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老人袁枚的《蠅頭細楷》泥金扇片

前幾年袁枚的《隨園詩話》真真是熱銷了一陣子，國營的新華書店和私人書鋪架上都在顯著位置擺著此書，就連以賣盜版書取利的地攤上，這《隨園詩話》也竟同有市俗味的《厚黑學》和低級趣味的《廢都》堆放在一塊兒熱銷?！峨S園詩話》的熱銷，大致有兩點因素：一是封面上赫然大字：“毛澤東出巡必帶的書”；再是封面勒口簡介文字有“艷事過多”四字，曰：“《隨園詩話》是清代大文學家袁枚的代表作，此書由作者自己刻版印行，隨編隨刻，隨刻隨補，共26卷。此書洛陽紙貴，影響頗大，錢鐘書《談藝錄》稱其：‘家喻戶曉，深入人心，已非一日。自來詩話，無可倫比’?！?/p>

“毛澤東對此書非常喜歡，經常把此書放在他的床頭。據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回憶，毛澤東每次外出視察所帶的書籍都是從臥床邊堆放的書籍中挑選，《隨園詩話》則是他老人家必帶的書……”

“《隨園詩話》多記述古今文壇掌故和文人軼事，品評古今詩人及詩作，集中地闡發袁氏‘性靈說’主張，主要價值在于表達了作者真知灼識的文學見解。然書中記趣事、艷事過多，清人梁章鉅《退庵隨筆》對此書有所批評。近人郭沫若《讀<隨園詩話>札記》對此書幾乎全部否定，所以說此書是一部古今爭議頗大的書?！?/p>

《隨園詩話》洋洋數十萬字，加上白話注釋大概有一百二三十萬字，厚厚三大冊，我未能通讀，只是隨意翻了幾翻，的確是闡述了作者的“性靈說”，反對泥古不化，但仍以閑情逸趣為多，所以文筆流暢，讀起來有清悠感。作者袁枚，生于1716年，卒于1798年?！掇o海》(縮印本，1989年版)云：“(袁枚)字子才，號簡齋、隨園老人，浙江錢塘(今杭州)人。乾隆進士，曾任江寧等地知縣。辭官后僑居江寧，筑園林于小倉山，號隨園。論詩主張抒寫性情，創性靈說。對儒家‘詩教’表示不滿。多數詩篇抒發閑情逸致。部分作品對漢儒和程朱理學進行抨擊，并宣稱‘《六經》盡糟粕’(《偶然作》)。又能文，所作書信頗具特色，有《小倉山房集》《隨園詩話》《子不語》等。”葉衍蘭、葉恭綽爺孫倆編著的《清代學者象傳》(上)冊中，收有袁枚的畫像兩幀(一般都是每人收一幀)，一幀是持書胸前，一幀持花胸前，都為立像。簡介文字云：“……甫四十，絕意仕宦，得隨織造園于江寧城西，抒而充之，更名隨園。布置亭臺，點綴花木，詭麗奇巧，不可名狀。四方名士至江南者，必造隨園。文燕詩歌，無聞朝夕，遠近以詩文質者，戶外屢常滿。一時閨秀，竟拜門墻，至二十余人。先生作《湖樓請業圖》長卷，貌諸閨秀于中，名流爭相題詠。時出邀游，凡東南山水佳處，足跡皆滿，所至之處，才人倒屐爭迎，其瑰奇幽邈一發。于文章著作，以駢文為最工，詩文皆專寫性情，無不達之意。主持壇坫數十年，世謂古今來極山水林泉之樂，享文字之名未有如先生者也。先生長身鶴立，性通脫，愛才若渴，汲引后進，惟恐不及。一篇之善，一句之工，稱譽之不絕于口。大江南北，望之如山斗焉。事母至孝，友好姊弟，母年九十四乃終。迎養寡姊，年至九十，妻亦白發齊眉。有三妹，皆能詩。一家之中，怡恰如也。卒年八十有二，所著有隨園廿八種行于世。”

《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收有袁枚的辭條，云：“不以書名而船山(張問陶)盛稱其書，以為雅淡如幽花，秀逸如美士。一點著紙，便有風趣，其妙其神骨間。嘗為船山寫一詩一冊。偶寫墨梅，亦超群邁古，韻出天然?！鄙虾嫵霭嫔?997年1月出版的《宋元明清書畫家傳世作品年表》一冊中，記載袁枚的書跡四種，分別是“1755年冬，在黃慎(揚州八怪之一)所作《丁有煜小照圖卷》上題跋，同題的還有鄭板橋；1788年冬《行書詩文卷》(故宮博物院藏)；1795年冬，在陳嵩(肖生)作《墨梅圖卷》上題辭，同題的還有紀昀(曉嵐)；1797年3月，袁枚書《行書自作詩三首》(藏于浙江省博物館)”。遺憾的是，以上兩種工具書上只有文字記載，而無書跡圖片，故難飽眼福，終覺不過癮，于是開始留意其書跡。有次在藝友牧青兄處，隨手翻閱由趙樸初題簽的《中國扇面書畫集錦》八開豪華巨冊(1992年4月河南美術出版社出版)，至第九十面突然眼睛一亮，竟是袁枚的小楷折扇。書法風姿出塵，端凝清遠，頗有趙孟小楷《漢汲黯傳》清勁秀逸的風貌，又直取鐘、王，有魏晉之風。我一向不太喜愛小楷書法，但自從看過袁枚的小楷后，片面的觀點也不能不改變了。人們往往總是這樣，對所愛之物，總是盤算著想弄到手。這當然也指我，于是我開始留意覓袁枚的書法了。這之后，我在百尺樓取回兩本拍賣行的圖錄，一冊是上海工美拍賣行的，一冊是南京藝蘭齋拍賣行的，都是秋季大拍的圖冊。前者收錄有一本袁枚的八開冊頁(每頁165cm×23cm)，內容是《詠落花詩》，書法小楷，似乎比前述《集錦》中扇片小楷書寫得多了些溫潤清遠，起拍估價9000～10000元，不算高，但不知最后成交價是多少。后者藝蘭齋在南京，而袁枚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南京，自然書跡要多，所以藝蘭齋圖冊有兩幅袁枚的書法。110號拍品是袁枚的小楷折扇扇片，寫了近200個字，內容錄的是贊歷代美人的詩句。書法比前面提到兩幅又好了許多，用筆在秀逸清遠上，又有了些質樸古雅。不但拍賣估價定到12000－14000元，而且注明此件不辦理出關手續，可知是當精品對待了。同冊中一副袁枚的七言楷書對聯，就沒有加注不辦理出關手續的標識，的確袁枚的這副對聯書法不如他的小楷書扇片，就這也在以10000－15000元的底價投拍。因我當時人不在南京，所以也還是不知這兩幅作品的拍賣成交情況。有一點可以肯定了，拍賣行袁枚的這三件作品，隨便哪一件即使是以起拍價成交，我的經濟實力也是難以達到的。但我又極有心想擁有袁枚的書法，所以一時在拍賣行跑得頗勤。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2001年秋季上海大眾拍賣行藝術品拍賣會上看到一張袁枚和蕭溶的書畫集錦扇片，并且有時間可以在滬上直接參加拍賣。扇片為折扇，上面正中是蕭溶的《月宮圖》山水畫，兩邊則是袁枚的小楷書法，字小極，且工極，密密地寫了數百個字，疏密有致，頗為流暢。拍賣認定這張扇片為精品，所以在圖錄上加注了“*”標志，也就是不予辦理出關手續。這“*”標志肯定是針對袁枚的，因為畫家蕭溶不見著錄，因書與畫的上款同為一人，所以斷定畫家為袁枚為同一時代的人。我在高興之余，又看起拍價僅僅300～600元，激動得開槌前幾日都沒有休息好。

2001年12月12日晚7點，拍賣假上海美麗園大酒店五樓舉行。我手持號牌，心里怦怦直跳，等待著20號拍品袁枚的小楷扇片。當拍賣師叫到“蕭溶、袁枚書畫扇片300元起拍”，我立即舉牌應價，但緊跟著一片舉牌，一下子就把價格抬了上去。我也不言放棄，緊追不舍在6000元還在舉牌。但終于是我錢夾子沒有別人的厚，最后被他人以8200元拍得，加上10％的買方傭金，也要9000元出點頭了，對我來說真的是太高了些!我無可奈何地收起了號牌，陣陣沮喪襲上心頭。

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在我這種“沮喪”不到半年時間，丕師意外在上海大眾拍賣行2002年3月份的月拍上為我拍到了一張袁枚的小楷扇片，一下子把我從“沮喪”中拉到了興奮狂喜上。興奮狂喜有三：一是折扇扇片為泥金(泥金扇面清代少于明代，因為清代的黃金價昂于明代)；再是所有見過的袁枚的小楷扇面，此張字體最小最工，字數500多個；其三是價鈿頗能讓我接受，簡直可以稱之為“跳樓價”。

袁枚的這張泥金扇片上寫的是一篇駢文，文風俊逸，讀起來悅人心性。書法用筆雖細似毫發，但未失抑揚頓挫；行筆逸暢，但未失精臻工致?？瓷先ワL神駘蕩，氣骨俊爽，美如碧玉。把字放大了欣賞，頗具歐陽詢書體用筆方竣清勁、快利透逸的韻姿，超然絕俗之氣溢然筆端。書中又在婉麗道逸、飄飄欲仙中帶上了那么點恰到好處的拙味，更讓人玩味不已。整幅從頭至尾，一筆一畫，筆筆精到，寫得既風姿端凝，又神情清暢。從此書中可以窺出作者對藝事、對學問一絲不茍的精神。袁枚此書是寫給“素介三兄”的，于中也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交情深厚。署名“袁枚”，鈐白朱文連珠印“袁”和“枚”，此連珠印與2001年上海大眾秋拍上袁枚扇片上的那枚印相同，是枚極小的印章。丕師在扇片裱邊上題辭也頗精心，特意取了支小筆，用心題道：“袁枚，乾隆進士，出任江寧知縣，于城西小倉山筑隨園，日夕讀書，嘯詠其中，洵一代名士。著有《隨園詩話》《小倉山房隨筆》等，其書跡流傳，寥若晨星。此幀蠅頭細楷，尤為難得。壬午清明，丕謨?！痹峨m不以書名，實在是因為其詩文之名掩住了其書名。然而他的書中是一種典型的文人風味。他有一方印章，常鈐于所收詩書之上，日“書不佳而有風味”，標明其書是詩人之書、學者之書，所以更覺可愛?？瑫?，袁枚也能作行書，評為“秀美而有風骨”，包世臣《藝舟雙楫》引其行書為逸品上。但他不善寫大字，怪不得見到袁枚的書法大都是小字呢!

一代大文學家袁枚，著述豐甚，但他幼年則是買不起書讀的?！恫貢适隆?余章瑞編著，2001年5月北京出版社出版)有一篇《幼時借書不著出仕后以俸易書》的短文是說袁枚的，文中說：“……(袁枚)幼即嗜書，但苦于無力購買。張姓人家，藏收甚富，袁枚往借，不與。歸家后，時現夢中，難以忘懷。做官以后，以俸易書，積至四十萬卷，筑隨園于江寧城西小倉山，建藏書樓名‘所好軒’。學生黃允修求借，遂作《黃生借書說》，連書一并與黃生。文中述幼年借書不與事，并提出‘書非借不能讀’之論。乾隆三十年(1773)，朝廷為編《四庫全書》，下詔求書。袁枚將所藏書中傳抄稍稀者獻之；或借與賓朋，計散去十之六七?！笨催^此段文字，真是贊善袁枚不愧是讀書、愛書、用書之名士也!風范端的照耀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