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制“真理標準”討論?
按照官方敘史,華國鋒壓制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但相關材料和著述,大多也是講的汪東興,涉及華國鋒往往語焉不詳。
許多材料顯示,汪東興的確是壓制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但是華國鋒與汪東興不同,充其量是不積極,現有的材料很難看出他“壓制”了這場討論。這恐怕與華歷來對意識形態問題謹慎有關。從地方到中央,華長期從事政府工作,分管過文教、農業、財貿、科技,事務性特點突出而意識形態色彩較淡。1970年代,毛澤東曾提醒華:“你滿腦子是農業,我滿腦子是路線斗爭,兩個司令部的問題。要抓路線。路線不對,抓了農業也不行,腦袋掉了還不知為什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傳(一九四九~一九七六)》(下),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1595頁)毛的批評可以算是一個佐證。
1978年,理論界提出的問題越來越多,議論蜂起。中宣部的官員顧慮甚多,希望華國鋒能出面講講理論問題,以統一思想。華的看法是:現在議論多,思想活潑,知識分子從“臭老九”變成了“香老三”,又一步登天了,成了工人階級自己的一部分。至于理論問題,諸如“資產階級法權”、“按勞分配”,華認為講早了不好。他還是主張讓大家討論,各抒己見,他講早了人們會認為黨中央主席講了,大家就不好說了。中宣部負責人再三請華講一講爭論的問題,華仍堅辭:具體爭論的問題,思想不一致,講早了不好,思想問題有針對性的可以講一點。(華國鋒、汪東興、烏蘭夫聽取張平、朱穆之、廖井丹匯報的談話,1978年4月7日。)華國鋒不想對理論問題匆忙表態,恐怕既有他本人對理論問題不熟悉的原因,也有性格溫厚、包容的緣故。無論如何,華對理論界的爭論不反感,主張“讓大家討論,各抒己見”,客觀上給了人們討論問題以某種寬容。
“真理標準”文章發表的前一天,華國鋒出訪朝鮮回國(5月4日至10日訪問朝鮮)。據華本人說,因為有許多事情亟待處理,沒有顧上看。6、7月間,華聽到關于這篇文章的爭論情況,才知道對文章有不同看法。后來中央政治局常委開會時,議過這個問題,認為這篇文章的主題是好的,但沒有專門去研究。(參見《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第192-193頁)這是事后的說法。可以肯定,當時絕非所有常委都認為文章主題好。沒有材料顯示,華國鋒本人是否認為主題好;但也沒有材料證明,華對這場爭論施以了打壓。華至多是過于謹慎,不想對理論問題表態而已,與汪東興的壓制、指責不能相提并論。
真理標準討論受到責難,主張者一時壓力不小。有材料顯示,華國鋒不贊成戴政治帽子的做法。1978年7月4日,華國鋒同胡耀邦、譚啟龍談話,對“砍旗”的帽子有批評:“現在有一種苗頭,動不動就說矛頭對準誰,就說你要砍旗子。這樣說,你叫人家怎么辦呢?胡耀邦說,我們搞‘四不’(‘四不’即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辮子,不裝袋子——引者注)。有人愛整人,結果整到自己頭上。”(華國鋒同胡耀邦、譚啟龍的談話,1978年7月4日)“砍旗”是反對者給真理標準文章扣的政治帽子,華表示了反感。這一番話,對著“真理標準”文章的組織者胡耀邦講,不說是對胡的支持,至少說不上是“壓制”。1978年8月18日,胡耀邦在中央黨校介紹了一個情況:“王任重問華主席,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是怎么回事?華主席說,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要搞清楚,從團結的愿望出發,達到團結。”(胡德平:《耀邦同志在“真理標準”大討論的前前后后》,中篇,《財經》2008年第12期;沈寶祥:《真理部長問題大討論》,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專題史稿》第四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頁。)華承認“真理標準”是“一個重要問題”,要求“要搞清楚”,說明他不僅包容了討論,而且給予討論某種支持。
當年的“實踐派”代表人物胡績偉后來評論說:華國鋒“態度比較溫和,為人比較正直,處事比較慎重。鮮明的對比是毛澤東主席,他也是常常讓劉少奇或鄧小平主持會議,但他很快就打斷人家的話,把主持會議權完全接過來。他作結論時更是上綱上線,提得很高。整個會議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火藥味越來越濃。而華國鋒卻不是這樣,例如所有關于宣傳的會議,他都幾乎讓汪東興主持,他總是溫文爾雅地坐在旁邊,對汪東興不斷發出的‘槍炮子彈’,他從沒有火上澆油,反而起一些緩解松弛的作用。特別是當汪東興對我大批大罵時,華主席對我沒有上綱加碼,既沒有叫我停職檢查,更沒有罷官撤職,這就使我不僅能夠繼續領導人民日報,而且大大鼓勵了我繼續大膽地解放思想,相當獨立自主地改進人民日報。”(《胡績偉自述(一九七七年~一九八三年)》,第35頁)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真理標準”文章發表后,一些主要報紙和理論刊物非但沒有停止反而繼續發表有關文章,地方官員也紛紛表態支持,倒是反對的觀點在報刊上鮮見。如果華真要“壓制”這場討論,以他“第一號人物”的身份,事情也許更加曲折。
“洋躍進”?
“洋躍進”也是指斥華國鋒的錯誤之一。“躍進”自1980年代以后是個貶詞,“躍進”再戴個“洋”的帽子,更有些挖苦的意味。
所謂“洋躍進”,從目前的解釋看,有“寬”“狹”兩種含義。廣義的“洋躍進”,指1970年代末伴隨大規模技術和設備引進的經濟高速增長。狹義的“洋躍進”,指超出國力承受邊界的先進技術和設備的大規模引進。由于批評者將之比作1950年代的“大躍進”,又因為具有1950年代不曾有過的對外引進的因素,故稱之為“洋躍進”。對“洋躍進”,政學兩界歷來有不同看法,以至于對這個說法都有爭議。作為學術問題,這本來是可以討論的。不過,無論是肯定還是批評,前提是弄清事實。因為事情本身比較復雜,這里只討論最高層關于引進的決策層面的事實問題。
“文革”結束以后,當時面臨的局面相當嚴峻。工業生產方面,突出的問題是燃料、動力和原材料緊張。為解決這方面的困難,1977年7月,國家計委提出,今后八年,除抓緊“四三方案”(指1973年從國外引進先進設備和新技術的方案,因需動用外匯43億美元,故稱“四三方案”。)的在建項目的投產外,再進口一批成套設備、單機和技術專利,總額為65億美元。7月26日,政治局聽取國家計委匯報。鄧小平提議引進還可以加一點,譬如搞100億美元也是可以的。他的想法是,多出石油、煤炭和輕工業產品,換取外匯,多引進設備和技術。葉劍英當即贊成,說“不算多。投信任票。”華國鋒、李先念也都表示贊成。(房維中編:《在風浪中前進——中國發展與改革編年紀事》第一分冊,2004年11月初稿,未刊,第34~36頁。)
會后,國家計委修訂引進方案,提出在65億美元的基礎上,再增加一些引進項目,規模擴大到150億美元。18日、23日、25日,政治局三次聽取國家計委的匯報,肯定了計委修訂后的方案。鄧小平很肯定150億美元的引進計劃,認為沒有什么危險。鄧甚至提出,再過兩三年,也許可以再多些。李先念同意鄧的意見。華國鋒也同意鄧的看法,肯定國家計委的計劃是積極的,經過努力是可以實現的。(《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55~62頁。)
1978年2月9日,政治局討論《政府工作報告》,一個突出議論的話題是加速和擴大引進。鄧小平認為:引進技術的談判,要搶時間;對共同市場,也要迅速派人去進行技術考察,幾百億的長遠合同要考慮;要進口大電站、大化工設備,不怕冒頭。還說:步子要快一些,政治局今天可以下這個決心,試一試,不行也不要緊。葉劍英說:我們要在二十三年內完成四個現代化,這是全世界都關心的問題。干勁要鼓足,氣勢不可怕。把積極性調動起來搞社會主義建設。要把我們的建設速度加快,再加快。華國鋒贊成,說:180億元的進口,可以一起談。(中共中央政治局討論《政府工作報告(草稿)》經濟部分時的談話(1978年2月9日)。)按照華的主張,引進規模擴大到180億元。
3月13日,政治局再次聽取國家計委關于引進新技術和進口成套設備的匯報。華國鋒說:引進先進技術和先進裝備,是加快經濟發展的一項重要措施,小平同志1975年說這是一個大政策。粉碎“四人幫”以后,提出了65億美元的方案,現在看不夠了。引進也要有個長遠打算,至少要有八年的打算,但是不定死。國際上科學技術日新月異,不斷變化,要加強調查研究,統籌考慮。現在提出這個規劃很重要,要先把今年60億美元的引進方案定下來。華說:八年引進規模180億美元,也可能是200億美元。(《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90頁。)鄧小平說:引進這件事肯定要做,重要的是爭取時間,要縮短從談判到進口的時間。如果一個項目能縮短半年,早投產一年半載,就把錢賺回來了。(《鄧小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上),第279頁。)
4月19日,政治局聽取國家計委等五部委關于發展對外貿易、增加外匯收入的匯報。鄧小平明顯流露出不滿:擴大進出口貿易問題,我已經說了多次,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做得快一些好一些。政策上大膽一點,搶時間進口設備,是劃得來的,得到的比付出的利息要多,問題是善于去做。目前的時機是有利的。粉碎“四人幫”以后,思想解放了,可以拿資本主義國家行之有效的辦法為我們所用。要想一想,現在思想解放得夠不夠,到底還有什么障礙,看看上層建筑、生產技術方面存在什么問題。有些事情不能總在北京轉圈子,一拖就一兩年,要盡快研究解決。(《鄧小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上),第298頁。)與鄧小平一樣,華國鋒也強調了解放思想的問題:我們要經過二十三年實現四個現代化,就要真正動腦筋,想辦法,爭速度,這里就有一個引進的問題。太急了不行,慢騰騰也不行。我同意小平、先念同志的意見,思想要解放一點,膽子再大一點,放手一點。(《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93頁。)后來的“思想再解放一點,膽子再大一點,辦法再多一點,步子再快一點”,即由此而來。
6月1日、3日,政治局聽取林乎加率領的赴日經濟代表團和段云率領的赴港澳經濟貿易考察組的匯報。華國鋒對引進規模稍顯謹慎,他說:國外引進與國內條件要平衡。有些大的項目,下決心要慎重,下了決心就能上準。這不是優柔寡斷。他說:千萬避免萬馬奔騰、齊頭并進,最后都上不去。大家的熱情是好的,現在勁頭來了,但是引進不能不顧國內條件。不過在引進新技術和利用外資方面,華仍主張要大膽一些:用外匯進口新技術,可以加一些;利用外資,膽子也要大一些。鄧小平則毫無顧慮,氣魄極大:下個大決心,不僅不要怕欠賬,那個東西沒有危險,就不怕還不上錢。搶回一年時間,就補償有余。思想要解放。6月22日,鄧小平同余秋里、谷牧、康世恩、方毅談話,說得更干脆:同國外做生意,搞買賣,搞大一點,什么150億,搞它500億。(《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118~120頁。)500億美元的規模,是3月份擬定的200億的盤子二點五倍。
大概是受鄧小平的影響,6月30日聽取谷牧出訪匯報時,華國鋒再次強調步子要大一些:第一次提65億,第二次180億,現在有一些新的設想,步子還可以再大一些。(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領導同志聽取谷牧同志訪問歐洲五國的情況匯報時的重要指示(1978年6月30)。)幾天后,他在一次談話中嫌原計劃過于保守:“一種辦法是讓外國剝削一點去,干翻身有什么不好?另一種辦法是借自力更生為名,搞假‘左’,五十年也翻不過身來。哪種好?中央準備采取大的政策引進。從60億到180億,現在要搞到500億美元。花一點錢。這是一個大決策,原計劃是保守了。”(華國鋒同胡耀邦、譚啟龍的談話(1978年7月4日]。)同華、鄧的態度相比,葉劍英、李先念顯得比較謹慎。葉說:引進技術,重點在歐洲。這是第一點。第二點,一要吃飽,二要消化得了。看主觀條件,能否消化得了。一天三餐,一頓去吃就消化不了。要按消化能力,掌握分寸。要集中更大力量消化引進的東西。李先念說:引進要同國內制造平衡,要結合起來。光進口,國內機械工業不提高不行吧?!(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領導同志聽取谷牧同志訪問歐洲五國的情況匯報時的重要指示(1978年6月30)。)
華國鋒、鄧小平、李先念要求國家計委提出一個引進新技術的單子。國家計委做了研究,并征求了很多人的意見。各方面提出的擴大技術引進的設想,需要用匯超過1000億美元。7月上旬,國家計委初步整理,匯總了一個850億美元的方案。7月11日,國家計委副主任李人俊在國務院務虛會上作了匯報。華國鋒從加快發展速度的角度肯定了引進規模的擴大:關于引進國外新技術,原來我們提了一個65億美元的引進方案,以后看到形勢發展好,認為可以多搞一些,提高到180億美元。現在提出“思想再解放一點,膽子再大一點,辦法再多一點,步子再快一點”,這也是合乎認識規律的。(華國鋒聽取李人俊關于擴大新技術引進初步設想匯報后的講話(1978年7月11日),《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138~139頁。)有材料顯示,鄧小平也有把引進規模擴大到800億美元的考慮。(1978年12月9目,王震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西北組發言:“鄧小平同志講用外國貸款由五百億增到八百億。”見《王震傳》編寫組:《王震傳》(下),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1年,第165頁。)尚不清楚的是,鄧什么時候提出的這個想法,這是他自己的考慮還是對計委方案的肯定。李先念則仍然對引進規模的擴大有些擔心。8月3日,在國務院務虛會上聽取各部門匯報后,李先念談了一些意見:要想一想自己的本領,一下子引進那么多新技術,能不能掌握和消化?不要搞成“花子拾黃金”。我們搞經濟工作的同志,要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至于國民經濟的平衡,不可能一下子平衡得很好,但要做到八九不離十。我懷疑能否借到500億美元?借了500億外債還不起,國際上對我們的觀感就要變。500億美元也不是一下子全都用,我想先借200億美元,用點還點,還點用點,滾著用,大概就差不多了。(李先念聽取各部匯報后的講話(1978年8月3日),《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140頁。)雖然葉劍英、李先念都有些隱憂,高層最終還是作出了進一步擴大引進規模的決定。9月9日,李先念在國務院務虛會結束時宣布:最近中央決定,引進工作膽子要更放大一些,步子要更加快一些,今后十年的引進規模可以考慮增加到800億美元。李還稱,這是一個偉大的戰略決策。(李先念在國務院務虛會上的講話(1978年9月9日)。)
上述高層決策過程的梳理,表明引進規模的擴大有一個過程,高層領導人的意向也有些變化和參差。從65億美元到后來的800億美元的規模,最初高層的意見比較一致,后來逐漸有些差異。在高層領導人里,鄧小平的調子始終是步子要快,規模要大;華國鋒的想法與鄧最接近甚至完全一致,中間雖一度略微謹慎,但很快恢復了樂觀態度。葉劍英、李先念開始也贊成擴大規模,但是隨著規模設想的一步步擴大,態度漸趨謹慎。所以,即便把當年的引進規模擴大說成是“洋躍進”,也不是華一個人的主張,事實上鄧小平比華國鋒更積極。無怪乎鄧小平后來說:不要再提“洋躍進”了,與1958年的“大躍進”不是一碼事。(葉選基:《葉帥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后》,《南方周末》2008年lO月30日。)
胡耀邦事后的評論比較公道:“經濟問題,我們也是有錯誤的,一個是高指標,一個是大轟大嗡,主要是一九七八年。我覺得,這個問題,國鋒同志是有一份責任的。但是,我的意見,當時指標是中央全會討論了的,大家都舉了手的,我也是有錯誤的,因為當時我是中央委員之一,我也是吹過的。”“經濟上的嚴重失誤、嚴重錯誤,我的意見,不要把主要的賬算在國鋒同志身上”。(胡耀邦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的發言(1980年11月19日),《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匯編》(上),第746頁。)經濟工作有沒有錯誤、有多大錯誤,見仁見智,盡可討論;不過,胡耀邦說這是中央全會的決定,“大家都舉了手”,責任不在華國鋒一個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被忽視的“濫觴”
關于改革開放起源的歷史敘述,很少提到華國鋒,似乎華與改革開放無緣甚至是對立的。其實這是一個誤解。
粉碎“四人幫”之后,華國鋒最早提到“改革”,是1977年5月公開發表的一篇文章。文稱:“在社會主義社會里,生產力的發展也必然會使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上的不完善的地方暴露出來,喚起人們去加以改革。”(華國鋒:《把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進行到底——學習(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人民日報》1977年5月1日。)當然,這是秀才班子起草的稿子,屬于官樣文章;而且這里所說的“改革”源自主流意識形態的理論,同后來的改革含義殊異。
那么,華國鋒有沒有改革開放的意識呢?這需要憑史料來回答。由于文獻檔案公布甚少,筆者只能根據所見零星史料梳理。
在借鑒和學習外國經驗問題上,華國鋒不是一個保守的領導人。1975年他任國務院副總理分管科技工作時,就曾感嘆“科技人員不敢看外國書,思想有顧慮”。(國務院領導同志聽取胡耀邦等同志關于“科學院工作匯報提綱”時的講話(1975年9月26日)。)1977年初,項南(項南時任第一機械工業部黨的核心小組成員兼農機局局長。)向他匯報考察美國農業機械化的情況。項南一邊匯報,一邊放映拍攝的紀錄片,華對美國農業生產的發達和農業機械化的先進程度感到驚詫,韓丁一人種1600多畝地、一年生產150萬斤糧食的事實尤其給他留下深刻印象。項南感慨地說:“華主席,我們總在說要縮小三大差別。實際上,我在美國看到的真實情況是,美國的城鄉差別、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差別比我國小。”他向華國鋒建議:“我們搞四個現代化,應該借鑒資本主義的先進經驗。”華“內心有所觸動”,對項南說:“我相信你說的情況是真的……”。(胡少安著:《敬畏人民——項南傳》(上).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04年,第198~199頁。)
前述華國鋒在引進問題上的主張,某種程度上已經含有打破自我封閉的意義。在他看來,我國科學技術落后,要很快搞上去,引進外國的先進技術,學習外國好的經驗,非常重要。他說:“‘四人幫’閉著眼睛,不學外國技術,那才是真正的爬行。”(華國鋒聽取國家計委關于引進新技術和引進成套設備計劃匯報的談話(1978年3月13日),《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90頁。)1977年底至1978年中國派出一些代表團出國出境考察,比較重要的有:林乎加率領的經濟代表團訪問日本,段云率領的經濟貿易考察組考察港澳,李一氓率領的中國共產黨工作者訪問團訪問羅馬尼亞、南斯拉夫,谷牧率領的中國政府代表團訪問法國、瑞士、比利時、丹麥、聯邦德國。華國鋒認為:“我們搞四個現代化,要堅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同時學習外國的先進經驗。要學習外國,就得出去考察了解……出去考察一下,看來很需要,可以解放思想,看看國外有什么好東西,看看資本主義的弱點,聯系自己作為借鑒。”(華國鋒聽取林乎加、段云匯報后的談話(1978年6月3日),《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118頁。)對干部的思想保守現狀,華國鋒十分感慨:“現在有個問題,高干思想跟不上,怎么辦?多出國,多考察……我們是坐井觀天,夜郎自大。中國不僅是毛澤東思想的故鄉,也是夜郎自大的故鄉。”(華國鋒同胡耀邦、譚啟龍的談話(1978年7月4日)。)在華國鋒、鄧小平和高層推動下,政府部門、高等院校、科研機構紛紛組團出國考察,1978年掀起中國當代最大的一次出國考察潮。
考察外國反饋回來的信息,給華國鋒很大刺激。初步了解外部世界后,中國與外國特別是發達國家的差距凸顯。對華國鋒來說,改革的動因更可能是來自于中外現狀的比較。華認為:“考察了這些國家,對我們有啟發。外國企業管理確實有好經驗值得借鑒。現在我們的上層建筑確實不適應,非改革不可。”“上層建筑,很多東西要改進。我們出個國,辦手續,快者三個月,慢者半年。這樣的上層建筑不適應,要大膽改革。”但是國人尤其是干部卻存在“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心理,華痛心疾首的是:“這不是個別現象、局部現象,是帶普遍性的。這樣能加快速度?”華認為“問題是我們的指導思想落后”,“有個思想束縛”,所以才要“思想再解放一點”。(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領導同志聽取谷牧同志訪問歐洲五國的情況匯報時的重要指示(1978年6月30)。)
從哪些方面進行改革?華國鋒當時比較關注的是行政效率、企業管理、分配制度等問題。他主張精簡行政和管理人員,對企業干部實行考核,在企業里實行政治掛帥和獎勵相結合的分配制度。華國鋒還指出了過分集中的問題,醒“要警惕我們的部片面強調集中統一,各部什么事都想抓在自己手里,都想自己管”,他要求“要發揮兩個積極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華國鋒當時就主張“要利用價值法則,加快資金周轉”。他舉例,現在鋼材庫存1380萬噸,正常庫存有600多萬噸就夠了,多了700噸。這反映企業管理有問題,積壓了物資、資金。他說:“資本家多積壓一個月就不得了,半年就不顧一切往外拋,賠了本是要跳樓的。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不能學,他們的技術、管理方面好的經驗可以學,洋為中用嘛!”由此提出:“要按經濟規律辦事,計劃為主,也要利用價值法則。”(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領導同志聽取谷牧同志訪問歐洲五國的情況匯報時的重要指示(1978年6月30)。)注意價值法則在經濟運行中的作用,實際上已經多少顯露出后來經濟改革的縱深走向。從這個意義上說,也許應該肯定華國鋒的主張有某種前瞻性。
說到前瞻性,還有件事情值得一提。1978年6月,赴港澳經濟考察組提出一個十分新穎的建議:利用寶安(即今深圳)和珠海毗鄰香港和澳門的地域特點,把寶安和珠海建成具有相當水平的工農業結合的生產基地和對外加工基地,建成吸引港澳游客的游覽區,使其成為新型的邊防城市。華國鋒非常關注這個動議,他說:“有些意見我很贊成,有些要進一步探討。比如在寶安、珠海兩個縣搞出口基地,那里的工資問題、工廠擺法問題要研究……加工訂貨,進料加工,來料加工,原則定下來,具體問題還要研究,最好搞個文件,經過討論,發下去執行,首先在上海、廣州、北京、天津把來料加工搞起來。總的意見,參觀以后,看準了的東西,就要動手去干,不要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看準了,就要抓落實。比如來料加工,不要議論議論、熱鬧熱鬧就完了,要切實落實,把它辦起來。”(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林乎加為團長的赴日經濟代表團和段云為組長的赴港澳經濟貿易考察組工作報告的討論(1978年6月3日),《在風浪中前進》第一分冊,第119頁。)這實際上是后來建立深圳、珠海經濟特區的最早醞釀,也是對外開放實施“兩頭在外”戰略的最初萌芽。然而,很長時間以來,這個史實幾乎無人知曉,幾近湮滅。
對外關系不是華國鋒熟悉的工作領域,但作為中國最高領導人,華國鋒在處理對外事務方面表現出了一定的靈活性和務實風格。特別是他很注意在對外交往中,考察外國的情況和經驗,以為中國的借鑒,而不是一味僵化、墨守陳規的領導人。
1977年,華國鋒邀請南斯拉夫總統、南共聯盟總書記鐵托訪華。這在當時是一個頗具勇氣的決策。自1958年始,中共就一直視南斯拉夫為“現代修正主義”,并且第一個中斷了同南共聯盟的關系。據時任中聯部八局局長的朱良回憶,雖然1975年毛澤東一度稱贊鐵托,并托來訪的南斯拉夫總理比耶迪奇向鐵托轉致問候,兩國緊張的關系有所松動,但是鐵托訪華涉及是否恢復兩黨關系的問題。國內有一種意見認為,反對南共聯盟“現代修正主義”是毛主席親自領導的,不能否定。當時,中聯部部長耿飆、副部長李一氓思想比較解放,而“中央領導同志的思想更解放”。筆者猜想,朱良所說的“中央領導同志”,當指至少包括華國鋒。這年8月,鐵托來華訪問,獲得極大成功,兩黨關系的恢復進入“快車道”。1978年3月,中共高層派出李一氓為團長、于光遠和喬石為副團長的黨的工作者訪問團出訪南斯拉夫、羅馬尼亞。訪問團回來后向中央報告,否定了過去中國黨給南斯拉夫加上的“修正主義”罪狀,肯定南斯拉夫是社會主義國家,南共聯盟是馬列主義政黨,并就恢復兩黨關系的方式和華國鋒訪南提出建議。6月,中南兩黨正式恢復關系,南共聯盟成為第一個同中共恢復關系的“修正主義黨”。
8月,華國鋒訪問羅馬尼亞、南斯拉夫。自1957年以后,這是中國最高領導人第一次出國訪問。訪問羅馬尼亞、南斯拉夫,華國鋒非常感慨。據朱良回憶,華了解到南、羅同中國的同類工廠、企業相比,規模、設備都不如中國,但效率比中國高出很多,企業還擠出一部分產品出口換外匯,而中國的企業權利太小,經營管理有問題。我們關門自己搞,既不引進外國先進技術,又由國家壟斷出口,企業產品不能進入國際市場去接受外國消費者對產品質量的裁判。印象最深的,是南斯拉夫的農工聯合企業,不僅搞農、牧、畜,而且搞加工,還有自己的銷售網點。華要隨同訪問的趙紫陽(時任政治局候補委員、四川省委第一書記)到四川搞一個、北京搞幾個這樣的企業。朱良還回憶,華對羅馬尼亞、南斯拉夫吸收國外投資和貸款的經驗頗有興趣。看到羅、南對外經濟合作完全放開,搞補償貿易,吸收外國投資,合作經營,生產協作等等,并沒有損害國家主權,他當即想到我們吸收外國貸款“似無不可”。華認為,這次訪問很大的成果,是開闊了眼界,有助于解放思想,找到了在經濟建設方面的差距,我們要爭取時間趕上去。(朱良:《鐵托與華國鋒互訪——對改革開放帶來啟迪的外事活動》,《炎黃春秋》2008年第8期。)這種源于經驗而不是理論推導的改革意識,比某種“理論”更實在,也更具張力。
從實施大規模引進,主張走出去看西方、開眼界,贊成辦出口基地和實施加工訂貨、來料加工、進料加工以及吸收外國貸款,提出改革上層建筑和管理體制看,應該肯定,華國鋒主政時,開放和改革已經提上了日程。同后來的改革開放相比,這時的改革開放當然還是淺層的,不少甚至還在醞釀之中。但改革本來就是一個漸次推進、梯度升級的過程,“其始也簡”。因為其淺、其簡,就忽略它作為濫觴的意義,恐怕是歷史虛無主義。
包容和寬厚的主持者
1978年11月至12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和12月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中共歷史上最為民主的一次會議。但對華國鋒來說,這次會議成了他政治上的“滑鐵盧”。富有意味的是,這個結果同他的包容和寬厚有關。
中央工作會議一開始,不少與會者即提出解決歷史遺案的問題,并對包括“兩個凡是”在內的許多問題提出批評,直指幾位政治局委員包括中央副主席汪東興,也間接觸及華國鋒本人,會議氣氛尖銳而激烈。華國鋒作為主持者,沒有采取壓制和對立的姿態,反而多次肯定會議發揚民主,開得生動活潑。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這樣敞開思想討論問題,是很好的”。(參見《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第89頁。)他主持常委會和政治局會議,接受與會者提出的許多意見,當即決定為與會者提出的一些重大歷史遺留問題(如“六十一人案”、彭德懷、陶鑄等)平反或重新處理,審查康生和謝富治。與會者對提交會議的兩個農業文件意見很多,他采納與會者意見,決定會后將稿子下發全黨討論,然后再交下一次全會決定。對與會者普遍質疑和批評的“兩個凡是”的問題,華國鋒承認“在不同程度上束縛了大家的思想,不利于實事求是地落實黨的政策,不利于活躍黨內的思想”。他主動承擔了責任:我的講話和那篇社論,雖然分別經過政治局討論和傳閱同意,但責任應該主要由我承擔。在這個問題上,我應該做自我批評,也歡迎同志們批評。(同上,第191~192頁。)會議的最終結果,同華的包容、寬厚不無關系。然而,無論他是否意識到,這次會議之后他實際上已開始失去權力核心的地位。
然而,官方和研究者在高度高評價三中全會時,卻從不提及華的作用。倒是與會的兩位“實踐派”人物,多年后作了一些公道的評論。胡績偉稱:“他(指華國鋒——引者注)對于自己這個重大錯誤(指‘兩個凡是’——引者注),是在黨內做了自我批評的”,“回過頭來冷靜地衡量一下,在他作為黨的主席的短短時期內,就他的一個很重要的政治品德來說,畢竟是我們黨的歷史上一位比較開明比較民主的最高領袖。”(《胡績偉自述(一九七七年一一九八三年)》,第104頁。)于光遠說:華國鋒“自始至終主持了這次會議。在建設問題上他是積極的、主動的,很愿意多講。可以看得出他是希望能集中地討論開幕會上提出的那三個議題(指農業問題,1979、1980年國民經濟計劃以及李先念在國務院務虛會的講話——引者注),他也努力去引導這樣的討論。對會議提出為‘天安門事件’性質平反,提出解決許多重大的冤假錯案,會議提出‘兩個凡是’和真理標準這樣的問題,我認為他是有精神準備的。有兩點可以證明,一是他在閉幕會上沒有再提‘兩個凡是’,沒有再采取引用‘最高指示’這種方式來講話,讓出席者更加討厭甚至激怒許多出席者;二是他批準北京市常委擴大會上對‘天安門事件’講一篇與自己在1977年3月工作會議調子很不一樣的話,想爭取到一些主動。整個說來在這些問題上他是被動的,但是他并沒有硬抗,雖然不可能徹底轉變,但一直采取考慮大家意見甚至接受大家意見這樣一種態度。會議開得比較順利,他這種態度是起了積極作用的。”(《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第207頁。)
中共歷史上,華國鋒不算是強勢政治領袖。他主政的兩年多,高層權力核心經歷了兩次變化:一次是毛澤東逝世后最高權力真空的填補,一次是從他本人轉移到了鄧小平。經歷如此大的變局,中國內地保持了平穩和安定,避免了可能發生的新的震蕩,并開始了深刻的社會變化和轉型。據林京耀文章提供的材料,胡耀邦在1978年12月的一次會議上說:“我個人的看法是:粉碎‘四人幫’兩年多來,是撥亂反正的兩年,是扭轉乾坤的兩年。兩年多,我們搞了一場政治上的搏斗,階級斗爭的大搏斗,確實是一場政治大革命,出現了多少驚心動魄、雄偉壯觀的場面。”兩年多時間“扭轉乾坤”,原因自然不是單一的,而主政的華國鋒不能不是一個重要因素。這種經驗告訴人們:一個社會的深刻變化和轉型,未必需要強勢政治領袖。
最大的錯誤
同任何歷史人物一樣,華國鋒的政治實踐也是復雜和多面的。這里不多作敘述和分析,只想指出一點:華有一個最大的錯誤,即1977年對所謂“反革命謠言”的處置。
1977年1月,周恩來逝世一周年。民間自發舉行了聲勢不小的紀念活動,一些地方出現要求為天安門事件平反,追究吳德、陳錫聯、吳桂賢等人責任的大字報,令高層十分緊張。華國鋒當即指示“對此反革命大字報,應該追查”,并親自簽發通知,要求各地了解“有沒有出現關于天安門事件的大字報、大標語以及政治謠言的情況”,報告中央。(參見王洪模等著:《改革開放的歷程》,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0頁。)按照這個指示,1月份,北京市和一些地方逮捕了一批所謂“謠言制造者”和“反革命分子”。
1977年2月8日和22日,中共中央先后發出《關于堅決打擊政治謠言的通知》(即中發1977年五號文件),批轉《全國鐵路工作會議紀要》(即中發1977年六號文件)。兩個文件認定,“在一些地方,出現了攻擊和污蔑中央領導同志的大標語、大字報。現在社會上還流傳不少政治謠言”,“政治上十分反動,惡毒攻擊一些已經去世的和現在的中央領導同志,妄圖蠱惑人心,煽動群眾挑撥離間,分裂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要求“對攻擊毛主席、華主席和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的現行反革命分子,要堅決鎮壓”。(參見《改革開放的歷程》,第50頁;陳文斌等編:《中國共產黨執政五十年》,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9年,第464頁;譚宗級、葉心瑜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實錄》第四卷,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16頁。)
華國鋒本人就親自批發了北京市關于“李冬民事件”的報告。李冬民系北京重型機器廠工人,時年32歲。1976年,李曾參與“四五運動”,寫大字報對“批鄧”表示不滿。1977年1月8日前后,李和十多位年輕人在北京長安街貼出大標語,要求讓鄧小平出來工作、為“天安門事件”平反。李的活動被北京市公安局跟蹤,市委第一書記吳德武斷地認定李是借紀念周恩來,以“天安門事件”做文章,“陰謀策劃先提‘保鄧’口號,讓鄧出來工作,然后宣布打倒‘四人幫’是右派政變,打出保王洪文口號,號召推翻以華主席為首的搞‘右派政變’的黨中央”。2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將李冬民逮捕。28日,北京市委給中共中央上報《關于一個反革命集團案件的情況報告》。3月中共中央召開工作會議,華國鋒決定將這個報告及所謂“罪證材料”作為會議文件印發(1980年李冬民獲平反)。(參見《改革開放的歷程》,第43~44、50頁:張湛彬著:《石破天驚——中國“第二次革命”起源紀實》,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1998年,第65頁。)
各地奉五號、六號文件的指令,進一步追查、逮捕“謠言制造者”,立案審查,判刑收監。此后,一些地方和部門又逮捕了一批人。有關逮捕的準確數據,迄今未見官方公布的材料。更厲害的是,3月28日,國務院發出三十號文件,要求對攻擊毛主席、周總理、華主席和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破壞揭批“四人幫”斗爭的現行反革命分子,要堅決逮捕法辦;“對極少數罪大惡極,證據確鑿,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者,要堅決殺掉”。(參見《中國共產黨執政五十年》,第464頁;《中華人民共和國實錄》第四卷,第14頁。)據一些材料稱,抓捕“四人幫”之后,全國處以死刑的所謂“反革命分子”達44人(還有兩種模糊的說法,一說四十余人,一說五十余人)。(參見自相國、張植臣、丁鐵石在討論歷史問題決議草稿時的發言(1980年11月9日、5日),《中央國家機關討論歷史問題決議草稿的簡報》總256、214號。)這些案件有些是“文革”中立案、“文革”后才審判的案件,最著名的個案是王申酉案件和李九蓮案件。王、李都是“文革”中被捕,1977年4月、12月先后以“反革命罪”執行死刑的(均于1981年平反昭雪)。王、李案件的最終判決,都同五號、六號和三十號文件有關。(參見金鳳:《血寫的囑托》,金鳳、丁東編注:《王申酉文集》,香港:高文出版社,2002年,第242~246頁;《胡耀邦與平反冤假錯案》,第175~197頁。)
華和高層的處置,自然是出于對可能發生的政治動蕩的憂慮。對于民間輿論和自發活動的應對,只是采取意識形態的手法(如宣傳“兩個凡是”),充其量不過是政治上的失策;一旦動用司法手段,尤其是開殺戒,則不能不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深究起來,這個錯誤的根源并不在華國鋒,而在于長期的“專政”制度和傳統。“文革”時期的“惡攻罪”,將以言定罪推到極致。1967年1月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關于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加強公安工作的若干規定》,即“公安六條”。其中第二條規定:“凡是投寄反革命匿名信,秘密或公開張貼、散發反革命傳單,寫反動標語,喊反動口號,以攻擊污蔑偉大領袖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林彪同志的,都是現行反革命分子,應當依法懲辦。”(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黨史黨建政工教研室編:《“文化大革命”參考資料》上冊,1988年,內部印行,第247頁。)這項沒有經過立法程序規定的“罪名”,根本違反了憲法關于公民言論自由的規定,其內涵和外延又毫無界定,可以任意解釋和放大,成為政治斗爭、派系斗爭的工具,導致了難以計數的冤假錯案。1977年的“打擊政治謠言”,當然不能與“文革”相提并論,但手段卻沿襲了“文革”,只是把“攻擊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罪名換成了“攻擊毛主席和華主席”。從性質上說,它是“專政”制度悲劇的重演,而這一點才是最應該反思的。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
(責任編輯:徐慶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