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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廣西文革

2011-04-29 00:00:00程郁
炎黃春秋 2011年7期

1968年我曾做過派仗的俘虜,那年我只有11歲。

一直期待著比我大的人來描述這段歷史,然而,轉眼四十年過去了,這段往事仍無人提起,忽然意識到,連我自己都到知天命之年,文革的親歷者肯定越來越少了,再不談,這些沉重的往事必成為輕飄飄的故事。

1966年文革開始,我上小學二年級。只記得先批判“三家村”,代表我們班的小女孩怎么也爬不上那個高高的講臺。其后,校園里出現許多大字報,抓住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攻擊老師。毛主席在北京接見紅衛兵,我曾為報社上街賣號外。大串聯時,在中學當老師的舅舅帶一批學生步行上北京,大我兩歲的哥哥也跟著去了,但走到湖南就坐火車回來了。哥哥沒從毛主席故鄉帶來紅色的種子,卻默默地給家里帶來一大把虱子,把母親折騰了兩個月。那時運動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好玩的。

母親王慕冰在《廣西日報》任編輯,父親程興業在南寧一中任教,我家就住在報社。食堂前的大字報先提打倒報社社長,后又針對廣西的第一把手韋國清,最后劉少奇的名字也被打大叉了。我回去問母親,這樣一個個打倒,最后會不會打倒毛主席?母親大驚失色,叫我不要胡說。街上越來越鬧騰,報社涌來一批批紅衛兵,圍成一堆堆大聲辯論。某天打起來了,石頭飛來飛去,有人捂著腦袋退出人群。大人們分為兩派,一派叫“聯指”,一派叫“四二二”(“聯指”全稱為“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指揮部”,“四二二”全稱為“廣西‘四二二’革命行動指揮部”。),父母最初不參加任何派別就叫逍遙派,也不怎么上班,母親甚至學起繡花來。

武斗很快升級,報社成為焦點。最初大人們拿著鋼叉和棒子,戴著工地上的安全帽,后來真槍也開始流人民間,流血事件越來越多。父母就把我們送到河池的阿姨家。1967年暑假,我在河池迎來了自己十歲的生日。暑假后,母親曾想把我們送到桂林避難。可是桂林也不太平,夜半醒來,我看到母親守在窗前憂心忡忡地聽著遠處傳來的槍聲。

回到南寧,局勢仍然亂騰,一伙伙人闖進報社大院,甚至闖進宿舍搶劫,逍遙派也不安全了。母親較為接近的同事屬于“四二二”一邊的,為了安全,我們家就和許多人一起搬到“四二二”的據點里住了。所謂據點便是報社最高的編輯部大樓,為紅衛兵占據,當時兩派都辦起自己的報紙。我們家和另一家合住一間辦公室,睡在辦公桌上,中間拉一塊布簾子。沒看見里面有人拿槍,外面也沒有武裝人員包圍,據點里的人可以自由走出去,也沒聽說附近打死人。對面的展覽館也是著名的“四二二”據點,后來被打得稀爛,但那時我和小伙伴還在館前的大廣場學騎自行車。我們常跑到印刷車間去玩,印報紙的紅衛兵舉起沾滿油墨的手嚇唬我們。印象中,這段日子就像偶爾的野營一樣有趣。

蝸居大樓的日子并不長,我們便回到自己家。后來聽說兩派開始談判大聯合,父母還說你們快要上學了。然而,1968年春,形勢卻越來越緊張。同情“四二二”的解放軍六九八四部隊將調走,“四二二”一派極力挽留。5月某日我跟小伙伴到教育學院去看熱鬧。教育學院的高坡上有幾棵大榕樹,其下聚集大批紅衛兵,他們和一些解放軍戰士在交談,流著眼淚勸他們留下。聽說紅衛兵晚上也守在那里,可是部隊哪里是眼淚留得下來的?部隊還是開走了。現在想來,由于廣西軍區是支持“聯指”的,六九八四部隊的調走使“四二二”意識到危險的逼近。

某天父親外出,發現把守報社前后門的紅衛兵換防,新來者皆來自南寧一中。父親原任一中的教導主任,就在不久前,該校的校長被學生打死了。當時母親出差去了,沒辦法聯系,父親決定立刻離開南寧。他空手溜出去,哥哥騎車送去一個菜籃,內裝幾件換洗衣服,兩人還像地下黨一樣先后出門,在火車站碰頭。從火車站回來,哥哥才說出父親逃走的事,然后伸出兩手模仿老虎爪子伸在我眼前,怪聲怪氣地說:“哈哈,今天起你就歸我管了!”第二天,通往外省的火車就全部停開了。

派仗迅速升級,許多武裝人員沖進報社。報社的家屬到黨校躲避,不分兩派都在一個大禮堂里打地鋪。一天早上,在大門口發現一具尸體,旁邊倒著一輛自行車,應該是被流彈打死的無辜路人,一些人只為惡作劇便把槍口對準平民。一次母親帶我上街買東西,我穿著紅色短裙。回來時忽聽到像放爆竹一樣的“啪啪”聲,清脆而零零星星,我們仍不緊不慢地走著。一個女人騎車從身邊沖過,大叫:“小女孩還穿紅裙子,說不定打你呢!”母親拉著我的手趕緊跑到岔路上。

黨校也不太平,時有武裝人員闖入。一天,一群“聯指”成員荷槍實彈地闖了進來,指名要抓黃真,撲了個空,他們悻悻離去后,母親將這一消息告知黃真。第二天,“聯指”的人又氣勢洶洶地來了,這回向母親追問黃真的下落。黃真是母親的同事,瘦瘦長長的,架著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是典型的文弱書生。他與我母親都不過是普通編輯,也不是“四二二”的骨干,按常理不會抓他們,但大亂之時是不循常理的。母親感到極其危險,便托一個當地出身的同事為我們找一個較安全的避難場所,他答應到“街上”找個房子。南寧當地人都講粵語,但自治區直屬的各單位聚集著大批外省人,大院里都講普通話,和當地人的生活相當隔絕,因而大多數外地人根本不會說本地話,稱本地人聚居的老城區為“街上”。

第二天,母親要帶著我們兄妹去避難,而哥哥怎么也不肯去,母親只能把他托給舅舅,牽著我就跟人走了。那人把我們帶到解放路的一處老房子,然后他就回去了。以后,母親才知道那里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地帶,而是“四二二”控制的中心區,他們自稱為“解放區”。但兩派交火的據點離這兒較遠,周圍是當地市民的聚居地,從表面上看,百姓仍悠閑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因而我們還是住了下來。

在我們之前,黃真已到了那兒,我們還碰到好幾個報社人。一個上海人叫陳廣旭,二十多歲的樣子,架著一副現在最流行的大黑框眼鏡,不茍言笑,用現代流行語說挺酷的。他剛分到報社時,曾奉命和另一個青年來管我們的暑期少年之家,因為他顯得特別嚴肅,孩子們都敬而遠之。這期間陳叔叔偶爾來,我就溜到一邊去,不敢和他說話,他曾叫母親等為廣播站寫稿,他們不肯,也就不提了。還有兩位本地籍貫的叔叔,一位叫彭志球,另一位不記得了,他們對我們都挺親切的。樓上住著幾個中學生,一個女生常和母親說話。一個男生常來逗我玩,他非常聰明帥氣,又喜歡開玩笑,我們常玩的游戲是大變活人,我對他佩服得不得了。問他叫什么,他說:“叫我校長好了。”

幾天后,這個區域就被“聯指”的武裝人員包圍了。再過幾天,兩位本地的報社人留下行李都先后失蹤了,那時本地人還是能混出去的。多年后彭志球說,那天他拎著一個醬油瓶,走到封鎖線時被“聯指”的武裝人員攔住了,他用粵語說去那邊打醬油,就混過去了。可見,“我是打醬油的”在哪個時代都是通用語。母親越來越擔憂,但她一看就是外地來的知識分子,還帶著我,根本無法混過去,而被那些兇殘的武裝人員逮住兇多吉少。

在解放路住了一個多星期,某個晚上大炮響起了,樓上的學生連滾帶爬地躲到我們房間,女生說:“嚇死了!嚇死了!”槍聲也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近。后來才知道,那就是總攻,攻擊者不僅有“聯指”的民兵,還有眾多廣西軍區的正規軍,炮彈都是真正的炮兵打出的(《廣西文革大事年表》,106頁)。我在戰爭小說中讀到的炮聲,這回親耳聽到了,果然先聽到“呼呼”的呼嘯聲,接著傳來“嘭嘭”的巨大爆炸聲。炮彈并不只打據點,常常會落到居民區來,炸到之處很快騰起一片火光。那時南寧老城區多是解放前留下的老房子,大部為木結構,兩到三層,所帶騎樓使街道更為狹窄,炮火下極易著火,夜空中這里那里騰起大火。我嚇得發抖,鉆到母親懷里,她能做的也只是拍拍我的背。

傷亡也出現了,樓上的女生還去獻血了。母親想給她做一些有營養的東西,卻根本沒有辦法,就在幾天前菜都沒有了,只能吃一點白飯。不知誰做了一些炸油餅,大人還讓給我吃,誰知炸餅的油居然是桐油,結果吃過的人都上吐下瀉,我更是不斷地水樣腹瀉。院子里的廁所只是一個坑,久已無人處理,已快要滿溢,上面爬滿蛆蟲,人要站在兩塊磚上,才不至于踩到糞水里。那天剛進廁所,忽聽頭上“呼”的一聲似乎有炮彈飛過,我嚇得一哆嗦,就把磚頭踩翻了,糞水灌滿了鞋子。我沒有換洗的鞋子,母親只能把我抱到屋子里,然后一個人跑到院子里沖洗鞋子,炮火似乎就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此景終身難忘。

母親將濕漉漉的鞋子穿在我腳上,收拾起行李,因為聽說“聯指”叫“解放區”里的人快出來投降,她決心今天就帶我出去。院子里她和陳廣旭在商量什么,炮火又響起來了,我奔過去抱著母親叫:“我怕!我怕!”陳廣旭瞪起眼睛吼道:“小孩子吵什么!”然后聽到他說:“你有孩子,先走吧。我只能上山打游擊了。”后來母親告訴我,當時她勸陳廣旭也快點離開這兒。

下午,我們和黃真一起出去,先在街道兩旁的民房中穿行,原來相互分隔的各家墻壁都被打通了,我跟大人爬過一個個洞口,穿過一幢幢殘破的房子,根本不必問路,只要跟隨居民一起走,越走人越多。不知走了多久,我們才走出房子,走到街道中央,當地居民背著行李,扶老攜幼,匯成人流,街道兩邊密布著拿槍的人,有的人身著便衣,有的人穿著解放軍制服,一些槍還上著明晃晃的刺刀。忽聽一聲怒喝:“放下東西!舉起手來!”人們紛紛丟下手中所有的行李,將雙手高舉過頭,母親也迅速扔掉大包。前面一個男人還背著一個小包,立刻身中一槍,他旁邊的人扔掉包扶起他一聲不吭往前走。母親趕緊將我身上的小語錄包也扔掉了。其間,一個解放軍士兵說:“小孩不用舉手。”但我仍然不敢放下手,小小年紀,我就明白:政策都是拿槍的人隨心所欲制定的,我不知道前邊的士兵是否還有心情仁慈。

人們如馴服的羊群般茫然地走著,雖然數百上千,但連咳嗽聲都聽不到,只聽到雜亂的腳步聲,一路上都能聽到高音喇叭傳來的一個刺耳女聲,她反復念著同一篇文章:“你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們一顆炮彈,就能打死你們一堆人。”后來讀《毛澤東選集》,才知道當時反復播放的正是淮海戰役中著名的《敦促杜聿明投降書》。多年以后,當我看到電影中猶太人被驅趕的畫面時總是非常難受,因為太像我所經歷的投降經歷,一樣的婦孺無助,一樣的充滿絕望,甚至一樣的對自己的同類麻木無情。時而,守在街邊的拿槍人兇神惡煞般沖進人流,抓住某人捆起來,而人流仍靜靜地淌過,無人停留,甚至沒人看他一眼,身后傳來殘忍的毆打聲,人們的腳步卻更快了,似乎這樣才能避開厄運。穿便衣的是來自各地的“聯指”骨干,他們站在路邊睜大眼睛尋找認識的人,一旦認出本單位的人,就把他們揪出來。被挑出的人往往兇多吉少,戰區中的虐殺根本不會有人干預。

萬幸的是一路上沒有人認出母親,最后,人群被鋼槍逼進第九中學。中學的操場上放著幾張桌子,我們被逐一帶去訊問。一個報社印刷廠的青工沖過來,一腳把母親踹倒,然后腳踩在她背上捆人,一邊捆一邊惡狠狠地問:“陳廣旭在哪里?”母親說不知道,他又踢了一腳就走了。過一會母親就被一個士兵押走了,說她是所謂重犯。

等了很久才輪到問我,問了姓名身份之后,一個女人在我身上細細地搜身。因為我拉肚子太厲害,又沒法上廁所,這天母親把一塊毛巾塞在我屁股上權當尿布。那女人摸到毛巾,以為藏著什么值錢東西,厲聲喝問,我覺得很丟臉,從褲子里拽出那塊臭烘烘的毛巾,狠狠地丟在桌上,那女人也尷尬了。我被送到一個大教室,和當地居民關在一起,晚上只能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些居民對解放軍士兵抱怨說,所有的行李都被搶走了,衣服也沒有,士兵說明天就放你們出去了,行李搜過后會送來的。當然,最終沒人領到行李。我找個角落躺下,將那條臟毛巾當做唯一的御寒物,槍炮聲還清晰地傳來,想著不知明天往哪兒走。

第二天一早,我把臟毛巾隨便洗了洗,又用來洗臉。只見母親跟著一個解放軍來了,她指著我說:“她是我女兒。”于是我又隨母親被關到二樓的一個教室里。里面關著十幾個人,不分男女,都睡在課桌上。似乎沒人來訊問,大家都呆坐著,看著太陽一點點從這個窗口移到那個窗口。晚上相當涼,我們仍然沒有任何被褥,母親只能抱著我。同室一個受傷的小伙子有一條毛毯,母親懇求他勻一角讓我蓋,他與他同伴卻像沒聽見一樣,頭也沒轉過來,我拉住母親說,“別求了,我不冷的。”

幾天后,突然發大水了,然而這之前并未下大雨,當局命令轉移。洪水來得極快,我們只能從二樓的一個窗戶爬竹梯而下,再爬過一條捆縛課桌而成的臨時浮橋,經另一幢樓才逃出。一個解放軍士兵泡在水里拉著浮橋,另有人在窗子邊幫助囚犯一個個爬出。士兵比“聯指”的人和藹多了,起碼我沒看到他們打人,也許來自外地的士兵對派仗的犧牲者沒什么偏見。后來查資料才知道,這場水災超過1958年特大洪水的水位,而且是人為的(《廣西文革大事年表》,115頁。)。母親也一直以為那是場天災,前日我告訴她真相時,她半晌無語。

我們被押解到交通學校,被關押者多為知識分子,男女分開,也是在一間問教室里席地而臥,教室外邊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對面是一個大操場。飯還能吃飽,當然還是沒有菜,并開始提供草紙之類。被俘者久未沐浴,都臭極了,還讓我們洗了一次澡。我身上長了癬,解放軍士兵帶我到衛生室上些碘酒,剛上時舒服一些,但以后越來越嚴重。

有天早上,突然把我們全體趕到操場,一會兒,開進幾輛敞篷卡車,車中站滿荷槍實彈的“聯指”武裝人員,一些被五花大綁的人面朝外排在車廂兩邊,每人頸上掛著一塊巨大的木板,上書其名字和罪名,名字上打著紅叉,還故意滴上紅墨水,給人以血淋淋的感覺。幾個人拿著扁擔或木棍,開始在我們面前打人,高音喇叭里一男一女數落著那些人的罪名,其間也放毛主席語錄歌,被害者的慘叫就在音樂的背景下凄厲地傳來。我嚇得發抖,把臉捂在母親的懷里,根本不敢看,而大人卻不能不看,有人大叫:“抬起頭來!”我感到母親的手也在發抖。不知打了多久,終于終于,卡車開走,這場慘劇才得以結束。大概這就是所謂示眾。聽說外邊還搞過“禽獸展覽”,即將一些人關進鐵籠,然后組織群眾參觀(《廣西文革大事年表》,118頁。),當然我沒看見。

幾天后,要放我出去,一個士兵騎著自行車馱著我,找到舅舅在建政路上租住的弄堂,但舅舅已回到邕江南岸的中學去了,士兵說洪水太大現在不能過邕江,我只能沮喪地跟著士兵回集中營。回來途中看到賣菜的攤販,摸到口袋里還有幾角錢,取得士兵同意后,買了一小把腌過的大頭菜。我們已經近一個多月吃不到任何咸味的東西了。

當我掏出那把生大頭菜時,母親直夸我能干,她又想起難友黃真,要我給他送點去,看守居然同意了。看守士兵捏著一根軍用皮帶,帶我穿過長長的走廊,所到之處,犯人眼中都露出恐懼,以為小孩也來“點水”了。當時“聯指”的人時來看守所指要某人,其后便是折磨或毆打,這就是所謂“點水”。我們走到另一頭的教室,正值中午,天太熱,門也沒關,只用一張課桌攔在門口。帶我去的看守用皮帶猛敲一下桌子,大吼一聲:“誰是黃真?”所有的犯人都像裝了彈簧一樣跳起來,臉上帶著難以言狀的驚恐,黃真臉色蠟黃,朝門口走來。我從看守的背后閃出,一言不發,將大頭菜遞給他,他的臉一下子綻開一絲微笑。

不久,大水基本退去,我被允許出獄。文革前常去舅舅所在的亭子農業中學玩,先坐公交,再步行穿過一片田野,憑記憶準確地找到。舅舅正在屋里,看到我大吃一驚,劈頭就問:“媽媽呢?”我沒頭沒腦地回答:“媽媽在交通學校。”待問清我們的經歷,舅舅說,前幾天邕江江面上漂出許多尸體,以為我們母女完了呢。

舅舅叫我住到外婆那兒。外公在解放前是位律師,解放初還被認定為民主人士,但因母親參加革命時自報家庭成分是地主,家里所有的人都受連累了。文革前報社就要求外婆搬走,舅舅的中學也不讓住,只好在附近的村子邊給她搭了一個小棚子棲身。那是一個用木頭、竹片及油毛氈搭成的棚子,只能放一張床,地面是又粘又濕的黃土,外婆戲稱為古代考科舉用的“考棚”。小村里有幾戶農家,他們知道外婆成分不好,常欺負她,有個男人還總來說哪里哪里又殺地主全家了,語聲切切,挺嚇人的。外婆總顯得戰戰兢兢的,家里做點肉湯好菜,總要一家一碗地端給他們,剩下一點才能自己吃。后來才知道,就在我暫住外婆家的那段日子,鄉下各縣正在大開殺戒,甚至有的被滅門(《廣西文革大事年表》,117-136頁。),可見,那男人的威脅并非虛言。

一星期以后,火車一通,父親就回來了。他先去了報社,說看到母親已被押回,也許他想使緊張的氣氛緩和一些,說著說著,還不時夾著幾聲干澀的哈哈笑聲,但在我聽來,那笑聲實在刺耳。然后他要求我到報社去陪母親。

第二天,舅舅騎著自行車送我到報社。報社的后門朝向建政路,門前也站著一個威武的士兵,身上背著步槍!舅舅不敢進去,下了車,要我一個人進去。我剛從鋼槍守衛的集中營出來,又走向鋼槍守衛的大院,心里又惶恐又不情愿,走到后門口沒進去,又往反方向走了。舅舅騎車追上我,壓低聲音斥責:“怎么不進去!太不聽話了!”我從沒見過舅舅那么嚴厲,知道自己別無退路,心一橫轉身走了進去,哨兵并沒盤問。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晰地看見那時的情景: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路,熟悉的宿舍樓,但一切又都是陌生的,只是因為人。走過住了十年的宿舍,我家原在三樓,正對著樓梯,但我知道這兒沒家了。樓下有一個公用水管,一個女孩正在打水,一個多月前我還常和她玩,然而,她把頭轉開了,我也默默地走過,仿佛從不認識。繞過一個大草坪,路過公廁、浴室和水房,走到一排平房,那原是廚房,現在是“牛棚”,即落難者的棲身之處。我推開頂頭一間的門,母親正在吃飯。一個星期不見,她更瘦了,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臉上有些黑色的印記。一進門,我眼淚就掉了下來。母親忙安慰我,說沒怎么被打,臉上的黑印是被人倒了印刷油墨。又說:“剪頭發時還有人阻止呢,只是那個女的說外面都剪,就被剪了。好人還是有的。”我一直記得這句話,也十分佩服母親,我永遠也不可能像她那樣只記住人們的善,而過濾掉那些惡。

很快,我便領略到人們的惡。一個從“解放區”抓住的人被押回報社,在食堂門口示眾,他站在一張長凳上,五花大綁。有兩天我去食堂打飯,都看到這樣一幕。我并不認識他,以后我也從不敢問母親,她自己遭過什么罪。

我認識的陳廣旭沒有走出“解放區”。聽說他后來也出來投降,在路上就被報社的人認出,然后背部中彈而死。戰亂始停,陳的老父曾來報社找,才知道這一噩耗。陳廣旭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系,文革前分來廣西日報,父親是工程師。母親說陳根本不可能拿槍戰斗,即使在“解放區”寫過什么文章,也絕無死罪。前日我問母親,文革后對此案是否有結論,她回答沒聽說。實際上,即使在“四二二”被當成反革命被鎮壓的年代,這種事也是不被公開認可的,否則那名指認者應該出來領賞。誰害死了陳廣旭,也許將永遠是個謎。多年來我一直不能忘卻此人,改革開放以后生活越好,我越為他惋惜。假如大亂初起他便逃回上海,假如留在南寧也不參加任何派別,假如那天他和我們一起從“解放區”出來,也許就能挨過那段日子,他還那么年輕,也許能趕上文革后第一批招研究生,也許又回到繁華的上海。然而,歷史是不能假設的。

盡管母親出身不好,可歷次運動都安然無事,本來文革也絕對搞不到她頭上,然而既從“解放區”出來,就被指為“四二二”的骨干,文革前所有的經歷也都變成罪狀了。母親白天在大院里勞動,晚上在屋里寫檢查,一出去就得背一個黑牌子。既然住在“牛棚”,我也成了賤民,必須忍受辱罵和虐待,如同一些教育學家所言,孩子之間的施虐往往甚于成人,此處不必贅言。我終日與書為伴,但家里的書大多被抄,只能亂翻僅剩的《魯迅全集》,以至反復讀了七遍,魯迅對人性惡的剖析與現實如此貼切,那種陰暗的筆調也給我帶來終身的影響。我們這一輩就是這樣,少年讀魯迅,青年才讀到安徒生。

開學以后,政治活動不少,時而拉我們去參加公判大會,每次都有人被判死刑,被斃者最常聽到的罪名是參加“反共救國團廣西分團”。文革后證明那是徹頭徹尾的冤案(《廣西文革大事年表》,89頁。)。那時語文課的作業多是造句,一次,要求用“斬釘截鐵”來造句。第二天,老師講評念出這樣的句子:“昨天,我們去參加公判大會,回來的路上同學們議論紛紛,有的說‘槍斃了7個’,有的說‘槍斃了8個’,我斬釘截鐵地說:‘是8個!”’同學們頓時哄堂大笑,老師講評說:“語句很通順,但典型的用詞不當。”不知為什么,我沒笑,這個造句令我終身難忘。

戰后,南寧的中心區即解放路一帶變為一片焦土,百貨大樓也大半坍塌。小學奉命組織學生去參觀,老師指著炸毀燒焦的廢墟說:“看!那都是‘四二二’燒毀的!”講解員甚至對小學生說“四二二”的人如何淫亂之類。我在心里說:大樓是被“聯指”與解放軍的大炮炸毀的,民房就是那些炮火點燃的;我也見過那些男生與女生,他們和你們一樣,也曾是那么陽光與天真。當然,當時我絕不敢吭一聲,更不敢說我曾從那兒走過。龍應臺說,她23歲時讀近代史原始資料,才知道“原來歷史的一半是編造”(龍應臺:《不相信》,《南方周末》2007年12月1 2日。)。然而,1968年我就知道了,那年,我11歲。

(作者為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 楊繼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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