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宗江已于2010年10月28日,化為一縷輕煙裊裊上升進入天國,而后緩緩回落塵世,入土為安,和愛妻若珊永遠定居在北京萬安公墓。這里是名人公墓,有許多文化名人安息于此,彼此串門兒、互訪,頗方便,愛熱鬧的宗江不會寂寞。特別是他的恩師曹禺是他們的近鄰,他可以時時去請教,恩師肯定不吝賜教。
宗江不久將入住的寶宅,是當年老伴離世后,宗江和女兒們精心選購的。墓碑上刻了:阮若珊、黃宗江之墓。是大書法家苗子書寫的。那時黃宗江三字是紅色的(表明此人還活著)。宗江非常滿意自己的新居,他給親朋好友發函,邀請老友們若來京,務必到此一游。吊慰長眠于此的這對老夫婦。
諸位見到的這張照片,是我兩年前去北京時,看望若珊姐時留的影。我打電話告宗江:“給你們上墳了,黃宗江三字還是紅的,我提前拜祭了。”宗江回應:提前上墳,夠意思,我感動。
宗江的新居雖不是豪宅,卻是名人公寓(公墓),算不得很氣派、很講究,但比他們生前住的“八一電影廠干休所”有著天壤之別。這里陽光充沛,綠化一流,空氣新鮮且自由,風景這邊獨好。
這里有老伴、有朋友,有創作自由——想寫什么寫什么,不用審批,無須擔心,沒有陽謀、陰謀,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宗江還求什么?這是神仙世界!這是修來的福。宗江何年何月能入住新居,他自己說了不算,說了算的是上帝或閻君。
2010年他進入89高齡,傳統拜壽習俗做九不做十,好友們為他提前慶九!在壽宴上他談笑風生,大家頻頻舉杯祝愿他長命百歲!他樂呵呵笑個不停,待百歲時再相聚那多美妙!老壽星快樂著呢。
這樣的幸福時刻,他會想到這慶九的壽宴竟是送行酒!?是他生前最后一次歡樂聚會嗎?他和朋友們都想不到老壽星離那個神仙世界不遠了!
僅僅三個月后,宗江病,結腸癌,早期。手術很成功,但由于年老體弱,肺部感染,送進重癥監護病室,這里住院費每日高達萬元(自然都是公費支付),他是部隊的離休高干,是文藝界的大名人,他得到高度關注,最好的治療。一度病情平穩,又轉危,報過病危又平穩,反反復復,在重癥監護病室住了近一個月。
朋友們擔心、揪心,為他祈禱平安。他在重癥監護病室,竟然滿不在乎,嚷著要出院,要回家。“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癌嗎?咳,不就是癌!手術,切割就行了……我想吃杏仁豆腐要冰鎮的,我要吃……想吃……”被譽為美食家的他在重癥病室的病床上,依然琢磨著吃,他心態良好,樂觀著呢,仍是愛鬧騰的老頑童模樣。
朋友們為他禱告:‘吉人天相’!以為他會轉危為安。
孰料,仁慈的上帝竟收下了他!據說天國需要笑聲,才把他接去的,以貴賓身份請去的,很風光呢。
不信?請瞧瞧吧:天國的“歡迎”比人世的“告別”更隆重、規格更高。滿眼望去,全是文化名流、大學者。文藝界大名鼎鼎的編、導、演、大明星、大腕……來了那么多,全是老朋友老相識,宗江人緣好,能來的都來了。
咦,怎么京劇的四大名旦:梅、尚、程、荀,特級大腕名須生譚鑫培、余叔巖、孟小冬和言慧珠競也大駕光臨!他們并不都認識黃宗江,但久聞此君酷愛迷戀京劇,不僅是頭號戲迷,且是聞名遐邇的“戲癡”。他十分仰慕京劇界的大師泰斗。2007年CCTV戲曲頻道為他做了一期節目——《戲癡說戲》。他笑瞇瞇對電視機前的觀眾說,“我是戲癡!癡癡地愛著京劇,愛著老一輩的名角,如今當紅的年輕的角兒,我也愛。我一生聽的戲看的戲太多了,我今年86歲,聽戲已87年。”主持人瞪大了眼:“黃老,您,您聽戲87年?您高齡86呀!”,“沒錯!我在娘胎已受到胎教,呵呵。我在美國講學講授的是京劇——在美國一大學講了三學期。我曾和北京人藝副院長英若誠在美國聯袂演出英文版的昆曲《十五貫》片段,我演婁阿鼠,大得好評。可惜我沒有嗓子,是破鑼嗓子。‘祖師爺不賞飯吃’(這是‘行話’——沒有嗓子當不了唱戲的演員。)無奈,我才演話劇才寫作的……”戲癡宗江對京劇刻骨銘心的愛深深感動著京劇界的大師、大腕,于是多位他仰慕的京劇界早期的大師泰斗相約同來參加這盛會。這真是破天荒的歡迎大會!
早已在大廳迎候他的老伴若珊相擁著久別的良人,緊緊攙扶著依偎著他,這感覺真好。夫婦忙不迭地招呼著,久違了的先期來到天國的恩師、同行、仁人君子諸親好友。啊!朝思暮想的人們,你們好!一片歡迎聲、一片問好聲。個個歡笑著,哈哈哈哈!呵呵呵呵!熙熙攘攘,天堂充滿了笑聲,一似笑聲大合唱,哈哈哈哈哈哈!其中引吭大笑的男高音,聲音特別洪亮,細辨聽,竟,競,競發自黃宗江!奇哉,他怎么有這樣動聽響亮的聲音?人逢喜事精神爽!奇跡是可以創造的!
宗江的加盟,天堂多了笑聲!
快樂的宗江使天國更加快樂!
朋友們,別忘了到宗江新居做客——北京萬安公墓(黃宗江三字已是黑體字)。他們會熱烈歡迎,熱忱款待。你們還可以拜謁諸多文化名流,呼吸新鮮自由空氣!
附記:
我是個愛懷舊的人,愛哭的人,到了這把年紀,老友一個個西去,我哭了這個哭那個,告別夏公,我哭。宗江說告別廳里最傷心,哭得最痛的是沙漠。是的,我很痛。我哭的不僅是夏公一人,我哭關愛我的亦師亦友的長者一個個走了。我寫《哭光年先生》,一直流著淚寫。我哭的也不是他一個,老一輩文藝家、文藝人都排著隊西去了。
但,有著70年友誼的宗江歸天,我沒有哭!我一直想著丹青(宗江的愛女,身為香港的教授)從北京來電相告:“爸爸心態好得很,他說:‘不就是癌嗎?有什么了不起,手術……’”。丹青說:“爸爸并沒有脫離危險,但他競提出要吃這個,想吃那個,點了許多許多他愛吃的。他那么樂觀,心態好極了……爸爸即使邁不過這坎,也沒有遺憾,是的,沒有遺憾。”丹青懷著深深的愛,平靜而從容。說到爸爸一輩子愛吃,此時此刻還想著吃,她笑了,我也笑了,電話在笑聲中結束。丹青真棒!她如此灑脫。
宗江終于沒有邁過這坎,丹青電話告:“爸爸走了,很安詳。在美國,爸爸這樣的高齡老人離世是要慶祝的,慶祝他美好的一生!在我們這里用‘慶祝’不合適。我不知該用什么詞表達得準確。為了爸爸美好的一生,請愛他的人們不要悲傷!阿姨不要難過。”
丹青說得好,不悲傷!生死看得開,正確面對死亡。
我頓悟,我不再為高齡老人西去而哭。生老病死是人生規律,喜喪不悲傷!我沒有去北京相送,寄去500元請丹青代購一大大的漂亮的花籃。寫:親愛的宗江快樂地走吧。沙漠率小明、雷婷祖孫三代敬獻。我要求安放在宗江看得見的地方。我相信宗江看見了,他會莞爾一笑。他會記起當年他向我老伴中敬告別時,宗江、宗英、宗洛三兄妹送了最好的花籃放在沙漠和孩子們獻的花籃一旁,中敬看得清清楚楚。如今中敬宗江老友重逢,談起此事,會說:送你我的花籃,何其相似乃爾,那么漂亮!一個是‘三兄妹獻’一個是‘祖孫三代獻’,有趣啊!你我消受倍感欣慰。哈哈……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