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隨著藝術品市場的成熟,書畫收藏家們已由近現代書畫轉向高古書畫,拍場上若有宋元名畫出現,必受藏家極力追捧,以致拍賣會上宋元名畫已是難得一見,而民間藏家更是罕有收藏。筆者因工作便利,常有緣出入公私藏家,屢有一飽眼福的良機。近于友人處得見元唐棣《朔風飄雪圖》,興奮之余,特撰文以饗同好。
唐棣(1296-1364),字子華,浙江吳興人,“以茂才異等起家”,官至吳江知州,早熟稱“神童”。工畫山水,“嘗游翰林公之門”,得趙孟頫指授,并師法李成、郭熙,善于布置景物,點綴人物尤佳,筆力堅硬,畫風清森華潤,猶存宋人遺法。曾參與集慶(今江蘇南京)龍翔寺及元宮嘉熙殿作壁畫。在元季山水畫家中,唐棣是典型的“在籍”人士。他的仕宦生涯長達四十年之久。唐棣五六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有幸遇到趙孟頫,其能詩善畫的天賦靈性頗得趙的賞識,曾長期得到趙孟頫教誨。趙孟頫的指授使他畫藝大進,其后應詔繪制嘉熙殿御屏更讓唐棣備受青睞。盡管唐橡和歷史上多數文人畫家一樣,是以書畫為余事。但從他留下的畫作《霜浦歸漁圖》《林蔭聚飲圖》《雪港捕漁圖》來看,唐棣的繪畫深得“李、郭”流派的精髓,仍可列入元代大畫家的行列。唐棣在繪畫史上占據一席之地的緣由,也正是以“李、郭”的面貌豐富繪畫風格而起的作用。與唐棣同代的知名畫家中,宗法郭熙而卓有建樹者,還有曹知白和朱德潤,但是,曹學郭熙,始終偏以枯淡蕭疏;朱學郭熙,則流于簡略草率。今天,我們一邊以開拓者的角度去贊嘆趙孟頫和錢選的“托古改制”,一邊以創新者的視野去歌頌“元四家”的“以心化境”,同時也應該看到唐棣繪畫中蘊含的那份“李、郭”氣息與元人逸氣的有機結合,給世人留下了一絲捕捉北宋山水畫輝煌氣息的機遇。唐棣的繪畫也有變格的時期,他在晚年曾經溯流而上,深入取法唐代董源。元代張羽在《靜居集》中描述:“唐侯本是震川秀,愛畫仿佛董與李。”在其六十五歲所作的《岸闊帆懸圖》上也有“用北苑法寫王維詩意”的語句。可見唐棣晚年是有意向董源靠攏的。
筆者所見的《朔風飄雪圖》,絹本,淡設色,畫幅140cm×67.5cm。畫之右上方有唐棣的行楷款識:至正十一年(1351年作)秋九月上澣,吳興唐棣子華作朔風飄雪圖。其下鈐印:唐棣(朱文)、唐氏子華(朱文)。在唐棣題款的左側,復有明代沈孟麟的題跋:“雪花片片舞廻旋,半著寒流半著船。曠野天低山樹暝,朔風凜冽聳吟肩。苕郡唐吳江,仆之親長也。唐侯又從松雪翁游,其畫親承翁之指示,故其筆意殊出眾史之上。丙子春暮,因訪子宜契家,承唐侯之孫以其祖之飄雪圖求題,因想像當時追游之盛,俯仰之間,歲月如此,令人慨然嘆息者久之。華溪老人沈孟麟識。”畫面左下角有清初大收藏家安儀周朱文印章兩方,分別為:“安儀周家珍藏”和“安岐之印”。畫軸簽條上有(清)隨意齋主人古意昂然的隸書題簽:元唐子華朔風飄雪圖神品,墨緣匯觀著錄,隨意齋珍藏。隨恚(朱文)印。此作為唐棣五十七歲時的作品,從整體風格取向上能推斷出是其風格變化中的一件力作。全幅轉纖巧而渾樸,易精微而磊落,自然明潔,平淡天真。畫面的構圖也拋開了“李、郭”的圈囿,以“近坡遠山夾一水”為基本的布局方式。這是受同時代“倪、吳”風格影響下的重要展現。畫作用筆秀潤且富于力度,不類其他作品的精巧細弱。用這種線性來展現物象自然具備了明潔樸茂的特征。筆線質性的轉變是中國畫格調遷移的外化手段,唐棣受趙孟頫的影響講究繪畫的“書寫性”,如果我們將《朔風飄雪圖》和趙孟糗的《鵲華秋色圖》作細致的比較,自然能看出藝術格調上的趨同。唐棣雖然在心靈上沒能完全走入文人的懷抱,但對“書寫性”的認同將他與同時代的文脈拉近了許多。畫中,近處坡岸,怪石林立,蒼樹挺拔,溪流回轉其間,與江面氣脈相通。對面高崖嶙岣,主峰聳立。峰間一掛飛瀑傾斜而出,瀑底霧氣迷蒙,冥渺幽寂。江水以“之”字形漸遠漸隱于煙林遠岑之中,千里咫尺,深邃壯闊。崖岸幽谷問古木錯落,寒屋攢聚。樹梢“鹿角”與“蟹爪”并用,俊朗多姿。畫中峰巒山石,參以北宋郭熙的卷云皴,渲染入微,層疊多變,恰似烏云翻墨般沉降于江天之間,增強了畫面的動勢和氣魄。因是描繪雪景,唐棣在渲染天水之余以焦墨打點于峰巒之上,又用白粉敷點,營造出片片飄雪,意象之美極為巧妙自然。且江面微波,若有風來,更添寒意。一舫暖舟橫于波間,一童于船頭朔風奮力撐篙而行,另二童于船尾力搖櫓舵,船艙內的高士卻于其問雙手抱胸,焚香靜坐,動靜相合處雖朔風飄雪卻一派悠然。
唐棣《朔風飄雪圖》,曾經清早期大收藏家安歧收藏,并多有著錄:如安歧《墨緣匯觀》第418頁,徐邦達《改訂歷代流傳繪畫編年表》(人民美術出版社1995年版)第42頁,《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第10冊第380頁,《聚珍齋藏品賞鑒》(上海古籍出版社)上集20頁。可謂流傳有序。
時光流轉,物是人非,然唐棣《朔風飄雪圖》歷七百年之久而保存完好,近又經日本二玄社復制廣布海內外,實乃我中華民族文化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