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68年北京高校發(fā)生武斗
共產(chǎn)黨搞群眾運動,都是自上而下,有領導、有組織地進行。這是共產(chǎn)黨的慣例,也是共產(chǎn)國際運動的慣例。1966年6月1日經(jīng)毛澤東批準發(fā)表聶元梓大字報后,高校的群眾首先發(fā)動起來。劉少奇、鄧小平按照慣例派了工作組,事先請示過毛澤東。
因為懷疑一切的個別師生反對工作組。為了控制局面,工作組在學生中抓“魷魚”、反革命,為自己制造了反對派。1966年7月18日毛澤東回到北京,經(jīng)過幾天調查,下決心撤銷工作組,要師生自己搞。
7月24日毛澤東到中央文革駐地看望中央文革小組成員,他:“如果照原來那樣搞下去,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7月25日,毛澤東接見中央文革和大區(qū)書記,說:“我到北京一個星期,前4天傾向于保張承先(北京工作組組長),后來不贊成了。各單位、各機關的工作組是起阻撓作用的。”他提出:“不要工作組,要由師生自己搞革命,成立革命委員會,不那么革命的中間半途而廢的人也參加一部分。”7月29日召開萬人大會,高校每個班都派一名代表參加。劉少奇、鄧小平檢查自己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宣布撤銷工作組。
8月召開了十一中全會,會上通過的十六條充分肯定革命小將,說“他們的革命大方向始終是正確的”。從此,開始了“群眾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并寫進黨的決議里去。(1966年8月8日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文革”這種形式的群眾運動離開了共產(chǎn)國際、中共的經(jīng)驗,“群眾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的群眾運動是個什么樣子呢?誰都沒有見過,誰都不知道。1967年2月毛澤東總結為:“過去我們搞了農(nóng)村的斗爭,工廠的斗爭,文化界的斗爭,進行了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但不能解決問題,因為沒有找到一種形式,一種方法,公開地、全面地、由下而上地發(fā)動廣大群眾來揭露我們的黑暗面。”(《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2冊220頁)“文革”就是要“公開地、全面地、由下而上地發(fā)動廣大群眾來揭露我們的黑暗面。”
“文革”初期保守派勢力很大,占多數(shù)。而在中央文革小組的鼓動下,造反派不斷發(fā)展、壯大。群眾組織從產(chǎn)生的那天起就在不斷地分裂,各省、各地、各個單位都是如此。1967年夏,在“文攻武衛(wèi)”的口號下,派性、分裂上升為武斗,達到全面內(nèi)戰(zhàn)的程度。
派性是伴隨“文革”的爆發(fā)而產(chǎn)生,派性、武斗是伴隨“文革”的發(fā)展而不斷加劇。
1967年夏毛澤東視察大江南北,指出:“在工人階級內(nèi)部,沒有根本的利害沖突。更沒有理由一定要分裂成為勢不兩立的兩大派組織。”在黨中央不懈努力下,各地大聯(lián)合,到1968年3月,全國28個省市自治區(qū),已有18個成立了革委會。全國形勢逐漸安定。在各地煽動武斗、組織武斗、參加武斗的學生無法在當?shù)厣妫懤m(xù)回到學校。隨他們一起回到學校的還有他們在各地武斗的“戰(zhàn)友”。許多不愿參加打派仗的逍遙派從家里回到學校,準備復課。沉寂多時的校園熱鬧起來,學生們圍繞著學校的問題爭論起來。學生們本來就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而這時他們已有在各地武斗的經(jīng)驗,很快爭論、爭吵就上升為武斗。
雖然各省革委會相繼成立,但是各地兩派長期對峙,武斗不止。1967年夏,毛澤東指出造反派犯了錯誤,要克服派性。造反派是響應毛澤東的號召起來的,以幫派形成氣候,他們搞的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支持我,我就擁護誰;誰批評我,我就打倒誰。他們一路打倒單位領導、省領導、到中央、國務院、軍委的領導。隨著這些領導一個一個被打倒的現(xiàn)實,權威觀念越來越薄弱,打倒一切、懷疑一切的無政府主義思潮日益泛濫。雖然他們打著捍衛(wèi)毛澤東思想的旗號,但是對毛澤東的批評置若罔聞。1967年8月在周恩來的努力下得到毛澤東批準,相繼隔離審查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王力、關鋒、戚本禹,打擊了中央文革,打擊了中央文革支持的極“左”派。1968年3月林彪、江青打倒楊成武、余立金、傅崇碧時,又提出批判右傾。這正合他們的胃口,馬上乘勢再起,破壞力更大。“文革”以來,兩派一會兒你掌權,一會兒我上臺,誰也不講政策,誰掌權就打擊對立面,對立面上臺后又如法炮制。不斷地翻燒餅,兩派的矛盾越積越深,人們越來越情緒化,斗爭越來越激烈。
林彪、中央文革小組不想結束運動,在他們的指揮、操縱下北京高校的“天派”(以北京航空學院紅旗命名)和“地派”(以地質學院的東方紅命名)發(fā)生武斗。3月28日,北大“天派”聶元梓控制的“公社”用武力將31樓的對立面的學生趕走。29日學校發(fā)生武斗,雙方100多人受傷。北京市革委會主任謝富治接見兩派說:“武斗的行為,是直接反抗黨中央、中央文革的,是不能容忍的。”“慰問被刺傷的聶元梓,慰問一切被打傷的人。”(王學珍、王效挺、黃文一主編:《北京大學紀事》下冊第669頁。)江青表態(tài)支持聶元梓,她說:“聶元梓是有缺點、錯誤的,要批評她,但是要保她。”(同上)武斗的結果使從劣勢聶元梓轉為優(yōu)勢,得到中央文革的支持,這個結果極大地鼓舞了“天派”,紛紛效仿。
當時,我在北京大學讀書,28日前已發(fā)生數(shù)次小規(guī)模的武斗,因為我沒有參加任何一派,對此一無所知。28日、29日正在學校。29日四五點鐘被外面的喊叫吵醒,同學們驚恐不安,越快起身穿衣,從窗戶里觀望。當時樓的南邊空曠開闊。不一會兒看見聶元梓和一小群人站在院子里,人群中突然發(fā)生騷動。有人喊:聶元梓被刺傷了。馬上有人反駁:沒有人刺她!一切是那么混亂,我驚呆了。快到早飯時間,傳來攻打我們住的30樓。同學李寶洪好心地說:“你還不趕快走。”我才醒悟,趕快回家,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每星期到學校看看情況。兩派安營扎寨,修筑工事,樓與樓之間架起天橋,挖了地道。大喇叭聲嘶力竭地聲討對方,根本沒有結束的跡象,越演越烈。我改為一個月回校一次。
參加武斗的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不愿武斗,紛紛逃離。外地同學無地可去,投奔同學、同鄉(xiāng),搬到別的學校住。同學們用自行車馱,肩挑背扛,絡繹不絕,行走在空曠馬路上。誰知剛安頓好,4月23日清華大學也發(fā)生武斗,(唐少杰:《一葉知秋——清華大學1968年“百日大武斗”》第14頁。)同學們只好再次搬家。
偌大的首都,何處能放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北大、清華一直是中央文革抓的兩個典型,就在中央的鼻子底下,大家不明白為什么不制止,就看著他們這樣毀壞校舍,為了打彈弓子,在墻上挖洞。為了聯(lián)絡,挖地道。雨季到來,雨水將地道泡塌,馬路陷下一個一個大坑。
北大公社由原哲學系總支書記聶元梓領導,北大是文科和理科,武斗用的武器是:長矛、鐵棍、護甲、用自行車輪胎做的大彈弓,打死幾個學生。“團派”由二十幾歲學生領導,血氣方剛。清華是工科學校,有實習工廠,有設備、有技術、有人才,他們自己造槍支彈藥,甚至土坦克、土裝甲車。武斗遠比北大慘烈,雙方打死18人,打傷1100人,致殘30多人,經(jīng)濟損失1000萬。(同上,第64頁。)少數(shù)派被斷水、斷電、斷糧、斷炊,過著非人的生活,無法脫身,天天盼著解救他們。北大中文系的一個同學,手持長矛巡邏,氣惱地說:“他媽的,下次再搞文化大革命,我再也不參加了!”(2003年采訪郭慶山。)“文革”以來,人們一掃斯文,個個都學會國罵。
二、毛澤東決定結束內(nèi)亂
北京各大學的武斗鼓勵了各地的造反派,各地造反派紛紛在北京的大學內(nèi)建立駐京辦事處,有的造反派在當?shù)責o法生存,就躲到這些大學里。在全國廣西的武斗是最嚴重的。湖南與廣西比鄰,“湘江風雷”自然不甘落后。
1967年時毛澤東預計:“文化大革命一年發(fā)動,二年看成果,三年掃尾。”(毛澤東南巡講話。)1968年是“文革”的第三年,按計劃應是掃尾,以大亂達到大治。他不能容忍這種混亂局面再持續(xù)下去,改變了1967年對武斗支持、容忍、善意地批評的態(tài)度,越來越嚴厲的口氣發(fā)布內(nèi)部講話、電報、文件制止武斗,他要堅決制止全面內(nèi)戰(zhàn)。
7月3日中央根據(jù)廣西情況發(fā)布了《七三布告》,布告說:廣西發(fā)生一系列反革命事件,要求迅速實現(xiàn)以下幾點:停止武斗;恢復鐵路交通;無條件交回失去的援越物資;無條件交回搶去的人民解放軍武器裝備;一切外地人的倒流城市的上山下鄉(xiāng)青年立即返回本地區(qū);對于確有證據(jù)的殺人放火、破壞運輸暢通、沖擊監(jiān)獄、盜竊國家機密、私設電臺等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必須依法懲辦。
1967年“三支兩軍”以來,先后已派了280多萬指戰(zhàn)員到全國各地。(《關于建國以來黨的其二歷史問題的決議注釋本(修訂)》第412頁。)軍隊有保衛(wèi)國家等任務,不可能再抽出更多的兵力參加“三支兩軍”。1968年2月北京衛(wèi)戍區(qū)的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幾十人曾進駐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但是沒有能制止武斗,其中一個原因人數(shù)太少。現(xiàn)在對群眾的領導不能光靠思想領導,還必須有組織保證。這個力量到哪去找?
干部作為走資派被打倒,有組織的拿國家工資,便于指揮、領導的只有工人。北京的工人從沒有形成左右全市局面的兩大派。1968年初是戚本禹被抓后,周恩來指示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吳德將市革委會的造反派基本清除,(吳德口述:《十年風雨紀事》第66頁)北京的工廠是比較穩(wěn)定的。
另外,共產(chǎn)黨是無產(chǎn)階級的先鋒隊,工人、農(nóng)民是依靠力量,是基礎,文化大革命就是批判資產(chǎn)階級,樹立無產(chǎn)階級的優(yōu)勢。從理論上說人們也容易接受。
權宜之計,沒有法子的法子,如同三支兩軍是權宜之計一樣。隨之工人階級占領上層建筑,工人的地位陡然上升。僅舉一例。建國以來,人們打招呼,以同志相稱。馬上以“師傅”相稱。工廠是師傅帶徒弟。這個稱呼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粉碎“四人幫”后,1976年年底工宣隊撤出學校,回到工廠。時間過去近30年,雖然“先生”、“小姐”的稱呼不絕于耳,仍能聽到“師傅”的稱呼。
三、工宣隊和平進駐清華,傷亡慘重
北京各大學武斗,從3月打到7月,打了100多天。對全國影響甚大。
為了制止武斗,1968年7月27日毛澤東派3萬首都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工宣隊)和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軍宣隊)徒手進駐清華大學,宣傳《七三布告》,制止武斗,收繳武器,拆除工事。工宣隊的領導由8341部隊負責人擔任,其中有8341部隊宣傳科科長遲群。3萬人號稱10萬。誰也沒有想到毛澤東、中央會采取這種辦法。
這時的紅衛(wèi)兵,已不是當年“毛澤東的紅衛(wèi)兵,毛主席指到哪兒,打到哪兒”的紅衛(wèi)兵。現(xiàn)在他們說:“我們只知道蒯司令。”(唐少杰:《一葉知秋——清華大學1968年“百日大武斗”》)上午9時,蒯大富領導的“團派”(只有幾百人)向工人開槍。工宣隊、軍宣隊只帶著《毛澤東語錄》,準備以政治攻勢解決問題。沒有想到“團派”要血戰(zhàn)到底。頓時,工宣隊5人死亡,731人受傷,其中重傷149人(工人139人,軍代表10人),被抓者143人(工人109人,軍代表34人)(同上,第3l頁)。
北京的各大醫(yī)院住滿了傷員。工人看著死傷的工友,氣憤萬分,急紅了眼,打了個別圍觀的學生。其實,敢混進工人隊伍中的學生都是反對“團派”的。工人們進城刷大標語,聲討武斗的學生。血染清華園消息頓時傳遍北京,震動四九城。解放軍不能阻攔工人,跟在后面覆蓋。
“團派”學生要血戰(zhàn)到底,工人死傷眾多的消息驚動了毛澤東。28日凌晨2時半,毛澤東緊急召見聶元梓、蒯大富、韓愛晶等所謂的學生五大領袖,制止武斗。從凌晨3時半開始,一直談到8時半,陪同的有林彪、周恩來、陳伯達、康生、江青、姚文元、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汪東興和北京市的負責人謝富治、吳德。蒯大富遲遲不敢露面,大喇叭不斷廣播,不斷做工作,7點多才來。他一進會場見到毛澤東慟哭,江青也掉了淚。
毛澤東批評他們說:“你們現(xiàn)在是一不斗,二不批,三不改。”提出4個解決方案:“(一)實行軍管;(二)一分為二(就是兩派可以分兩個學校,住兩個地方);(三)斗批走;(四)繼續(xù)打下去。”(聶元梓等五人整理的記錄。)然后讓謝富治、吳德和蒯大富、韓愛晶等一起回清華,制止武斗。(王學珍、王效挺、黃文一主編:《北京大學紀事》下冊第669頁)
工宣隊、軍宣隊在清華大學,清掃據(jù)點,收繳槍支,抓獲兇手,拆除工事,將學生召回學校,組織師生學習,穩(wěn)定局勢,工作走上正軌。8月19日工宣隊進駐北京大學。(同上,第673頁)因為有前車之鑒,沒有人再敢反抗,進駐十分順利。清華、北大局勢穩(wěn)定了,8月底北京59所大專院校都進駐工宣隊。(唐少杰:《一葉知秋——清華大學1968年“百日大武斗”》第279頁。)
四、毛澤東思想的兩個變化
7月27日清華流血事件,給毛澤東很大的刺激。
“文革”是由學校而起,學生們成立紅衛(wèi)兵,先在黨校造反,而后沖向社會,沖垮多少個單位的領導班子,所向披靡。紅衛(wèi)兵是“文革”的生力軍。那時毛澤東給清華附中的紅衛(wèi)兵寫信:“我向你們表示熱烈的支持。”而此時,清華打傷、打死毛澤東派去的工人,證明紅衛(wèi)兵“他們的革命大方向”并不是“始終是正確的”。
“七二七事件”,證明“群眾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的設想沒有創(chuàng)造出一個紅彤彤的新社會,反而局面失控。不得已又派軍宣隊、工宣隊,這種做法和當年的工作組性質是一樣的,只是人員組成不一樣。仍回到自上而下地、有組織、有領導的群眾運動。僅僅兩年時間,實踐證明中共舊有經(jīng)驗是對的,目前超越不了。
毛澤東在修改姚文元的文章時,寫下這段話:“以后不要說史無前例。歷史上最大的幾次文化大革命是發(fā)明火,發(fā)明蒸汽機和建立馬克思列寧主義,而不是我們的革命。”(《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2冊526頁。)
面對嚴酷的現(xiàn)實,毛澤東的認識轉了一圈又回到它的原點。十年“文革”中,毛澤東的思想在不斷變化的,以工人占領上層建筑這種方式處理大學武斗就是一個重要的關口。這段文字是我們看到的毛澤東對文化大革命評價發(fā)生變化的最早記載。
毛澤東每采取一個重要部署,總要有相應的理論產(chǎn)生,以理服人。他在派工宣隊的同時,讓姚文元起草一篇文章。他3次審閱、修改。最后決定以姚文元個人的名義,于25日在《紅旗》第2期發(fā)表。
毛澤東在7月28日接見五大領袖講話說:“現(xiàn)在學生的缺點在什么地方呢?學生最嚴重、最嚴重的缺點,就是脫離農(nóng)民,工人,軍隊,工農(nóng)兵,就是生產(chǎn)者。”他一貫認為知識分子屬于小資產(chǎn)階級,有劣根性,要不斷改造,才能成為無產(chǎn)階級。“七二七事件”加深了他對知識分子的這種認識。
姚文元《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一文傳達了毛澤東最新指示:“實現(xiàn)無產(chǎn)階級教育革命,必須工人階級領導,必須工人群眾參加,配合解放軍戰(zhàn)士,同學校的學生、教員、工人是?決心把無產(chǎn)階級教育革命進行到底的積極分子實行革命的三結合。”“工人宣傳隊要有步驟、有計劃地到大、中、小學去,到上層建筑各個領域中去,到一切還沒有搞好斗、批、改的單位去。”“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工人干部,充實到國家機關的各個方面以及各級革委會里去。”(1968年8月25日姚文元:《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紅旗》1968年第2期。《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2冊527~531頁。)
姚文元文章一發(fā)表,人們明白了,這不是權宜之計,是文化大革命的一個新的戰(zhàn)略部署。從此,文化大革命增加一個內(nèi)容,工人階級占領上層建筑。從此知識分子淪為臭老九。
運動初期十六條規(guī)定對知識分子的政策是:“對于科學家、技術人員和一般工作人員采取團結、批評、團結的方針,對于有貢獻的科學家和科學技術人員,應該加以保護。”(1966年8月8日八屆十一中全會通過的《中國共產(chǎn)黨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中的第十二條。)以前只批判反動學術權威的政策。現(xiàn)在無論是反動權威,還是一般技術人員,還是有貢獻的,不分青紅皂白,統(tǒng)統(tǒng)都是資產(chǎn)階級;“文革”前只說解放前培養(yǎng)的老知識分子是資產(chǎn)階級的,現(xiàn)在連建國后17年培養(yǎng)的大專學生也都是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統(tǒng)成為改造、甚至專政的對象。17年畢業(yè)的大專學生有近200萬。從此知識分子與地主、富農(nóng)、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分子并列,成為工、農(nóng)、兵、地、富、反、壞、右、之后的“臭老九”。
對知識分子打擊面之寬,是建黨以來從未有過的。毛澤東歷來認為知識分子不是一個獨立的階級,1939年專門著文《大量吸收知識分子》。為什么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化?
“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工人領導是以工人宣傳隊的形式來體現(xiàn),而不管這些工人平時的表現(xiàn)如何,是否有文化知識(王洪文的小弟兄陳阿大就是半文盲),掌握政策的水平。有的工廠將不好管教的工人派到工宣隊中去。
其實,過于強調工人成分,中共上個世紀30年代就吃過虧的。中共的領導層基本一直是知識分子。大革命失敗后,走向另一個極端,選工人為領導,工人向忠發(fā)擔任總書記。這個人能力差,品質惡劣,被捕就叛變。延安整風后,政治局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總結第三次左傾路線的錯誤時,專門指出:“他們不嚴肅地對待提拔新干部(特別是工人干部)的工作,而是輕率地提拔一切同他們氣味相投的、只知盲目服從隨聲附和的、缺乏工作經(jīng)驗、不聯(lián)系群眾的新干部和外來干部,來代替中央和地方的老干部。”
“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這種提法符合不符合中共幾十年的傳統(tǒng)、經(jīng)驗?答:不符合。
“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也不符合黨章。黨章規(guī)定中共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進的有組織的隊伍。工人階級的領導是通過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共產(chǎn)黨來體現(xiàn)。清華的一個學生黨員詰問工人師傅:“我是工人階級先鋒隊的一員。你連黨員都不是,怎么領導?”工人講不出理,畢業(yè)給他發(fā)配到最窮、最苦的地方。
“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符合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建黨原則?不符合。
中共成立于1921年7月。1919年,列寧與第二國際決裂后,成立了第三國際。中共就是在第三國際的指導下建立的,從一開始就遵循著列寧的建黨原則。
列寧的建黨原則是什么?列寧說:“群眾是劃分階級的,階級通常是由政黨來領導的;政黨通常是由最有威信、最有影響、最有經(jīng)驗、被選出擔任最重要職務而稱為領袖的人們所組成的比較穩(wěn)定的集團來主持的。這都是起碼的常識。”(1920年4月,列寧:《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列寧選集》1965年版第4卷第209頁。)列寧又說:“一個黨是不是真正的工人政黨,不僅要看它是不是由工人組成的,而且要看是誰領導它以及它的行動和政治策略的內(nèi)容如何。只有根據(jù)后者,才能確定這個黨是不是真正的無產(chǎn)階級政黨。”(1920年夏,列寧:《在共產(chǎn)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關于加入英國工黨問題的發(fā)言》,《列寧全集》第31卷第225頁。)
中共長期在農(nóng)村,黨員的絕大多數(shù)數(shù)量是出身農(nóng)民、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工人成分很少。這是不是就改變了中共的性質呢?這在黨內(nèi)曾有過爭論。劉少奇在黨的七大報告《論黨》專門闡述過此問題。他明確地說:“這種情況還不能改變我們黨的無產(chǎn)階級政黨的性質。”(《劉少奇選集》(上)第324~325頁。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劉少奇的闡述曾一度成為全黨的共識。建國后,不斷的政治運動,越來越強調出身,人們對劉少奇的論述漸漸淡忘了。久經(jīng)考驗的干部作為走資派基本上都被打倒了,在1968年大部分人還沒有解放,還不能出來工作,還沒有發(fā)言權。
“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與林彪提出的“革命的群眾運動,它是天然合理的。”是一致的,都是崇拜工人自發(fā)性。只是林彪將范圍從工人擴大到群眾。一方面反復強調階級斗爭,而群眾是分階級的;另一方面提出群眾運動天然合理,這實際是相矛盾的。林彪為了解決廣大干部對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很不認真,很不得力”(1966年8月8日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才提出這個命題,帶有很大功利色彩。林彪講話簡潔明了,易記上口,“群眾運動天然合理”,頓時傳遍九州大地。
這個命題對不對?工人階級能不能自發(fā)地產(chǎn)生馬克思列寧主義?對這個問題列寧早有闡述。
1902年,列寧在《怎么辦》一書中寫道:“社會主義自從成為科學以來,就要求人們把它當作科學看待,就是說,要求人們?nèi)パ芯克1仨氁愿叨鹊臒崆榘延纱双@得的日益明確的意識傳布到工人群眾中去,必須日益加強團結黨的組織和工會組織。”(《列寧選集》第1卷第331頁。)“我們已經(jīng)說過,工人本來也不可能有社會民主主義的意識。這種意識只能從外面灌輸進去。各國的歷史證明:工人階級單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只能形成工聯(lián)主義的意識,即必須結成工會、必須同廠主斗爭、必須向政府爭取公布工人所必要的某些法律等等的信念。而社會主義學說則是由有產(chǎn)階級有教養(yǎng)的人即知識分子創(chuàng)造的哲學、歷史和經(jīng)濟的理論中成長起來的。現(xiàn)代科學社會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按他們的社會地位來說也是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同樣,俄國的社會民主主義的理論學說也是完全不依賴于工人運動的自發(fā)增長而產(chǎn)生的,它的產(chǎn)生是革命的社會主義知識分子的思想發(fā)展的自然和必然的結果。”(《列寧選集》第1卷第334頁。)
其實林彪對這段話是很熟悉的。“文革”前他在講話中就引用過。他為政治需要就能編造出“革命的群眾運動,它是天然合理的。”這與他急用先學,學以致用的觀點是一致。
五、結果及影響
從此,毛澤東再也不鼓勵“踢開黨委鬧革命”式的群眾運動。而江青“四人幫”仍迷戀“自己解放自己”的大規(guī)模的群眾運動,與毛澤東的主張相背,背道而馳。由此引發(fā)毛澤東與江青“四人幫”之間的分歧,引起毛澤東對江青的不滿,從1974年起不斷批評江青。
毛澤東派工宣隊還有一個原因,全國28個省市,除上海(張春橋)、黑龍江(潘復生)、山西(劉格平)、山東(王效禹)北京(謝富治)、河北(李雪峰)、陜西(李瑞山)等7個省市外,各省市的第一把手都是軍人。軍人占百分之七十五或四分之二。
“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誰是這個政策的最大受益者?王洪文所代表的工人造反派,特別是王洪文上海小幫派。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工業(yè)城市,工人最多、最集中。而上海是第一個奪權,建立革委會。上海是張春橋、姚文元一手控制的。王洪文到中央,自然鞏固、提高了張春橋、姚文元在中央的地位。王洪文到中央不久就形成“四人幫”。
姚文元文章指出:“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工人干部,充實到國家機關的各個方面以及各級革委會里去,”為王洪文及小兄弟的上升鋪平了道路。
九大,王洪文、王秀珍、金祖敏,加上張春橋、姚文元、徐景賢、馬天水共六個人,遠遠超過其他省市的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的人數(shù)。張春橋、姚文元因為領導工人運動,推動“文革”有功,進入政治局。其他省,如河南唐岐山,也以工人代表進入中央委員會。
1971年11月張春橋說:“外事隊伍不能都是知識分子”,“要培養(yǎng)工人外事干部,培養(yǎng)工人大使”。1972年上海審定113人,33名放在上海外事單位,80人送復旦大學培訓。
十大,上海產(chǎn)生的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除王洪文、王秀珍、金祖敏,張春橋、姚文元、徐景賢、馬天水6人外,增加了于會泳、周宏寶等共9人。更重要的是王洪文當上副主席,張春橋進入政治局常委,姚文元政治局委員,控制全國的意識形態(tài)、宣傳工作。
十大前后,隨著王洪文地位提升,張春橋說:“上海要多培養(yǎng)些新干部,北京需要,全國需要,要選些路線斗爭覺悟高的造反派的新干部,要他們鬧個天翻地覆。”上海革委會核心組經(jīng)過精心審查、選拔,先后排出近30人的名單。
1974年四屆人大召開之前“四人幫”要組閣,為了擴大自己的班底,從上海調到中央、國務院工作的有:全國總工會金祖敏、文化部于會泳、教育部周宏寶、公安部祝家耀,此外還有六機部、郵電部、建材部、衛(wèi)生部、團中央籌備組等部門共9人。
軍宣隊、工宣隊進校后,掌握了學校的領導大權,后來解放、結合了一些原有的領導干部,也是副手。農(nóng)村沒有產(chǎn)業(yè)工人、解放軍,就請貧下中農(nóng)進駐學校,請轉業(yè)軍人到學校擔任領導。當時在大城市的工人一般文化程度是初中或小學甚至個別是文盲。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鳳毛麟角,在工廠都是干部,當然已作為走資本主義當權派被打倒、被批判。中等技術學校建國17年來培養(yǎng)了500萬學生,他們作為走資派的紅人、黑苗子被批判,成為另類,基本不會作為工人階級的代表派到學校占領上層建筑。而管理農(nóng)村中小學的貧下中農(nóng)中小學、文盲的比例更大。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時代的教育改革,從來沒有讓小學、初中文化的外行人來管理高校,只有文化大革命時期才這樣做。
他們掌權后,很快實行高校新的招生方法,1969年3月清華大學試點,1970年7月22日,清華軍宣隊負責人遲群編造出《為創(chuàng)辦社會主義理工大學而奮斗》經(jīng)驗,經(jīng)過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多次修改后定稿,登在《人民日報》上。他們的經(jīng)驗是:“從三大革命中涌現(xiàn)出來的積極分子,一般具有三年以上實踐經(jīng)驗,年齡在20歲左右,文化程度相當于初、高中水平的工人、農(nóng)民(注意招上山下鄉(xiāng)和回鄉(xiāng)知識青年)、解放軍戰(zhàn)士和青年干部,是理工科大學主要招生對象。有豐富經(jīng)驗的老工人和貧下中農(nóng)入學,不受年齡和文化程度的限制。理工科大學除去在校內(nèi)外辦學制為二到三年的普通班和一年左右的進修班外,還采取多種形式開辦的科學研究班、業(yè)余大學以及專題短期培訓班,擔負從工人中培養(yǎng)工程技術人員和科學研究的任務和一些普及工作,把高等教育從原有的大學里解放出來。”
將招工農(nóng)兵學員作為教育革命的重要政策肯定下來,廢除了從高中直接招生的老辦法,實行從實踐經(jīng)驗的工農(nóng)兵中招生,并且不考查學員的文化程度,讓小學、初中文化的人上大學、管大學。工宣隊、軍宣隊受自身文化程度的限制,自然擁護這個決定。
所謂“把高等教育從原有的大學里解放出來”,就是全面地降低高等教育水平,將大學辦成職業(yè)學校和中等技術學校。“文革”將高等學院辦成職業(yè)技術學的同時,取消全國各種職業(yè)學校、中等技術學校和農(nóng)業(yè)學校共61626所。(《中國教育年鑒》1949—1980年第182頁。)到1971年恢復1591所,1976年為2443所,1979年為3033所。(同上,第981頁。)
研究生、博士生、博士后,這些名詞聽都沒有聽過,更不要說培養(yǎng)了,統(tǒng)統(tǒng)取消。教師的職稱評定全部取消。所以有人說:這不是教育革命,而是“革命”教育!
1968年12月,按照毛澤東提出的第三個方案“斗批走”,凡是到畢業(yè)期限的學生不是反革命、不是兇手的一律分配工作。包括66級、67級、68級畢業(yè)的學生。四年制的大專院校只留下69級(即1965年人校的學生)。五、六年學制的學校還剩下一、二、三年級的學生。當時六年制的系比較少,都是理工科、尖端專業(yè)。協(xié)和醫(yī)學院是8年制。學校基本走了一大半或一半學生。1969年、1970年、學校到期,正常分配。在校生從66屆到70屆有近百萬人。到1970年大專院校已沒有學生了。
1968年分配方向:邊疆、基層、農(nóng)村、工廠,即“四個面向”。一般情況越是重點院校,分配方案越差。協(xié)和醫(yī)學院的學生分在甘肅的公社醫(yī)院工作。分配到各地后,先在當?shù)氐牟筷犧r(nóng)場或鄉(xiāng)村勞動鍛煉一年半,1970年春正式分配工作。畢業(yè)的大專學生進入干部、技術人員行列,發(fā)給未轉正前的工資,四十幾元,按地區(qū)分類。
中學生,從1966年到1968年的高初中畢業(yè)生,除少數(shù)分配工廠、參軍外,其余都上山下鄉(xiāng),到農(nóng)村插隊勞動。他們年齡最大2l、22歲,最小14、15歲,不到法定勞動年齡。10年內(nèi),上山下鄉(xiāng)的插隊知識青年達2000萬。
從此紅衛(wèi)兵退出政治舞臺。雖然中學的學生組織仍沿用紅衛(wèi)兵名稱,但類似“文革”前的共青團。“文革”中叱咤風云的紅衛(wèi)兵運動宣告結束。1969年春天召開的九大,代表中沒有紅衛(wèi)兵,任何一派都沒有。
只有聶元梓當了中央候補委員。她領導的新北大公社是紅衛(wèi)兵組織,但是她本人是老干部,與紅衛(wèi)兵還是有區(qū)別的。聶元梓是北京大學哲學系總支書記,第一張大字報的作者,這張大字報被毛主席封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她成為一個象征性的人物。
隨著學生離開學校、離開城市,紅衛(wèi)兵運動結束,城市恢復了部分的平靜。
學生們從經(jīng)濟計劃保證供應的城市,到了經(jīng)濟計劃管不到的農(nóng)村;從理想的天國,落在貧窮而堅實的土地上;從打倒別人的革命者,變?yōu)楸桓脑斓膶ο螅灰郧八麄冴P心國家大事,誓死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現(xiàn)在戰(zhàn)天斗地,改造自然,為改善生存條件而奮斗。他們滿懷革命激情,帶著派性,星散各地,融入社會。理想與現(xiàn)實巨大的反差撞擊他們的心靈,他們開始反思,廣大群眾并不關心誰是修正主義,他們迫切要求的是:安居樂業(yè),過上富足、舒心的日子。奪取政權后如何發(fā)展生產(chǎn),改善人民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經(jīng)過苦難的磨煉,他們由“文革”初期的擁護者、積極參與者,漸漸成為“文革”的反對者,為粉碎“四人幫”準備了群眾基礎。
(作者為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研究員)
(責任編輯:蕭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