鳥畫,讓我留戀許久。先生特意為我寫了一幅帛書“畫緣”,后來我也常到先生家里看他畫畫寫字刻印,他的書法印刻吸收了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漢簡帛書的藝術營養。花鳥畫狀物寄情,以情寫意。先生說:“我畫雄鷹和雄雞,是表達對強悍勇猛的頌揚;畫松鼠和小雞,是珍惜童稚與童趣的天真無邪;畫竹與荷,則是抒發胸中高節與清逸之氣。每當完成一件藝術品時,都會如沐春風,心情舒暢至極。”觀其書畫,我有兩種特殊的感受:其一,從其靈活多變的筆墨變化和新穎的畫面構思中可感覺到先生天資聰慧的靈性;其二,那雄健厚重、筆力道勁、氣勢沉穩、天然樸拙的帛書,還有那自刻的草、篆、帛書等印章,無不體現先生勤于鉆研、十年磨一劍的苦學精神。
南朝梁劉勰在《文心雕龍》的《神思》篇中曰:“夫神思方運,萬涂競萌,規矩虛位,刻鏤無形。蹬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云而并驅矣。”前人的名言是先生情系藝術教育、情系繪畫藝術、脈通時代的體現。正如先生教誨我們的:“藝術貴在創造,力求常畫常變,常變常新,不重復別人,不重復自己。重復別人是模仿,重復自己是復印,那便只有數量上的增加,而無質量上的突破。”這一質樸而深邃的道理,是我們后學探討不盡、研究不完的藝術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