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聞書法家張傳亭的大名,只是無緣一見。在《張傳亭書法選》出版座談會上,我發現張先生書寫了不少自己創作的格律詩,古樸典雅,生動感人,可謂詩書俱佳,我才知道他還是個詩人。字如其人,文如其人,隨著與張先生的接觸增多和了解的加深,我更加佩服他的為人為文了。
談張傳亭的書法,不能不提到已故書法家、中國原書協主席啟功先生,“啟功體”影響深遠。張先生作為啟功的真傳弟子,當年拜師學藝有一段感人故事。我要說的,還有另一位啟蒙老師楊霖生,同樣對他影響很大。
“綠樹當年數二中,輝煌業績趁東風。名師最憶楊霖老,縱筆吟詩是啟蒙。”
這詩是張傳亭為楊老師寫的,飽含深情。楊霖生,潁上人,武漢大學畢業,曾是文學大師葉圣陶的得意門生。他生不逢時,報國無門,一番周折后回到家鄉阜陽二中當了一名老師。1962年從農村考入阜陽二中的張傳亭,成了他的學生。由于這個學生天資聰穎,質樸好學,很快被楊老師發現。英雄總是惺惺相惜,楊老師擅長古詩詞和書法,有意無意中讓學生得到了最好的啟蒙。至今已是著名書法家的張傳亭,回憶過去,無不感慨,如不是遇到了楊老師,也許自己走的就是另一條路了。
童年、少年時代是人生最重要的時期,像畫畫一樣是上底色階段,可以決定人的一生。張傳亭太有幸了,名校遇良師,使他在中學時期打下了扎實基礎,一舉考取北京師大。值得慶幸的是,中學時期他已有了自己的追求,為今后成為書法家、詩人做出了選擇。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張傳亭在北師大遇到了啟功大師,并成為他的得意門生,雖然有偶然性、戲劇性,關鍵還是書法把他們緊緊聯系在了一起。人與人有緣才相遇相知,張傳亭與大師啟功相遇于特殊的年代,患難之中的情誼,特別值得我們尊敬。
1966年冬,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張傳亭,一身正氣。他看到一張反對林彪“頂峰論”的“小字報”,很贊同。當他看到作者受到迫害,便拍案而起,寫了《也致林彪同志的一封信》,結果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在北京第一監獄關押了5個月后,被送回北師大監督勞動改造。這本是人生的大不幸,但張傳亭因禍得福,得以與當時的“反動學術權威”啟功相識。
一次,張傳亭跟北師大的“反動學術權威”一起在校園一角玉米地施肥。張傳亭刨坑,后面有位老人往坑里丟化肥。老人慈眉善目,兩個人就天南海北閑敘起來,最后敘到了書法,老人給予了他很多指點鼓勵。結束后張傳亭才知道,施肥老人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書法大師啟功。入學之初,他已知道了啟老的名字,只恨無緣拜訪。沒有想到,是在這樣一個場合見到大師的。直到現在,張傳亭想到初見啟老的一幕,仍然感慨。
文革后期,啟功先生回到中文系六五級二班接受學生監督,恰巧是張傳亭所在的班。張傳亭正刻苦習字,并常常冒著嚴寒到北海公園和頤和園拓碑帖,特別期盼得到大師指點。心有靈犀一點通,啟功大師也許是聞到了墨香,也許感覺到了有個酷愛書法的學生在等他,閑暇時間來到了張傳亭所在的宿舍,看到了床邊貼著的書法習作,大師被這個學生的求學精神感動,連聲稱贊。雖然墻上貼的字還很幼稚,但在那荒謬年代,竟然還有如此肯學習、愛書法的學生,讓大師有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加上張傳亭很尊師,一口一個老師地喊著,讓大師對這位來自淮北農村的樸實學子產生了興趣,有心收張傳亭為弟子,真誠邀請他到自己家作客。
大師謙虛的胸懷和熱情讓張傳亭激動,他如饑似渴,一有空閑就往西直門內小乘巷的啟功先生家跑,向老人學習。老人寫字時,他恭恭敬敬地觀看,并幫助研墨鋪紙。老人看到這個可愛的學生,也是喜在心頭,真心傳藝,他把很多珍貴的帖子拿出來給張傳亭看,逐字點評講解:“寫字,先要把架勢擺穩、擺精。架勢擺好了,寫出來的字才有精神。字跟人一樣,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你看儀仗隊的士兵,那才叫帥……”大師形象的比喻、生動的傳教,讓張傳亭受益匪淺,這不僅有書法的真諦,還有做人的道理。
張傳亭回憶說,在西直門內小乘巷啟功先生的簡陋平房里,他知道了什么人才是大師,什么書才是藝術。在這里,師徒躲避著運動干擾,父子般親切地切磋書法。有時天晚了,師母做好飯留他吃,邊吃邊談。在這里,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啟老生前一直把張傳亭視為一生不可多得的知己和弟子,把自己珍藏的碑帖送給張傳亭,用心血澆灌著這棵書法小苗,讓他茁壯成長。他們“忘年之交”
的感人故事,如今成了一段書壇佳話。
張傳亭生性耿直,大學畢業后命運多舛,堂堂北師大高材生被“分配”到偏僻農村中學。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啟功老師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使他沒有放棄對人生真善美和書法的追求。同時,啟功大師也沒有忘記阜陽的這個學生,常寫信予以鼓勵,傳播書藝,引導其向“大成”之境界攀登。張傳亭不忘恩師。總是在去北京時,背著家鄉的土特產花生、大豆等,去老師家看望。
大師真傳加上自己不懈努力,張傳亭書法水平進步很快,他參加了全國高規格的書展,獲得一系列大獎,被中國書壇稱為“啟功體”傳承者,墨寶流傳到美、德、法等國,事跡和作品在《中國書畫報》《書法導報》《中國文化報》等刊登,他應邀到深圳、香港等地講學,國內不少收藏家對他的作品評價很高。對弟子每取得一點進步,晚年的啟功大師喜在心頭,他在給張傳亭的回信中寫道:喜的是,足下的書法突飛猛進,確確實實達到了一個極其成熟完好的境地;愧的是太像拙筆了。現在具體地說:
“你的字,結構妥當,很少有‘不得勁兒’的結構,用筆又能在嚴謹的拍子里彈出自由的調子。放開筆處,又能不脫應走的軌道。這非真動了腦筋又下了工夫,是做不到的。”
如今,功成名就的張傳亭為人依然非常低調,從不張揚,幾十年如一日保持著知識分子的本色。他平易近人,熱心助人,即使在商品大潮涌起的日子,書法很有市場,但他從不在掙錢上動心思。每逢過年,家鄉人仍可以抱著紅紙請“老張”寫春聯,朋友中無論官民他都一視同仁,大方地送字。有人對此不解,他卻笑笑說,連當了中國書協主席的啟功那樣級別的大師,還那么謙虛,樂于助人,拿出自己的積蓄幫助別人,我們有什么可炫耀的,為鄉親朋友寫幾幅字又有什么?面對朋友贊譽他的書藝時,他賦詩答道:“紅六樓將心映紅,每回入室坐春風。尚無佳績向師稟,慚愧聽呼張啟功。”
張傳亭是一個知足常樂的人,退休后有了更多時間,便一如既往、如癡如醉地研究書法藝術,殫精竭慮發展啟功書法精髓。同時,他還在高校等場所傳授書法知識,教書育人,弘揚傳統文化,可謂桃李滿天下。
丹青芬芳,青春永駐。現為中國啟功書畫研究院院長的張傳亭先生,正值事業的黃金歲月,愿他的書法藝術源遠流長,飄香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