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政府對書籍的審查,就違禁書籍種類來說,大致有二:其一是傳統意義上的、在各個朝代都廣泛存在的,如淫書淫畫、內容不實、激化社會矛盾和危害國家安全類書籍;其二是具有近代意義的、到晚清才出現的,如侵犯版權類、宣傳維新思想和革命理論類書籍。清政府對違禁書籍采取嚴厲查禁政策,或禁售賣,或禁閱讀,或毀版權。晚清政府的書籍審查,雖有某些積極因素,但總的來說,是對進步思想和進步言論的壓制,是對人類進步的反動。
[關鍵詞]晚清;書籍;審查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1)03-0107-06
清政府對各類書籍(本文所論之“書籍”不包括學堂教科書)的審查,其處理皆以是否符合統治階級利益為標準,凡有損統治階級利益的書籍皆在嚴禁之列。晚清政府嚴厲查禁的書籍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是傳統意義上的、在各個朝代都廣泛存在的書籍,如淫書淫畫、內容不實、激化社會矛盾和危害國家安全類書籍。其二是具有近代意義的、到晚清才出現的,如侵犯版權類、宣傳維新思想和革命理論類書籍。“圖書的內容和形式都反映出一定社會、一定時期的生活狀況和意識形態。社會生活實踐決定了圖書的內容和形式,同時,圖書的內容和形式又成為影響社會進一步發展的有力因素。”如上所列各類圖書皆在一定程度上威脅著清王朝的統治,因此遭到查禁,這也是社會作用于圖書的一大表現。本文擬以種類分析為中心,比較詳細地討論晚清政府對各類違禁書籍的查禁與處理情況。
一
淫穢書刊因“有傷風化”,中國歷代統治者皆厲行查禁。道光年間,蘇、浙等地曾由地方官下令,嚴禁淫詞小說,并開列禁書目錄,《西廂記》、《牡丹亭》皆在應禁之列。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清政府在增修頒布的《大清律例》中對制作、售賣、買看淫書有具體規定:“凡坊肆市賈一應淫詞小說,在內交與八旗都統、都察院、順天府,在外交督撫等,轉行所屬官弁嚴禁,務搜板書,盡行銷毀。有仍行造作刻印者,系官革職,軍官杖一百,流三千里,市賣者杖一百,徒三年,買看者杖一百,該管官弁不行查出者,交與該部,按次數分別議處。仍不準借端出首訛詐。”各地方官對朝廷的查禁淫穢書籍的政策皆嚴格奉行。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武昌知府梁鼎芬親詣書肆,“將所售書籍逐一檢查,見有《金瓶梅》、《貪歡報》、《肉蒲團》諸書”,除下令將搜獲之書銷毀外,還令江夏縣“出示嚴禁”。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江西鄱陽縣令發布嚴禁淫書小說文告,要求坊肆、路攤有售賣淫書者,“片板一律銷毀盡絕,不準存留片紙尺幅,致罹刑章”。
晚清淫穢書刊極盛之區當屬上海。—方面由于上海是一個文化重鎮,薈萃了大量的書刊出版發行機構。另一方面,上海作為其時中國最現代、最開放的城市,受國內外各種因素影響較大,淫穢書刊有其生存的土壤。針對淫穢書刊盛行的現狀,上海地方當局屢次頒發禁書文告。同治年間上海地區即有查禁淫穢書刊的舉措。至光緒年間,相關記載則更多。光緒十二年(1886年)上海縣通告各書坊、書店,“如有淫詞小說已經刷印成部者,立即連同板片送交輔元堂照章給價銷毀,此后不準再行刊印”,“倘敢隱匿故違,定提重究決不寬貸”。此后,上海縣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光緒二十七年數次頒發查禁淫穢書刊的文告。官府收繳的淫書淫畫一般都是送交輔元堂銷毀。輔元堂是上海一個資格很老的慈善團體,也稱同仁輔元堂。作為慈善團體的輔元堂為什么會負責銷毀淫穢書畫?原因在于:一是如此可以避免貽害少年,也是做善事;二是當時人主張敬惜字紙,紙上有了字,就不可糟蹋,淫書春畫上同樣有字,也不可隨便處置,讓慈善團體辦理,可以少許多麻煩,至多不過是“給價”而已。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在筆者查閱上海等地區各個時期被禁淫書種目的過程中,發現大致自光緒二十六年始,被禁書目中已無《紅樓夢》、《西廂記》、《牡丹亭》數種小說,時人已逐漸認識到《紅樓夢》諸書實不能等同于淫書。對于此種認識,有人評論:“至《紅樓夢》、《西廂記》、《牡丹亭》諸書綺語艷思,誠足令天下有情人銷魂欲死,然嗜之者大都文人雅士,不過于茶余酒后藉過光陰,即偶涉遐思,亦必能發乎情止乎禮義,初不等《癡婆子》、《肉蒲團》等書穢語讕言,連篇累牘,庸夫俗子一經被惑,即難免傷風敗俗之事也。”這也反映了時勢變化下人們對淫穢書籍的界定有了新的看法。
客觀地說,清廷查禁的“淫書”,除《紅樓夢》等少數書籍外,絕大多數都是真正的淫穢書刊。政府頒發禁令,屢屢指出淫書“于風俗人心大有關系”,是希望通過禁淫書以正風俗,從而更好地穩固統治。而清政府對淫穢書籍的查禁,也確實是有利于凈化社會風氣的。因此,政府的禁淫書之舉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輿論支持。其時有人發表評論,公開對政府查禁淫書之舉表示支持,認為“誨盜誨淫”小說“描摹雨意云情,淋漓盡致,無識者閱之心神每為搖蕩,而風俗遂淫靡不堪”,應當被查禁。
但朝廷的禁淫書活動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對于同治七年(1868年)丁日昌發動的大規模查禁淫書行動,清人謂:“豐潤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時,言行禁止,而卒不能絕,則以文人學士多好之之故。”其時上海英文《北華捷報》接連在報導和社論里,對丁日昌將“淫書”與“叛亂”牽強串聯的觀點和將掃空書店作為增進社會道德的做法,進行嘲諷,認為丁氏的禁書之舉并未奏效。據研究,“清代共禁有案可查的小說170種,其中今天有143種仍能看到,可見禁毀政策實際上歸于失敗”。
“淫書”屢禁不絕,其因何在?清政府查禁的“淫書”有不少是《紅樓夢》、《西廂記》、《牡丹亭》之類的文學精品,而精品是禁不絕的。至于那些真正的淫穢書畫的產生和盛行也是有其特定的歷史環境的。首先,由于明清商品經濟的發展,社會上形成了拜金主義的風氣,商人出版、售賣淫穢書刊有利可圖。淫穢書刊“迎合了長期遭受封建禁欲主義壓抑的市民們的精神需要”,這也是淫穢書刊賴以生存的土壤。其次,由于明朝中期以后統治階級耽于聲色,生活腐朽,“更助長了士流之卑下者為追逐蠅頭小利而展示穢跡,鋪余聲色”,很多人因為獻房中術、獻秘藥而被寵、升官,因此茅盾先生說:“明白成化后,朝野競談‘房術’,恬不為恥。方士獻房中術而聚貴,為世人所欣慕。既然有靠房中術與春方而得富貴的,自然便成了社會的時尚。社會上既有這種風氣,文學里自然會反映出來。”這是從明到清淫書產生且屢禁不止的社會基礎。再次,晚清印刷術發展迅速,“數十卷之書可以數日畢事”,而“市井無賴之子薰心利欲,不復顧及天良”,大肆印行淫穢書刊以牟取利益,因為“成本既輕,印造又易,而獲利之厚則視他書倍蓰焉,宜乎視禁令如弁髦,而相率輕為嘗試”。可見,印刷術的改進也是淫穢書刊得以盛行的重要條件。
一批被清統治階級認為是激化社會矛盾、危害國家安全的書籍也被嚴行查禁。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時任吳橋知縣的勞乃宣著有《義和拳教門源流考》,認為義和團為白蓮教的一支,主張對義和團嚴加拿辦。該書刊行后,有人上奏朝廷,認為勞氏在書中把義和團“指為白蓮教余黨,并通稟大吏派兵剿洗”將激發社會矛盾,使“拳民因此益加疑畏,訛言四起,人心皇皇”,因而要求朝廷“飭下直隸總督將勞乃宣所刊書板銷毀”,并將其人“嚴行撤參”。由于直督裕祿、東撫袁世凱等大員與勞氏觀點相若,勞氏并未被撤職,其書亦未被銷毀。但此事也表明,但凡被認為是激發社會矛盾的書籍,不論其作者為何人,清廷都是主張嚴厲查禁的。義和團運動期間,在上海、寧波等地出現了一些私自刊刻的有關中外交戰的戰事圖,清政府因其內容“不實”,影響中外大局,進行嚴厲查辦。據《申報》載,其時上海有“牟利之徒無中生有”,刊印《天津戰事圖》,“羅列市塵,以博蠅頭微利”,“西人見之,甚為不悅”,經租界西洋總領事稟請,滬道“即飭屬禁止”,不準購閱,“違則提案重懲”。稍后,上海縣針對民間繪成戰圖刊印出售的事實,出示諭禁,謂“描摹戰圖攸關中外大局”,此后不得再行出售,“倘敢故違,一經發覺,定即從重究辦”。浙江寧波地區也出現好事之徒“信手涂抹”的“北方戰陣圖畫”,“意圖騙錢”,而一些“書肆貨攤利其易炫人之耳目,亦從而刊賣漁利”,因民眾好奇心重,購買者眾,“謠言因之而起”,引起官府注意,當即被認為危害國家安全而被查禁”。
二
晚清也出現了大量具有鮮明近代特征的書籍,如侵犯版權類書籍,因應時代特點,篡改、刪削、歪曲儒家經典類書籍,宣傳資產階級維新思想和革命理論的書籍。這些無一不是清政府嚴查的對象。
晚清某些政府官員已經開始關注國外發行的有關中國的著述,并采取各種措施抵制那些歪曲中國的書籍。宣統元年(1909年),出使意大利的錢恂注意到荷蘭學者著有的書籍,“以中國貶排異教為書名”,因此奏請朝廷飭令駐荷使臣“購取此書送部,將英文譯成漢文逐條評正,獎其是而駁其非,以明我國于外教初無歧視”,“反復辯論,以與彼書相抵,并譯成通暢雅馴之英文,刊印布行,俾西人知我國初非排教,更非排外”。另據《申報》載,自蒙古國輸入之蒙文書籍,“書中詞意多有抑貶中國,近于誘惑之處,于蒙古全局民心甚關切要”,事為清外務部所知,即擬向該國公使交涉,“嗣后輸入書籍須先由中國官府審訂允準后方能發行”。為了抵抗外來書籍的不利影響,決定“迅由學部會同理藩部編譯蒙文書籍報章發行內外蒙地”。
自西漢武帝時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思想在中國歷史上便逐漸占據統治地位,儒家經典也成了萬世不變的教科書。歷代統治者可根據需要對儒家經典進行處理,而民間、個人對儒家經典的篡改、刪削、歪曲則屬嚴厲禁止,清廷一如既往地繼承了這種政策。為“敦崇經學,整飭士風”,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朝廷諭令查禁刪本經書,而且規定“應將繳過數目及有無傳習之處三年匯奏一次”。以后各地官員每三年向朝廷匯報一次對刪本經書的檢查情況。光緒十二年(1886年)慶裕等奏稱已“密派委員于書肆中嚴加察訪”,但并未查獲刪本經書。此后,光緒十五(1889年)、十八(1902年)、二十一(1905年)、--~四年,定安、裕祿、依克唐阿等在奏折中重復了慶裕所上奏折的內容,表示并未查獲,并認為刪本經書不再流行,其主要原因是乾隆時期朝廷的嚴禁政策,致“各士均不敢傳習刪本經書,各坊肆因無處出售”,故而“不禁自絕”。
但晚清時期,在各地流通的書籍中依然不乏對傳統儒家經典進行批評、改篡和刪削的著作,這令統治階級非常憂慮。毛奇齡是清初著名學者,所著《四書改錯》,對朱熹所著、南宋以來“奉為取士之準”的《四書集注》作了體無完膚的抨擊。該書刊行后,河南學政邵松年上奏朝廷請求查禁,謂該書“一本私心,自逞才辯,詆毀先賢,不留余地”,危害甚大,“儻任其流傳,高明之士惑于其說,以為程朱不足法,抑知經書意蘊精深,淺學豈能一時窺得?乃舍程朱而別求治經之法,將徒博虛聲,毫無實際,其為患于學術尤大”。光緒二十年(1904年)六月十五日內閣奉上諭進行查禁,謂“《四書改錯》一書有違正解,于士習人心頗有關系,河南既有此書,他省恐亦不免流播”,“著各直省督撫出示嚴禁,不得再行出售”。清廷為何要查禁《四書改錯》?這是由于鴉片戰爭的失敗,一些知識分子看到了國力的衰弱和外患的嚴重,從而對思想界占統治地位的程朱理學不滿,然后用中國傳統的公羊學來鼓吹變革,以陸、王之學來反對程、朱。而毛奇齡所著《四書改錯》則同樣體現了這樣的時代特點,因此遭到了清政府的查禁。
康有為所著《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制考》,也被認為是對儒家經典的改篡而遭到保守派的攻擊,終被政府查禁。梁啟超嘗言,《新學偽經考》一出,引起了思想界的大動蕩,“第一,清學正統派之立腳點,根本動搖。第二,一切古書,皆須從新檢查估價,此實思想界之一大颶風也。”。稍后刊行的《孔子改制考》同樣引起了思想界的激蕩,該書指出,六經皆孔子所作,孔子乃“托古改制”的先師。此種觀點的提出,猶如“火山大噴火也”、“大地震也”。這些鼓吹維新、宣傳變法的書籍為戊戌變法進行了輿論宣傳,因而遭到保守人士的攻擊,要求朝廷將該書銷毀嚴禁,以免造成“煽惑后進,號召生徒”,“浮薄之士靡然向風,從游甚眾”的局面。而后上諭令粵督李瀚章查明該書是否“實系離經叛道”,雖有李瀚章極力維護,其人得以“毋庸置議”,但其書卻被命令“自行銷毀”。在康、梁圣眷最濃之時,保守派的彈劾并非一定發生效力,但也正是由于他們鋪天蓋地的批評、指責,戊戌政變發生之前,康、梁的某些著作就已經被查禁或刪削。光緒二十年清政府曾下令將《新學偽經考》銷毀,光緒二十四年孫家鼐在奏折中指責康有為所著《孔子改制考》“雜引讖緯之書,影響附會,必證實孔子改制稱王而后已”,并要求將康有為書中“凡有關孔子改制稱王等字樣,宜明降諭旨,亟令刪除”,同日軍機大臣面奉諭旨,“著孫家鼐傳知康有為遵照”。戊戌政變發生之后,康、梁的著作被查禁,其人被懸賞捉拿。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朝廷因康、梁“所著文字語多狂謬”,“著一并嚴拿懲辦”。八月十六日,朝廷諭令將康有為的“惑世誣民、離經叛道”之著作“由地方官嚴查銷毀”,“以息邪說而正人心”。各地方官紛紛遵諭查禁,銷毀康、梁之著作。湖南的南學會,在朝廷的通令之下,被迫將宣傳維新思想的“未刻文字,日記乃時務學堂板”等“均付丙”。直隸天津縣“張貼通衢”,要求各書肆、人等,“如存有康有為書籍板片者,即行燒毀;倘敢陽奉陰違,一經查出,或被告發,定即拘牽重辦,決不姑寬”。江督劉坤一也遵諭派員督辦,將金陵書局所刊康書六種“悉數毀去”。據統計,清末康有為著作中被禁之書計41種,梁啟超著作中被禁之書15種。
不惟康、梁如此,其他維新派人士在戊戌政變后的數年間也普遍受到迫害,其著述遭到嚴厲查禁。戊戌時期皮錫瑞主講南學會,宣傳平權、民主之說,影響甚大。政變發生后,皮氏正準備重回江西主講經訓書院,而軍機處于光緒二十五年密諭贛撫松壽、湘撫俞廉三,謂皮氏“離經叛道,于康有為之學心悅誠服,若令流毒江西、湖南兩省,必至貽害無窮”,令松壽將其驅逐回籍,并由地方官“嚴加管束,毋任滋生事端”。翰林院編修陳鼎著《注<校分廬抗議>》,清廷以其“多主逆說”,命湘撫俞廉三嚴拿監禁。粵人何啟著有《駁<勸學篇>》,宣傳維新思想,張之洞對其深惡痛絕,即致電直督、江督,要求嚴查。各地官員亦不時上奏朝廷要求嚴查維新派書刊。光緒二十八年貴州學政趙惟熙在給朝廷的奏折中請求查禁宣傳民權之說的書刊,謂“新書歧出,民權謬說,惑世誣民”,其流弊極大,“不至弱肉強食,滅絕人類不止,其為世道人心之害,非小說淫詞可比”,因此請求“嚴定限制,妥訂章程,以防流弊”。至光緒三十四年(1910年)鳳陽高士鼐因其編纂的《智輿》一書中“有廢三綱、罪孔篇,語近荒誕”,被巡警道察知后,令鳳陽府“即行查拿究辦”。
隨著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運動的興起和發展,晚清政府又加緊了對革命書刊的查禁,其中影響最大的事件當屬“《蘇報》案”。光緒二十九年,鄒容所著《革命軍》由章炳麟作序,革命黨人集資,上海大同書局正式出版。該書宣傳革命,呼吁反帝,號召推翻清朝統治,建立中華共和國。出版后,風行海內外,發行總數達100多萬冊,“凡摹印二十余反,遠道不能致者,或以白金十兩購之,置籠中,雜衣履餅以人,清關郵不能禁”。清政府對《革命軍》的暢銷異常恐懼,謂“此書逆亂,從古所無,競敢謗及列祖列宗,且敢直書廟諱,勸動天下人造反,皆非臣子所忍聞,尤非拿辦不可”。此后,又由于《蘇報》連續發表《讀<革命軍>》、《序<革命軍>》、《介紹<革命軍>》等文章,稱《革命軍》為“今日國民教育之第一教科書”,譴責清政府,大罵光緒帝,贊美革命。在清政府的一再要求下,上海租界工部局查封了《蘇報》,逮捕章炳麟、鄒容等,制造了“《蘇報》案”。
清廷一直視革命書刊為“悖逆”。光緒三十年三月軍機處在給各省督撫的信中開列了一份“悖逆”書目,把《支那革命運動》、《新廣東》、《新湖南》、《新中國》、《中國自由書》、《中國魂》、《黃帝魂》、《瀏陽二杰論》、《最近之滿洲》等看做是“喪心病狂,殊堪痛恨”之書,并指出其危害:“若任其肆行流布,不獨壞我世道人心,且恐環球太平洋之局亦將隱受其擾害,此固中法所弗容,抑亦各國公律所不許者”。因此要求各督撫嚴行查禁,務使“內地無銷售之路,士林無購閱之人”。此后,各省以軍機處開出的書目為標準,對各地書肆進行盤查,嚴禁各書坊鋪店售賣,嚴查各官紳士庶購閱,發現違禁書刊則立即銷毀。皖撫誠勛在接到朝廷電令后,以《革命軍馬前卒》、《浙江潮》等書“謗毀宮廷,大逆不道”,當即“發出四百里排單,通飭各屬一體查禁”。江督魏光燾則札飭常鎮通海兵備道郭目褸查辦,郭即曉諭各書坊報館:“倘敢再售前項悖逆各書,一經查出,定即飭提嚴辦”,而其他各學堂諸生及士民“務各束身自愛,不得購閱”。鄂督張之洞亦嚴諭所屬“稽查各書肆有無私售禁書”。
當然,各地在查禁革命書刊時,并不局限于軍機處開列的書目,實際上,只要是宣傳革命的“逆書”皆在被禁之列。于右任著有《半哭半笑樓詩草》,多感嘆國家興亡,譏諷清政府統治腐朽、政治黑暗,且該詩集扉頁上印有于右任本人披發赤膊,雙手握刀的照片,兩旁題有“愛自由如發妻,換太平以勁血”的聯語,結果被三原縣令德銳舉發。陜撫升允在上奏朝廷時稱于“實系有心倡逆”,“其自號日鐵羅漢,其自比日譚嗣同,其詞意則語語革命,語語勸人為叛逆”,謂若此書流傳,將敗壞陜西秦中安靜的風氣,“特恐少年寡識之士因奇其文,并奇其人,一倡百和,馴至風氣一變,禍及膠庠,則他日挽救有百難于今日者”。因于右任正赴河南會試,升允要求朝廷咨會豫撫“密拿該逆”,“即申國典”。皇帝朱批“著照所請”。幸運的是,由于得到及時的報信,于右任逃到上海,得以幸免。清廷查禁革命書籍的事例可謂是舉不勝舉,如寄自日本、在上海售賣的《清國行政錄》被會審公廨讞員查禁;出版于法國的《新世紀叢書》、《萍鄉革命軍馬福益》等書刊也由清廷電告駐法使臣劉式訓在與法外部交涉后“立即查禁”;吳貢三編寫的反清小冊子《孔孟心肝》因“大抵離經叛道,以搖惑人心為宗旨”,于光緒三十二年被武昌警察局查禁;宣統年間自北京寄往湖北高等學堂的《中國救亡唯一書》,其內容“大致謂各國瓜分中國八月實行,亟宜募義勇隊(組)成國民軍急圖救亡”,瑞瀲得知后電請民政部查禁。
清政府尤其重視對宣傳“革命排滿”書刊的查禁。光緒三十一年(1911年)朝廷頒發上諭,要求各將軍、督撫對于“不逞之徒造為革命排滿之說”嚴行查禁,而對“瞻徇顧忌,緝訪不力”的官員要“據實嚴參”_。各督撫、將軍嚴格奉行朝廷旨意,尤其是直督袁世凱更是屢屢通飭所屬嚴密查拿。光緒三十三年(1913年)一月袁發布嚴禁“悖逆書報”的咨文,謂《新滅漢種策》等書刊“妄肆議論,蠱惑良民,迨流入內地貽誤青年,若聽其流傳,則為害于風俗人心者較洪水猛獸尤為慘酷”,令提學使派員檢查各書鋪,“凡類似前項悖逆書報者會同巡警局一律勒令銷毀,并由各州縣出示曉諭嚴禁”。同年七月,袁世凱再次頒布“嚴禁排滿革命”札示,飭令天津各學堂、工廠并各局、處及道、府、州、縣、廳“一體遵照”。各地方大員在查禁“逆書”問題上還互相支持、互通消息。上海一書坊“印售革命黨匪人所著逆書”,事為直督袁世凱訪悉,便咨請江督魏光燾飭令所屬“一體查禁”。
晚清,至少有130余種革命書籍遭到朝廷查禁。各級政府皆奉行嚴禁政策,但效果不佳。光緒三十年軍機處就開列了應禁書目,其后各地多次發布文告嚴密查拿,但3年后湖南候補道沈祖燕在向北京各處派送他在湖南各處書肆所調查的“逆書”種目時,先前被朝廷查禁的書籍依然在各處售賣,“羅列滿布者觸手即是”,而且種目還有所增加。可見,在革命形勢日漸高漲的情況下,清政府希望通過對書籍實行嚴密檢查來阻止革命思想的傳播,終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的。
晚清政府對書籍的審查,并未形成完整、系統的制度。政府往往根據書籍的內容來決定交由何等機構、人員進行審查,盡管在此過程中也基本形成了由特定機構審查某些類型書籍的慣例,但此過程仍帶有很強的隨意性。檢視晚清政府的書刊檢查政策,大致有如下特點:第一,參與審定的機構和人員眾多,臨時指派的意味比較強;第二,沒有固定一致的審定程序;第三,受審書籍的范圍有限,只占各類書籍中很小的比重;第四,受審書籍多實行“先請后審”、“不請不審”的原則;第五,政府的審定活動受國內外政治局勢的影響較大。概言之,晚清政府的書籍檢查,雖有某些積極因素,但總的來說,是對進步思想和進步言論的壓制,是對人類進步的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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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師伏堂日記【J]湖南歷史資料,1981(2):140
[36]示毀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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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遵輸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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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侯月祥關于清代廣東書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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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中國第—歷史檔案館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第二十五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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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開沅,清通鑒:第四冊(同、光、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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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致保定衷制臺、江寧劉制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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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清德宗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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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禁止舛謬之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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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章炳麟,贈大將軍鄒君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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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章士釗讀《革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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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札禁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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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雜俎·中國事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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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張篤勤,于右任筆名別號疏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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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中國第0i史檔案館光緒朝朱批奏折:第一—八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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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查覆出售違禁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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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電飭法使商禁革命書報『N]申報,1907一08—11,
[56]劉望齡黑血·金鼓一辛亥前后湖北報刊史事長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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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學部檔·教學學務-卷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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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中國第—歷史檔索館光緒宣統兩朝上諭檔:第三十一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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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直督嚴禁悖逆書報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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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直隸總瞥袁世凱頒布‘I嚴禁排滿革命”札示
[J],/天津市檔案館辛亥革 命期問有關天津的檔案資料選輯天津社會科學,1981(1):40
[61]查禁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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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張篁溪,沈祖燕、趙爾巽書信中所述清末湘籍留東學生的革命活動
[T], 湖南歷史資料j 1959(1):124
[責任編輯 張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