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近現代報業史上,“文人辦報”曾經走過了一段輝煌而曲折的路程。本文嘗試從儲安平的辦報活動出發,探究“文人辦報”在中國走向終結的悲劇成因,并以此為鑒,論證真正適合中國國情的辦報理念,即建構中國特色新聞專業主義。本文中的“報”,在現代意義上,泛指各類新聞媒體,新媒體除外。
關鍵詞:文人辦報 儲安平 中國特色新聞專業主義
中國近現代歷史上,“文人”這一概念,主要指追求民主自由,以國家民族利益為己任,不隸屬于某一黨派,主張走“第三條道路”,崇尚自由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文人辦報”就是一些憂國愛民的文人,利用報紙來發表意見,以此推動社會進步。本文論述的“文人辦報”,主要是針對當前中國新聞界秉承的“政治家辦報”理念而言的。一般而言,“私人辦報”(即商業辦報)以追求利潤為主要目的,多為娛樂、服務性內容,迎合受眾;“政治家辦報”代表政府(或政黨)的立場,往往依靠政府(或政黨)的財政津貼,以宣傳為主要任務,追求政治目標;“文人辦報”政治上主張客觀中立,經濟獨立,以國家、公眾利益為是非標準。當前學界普遍認為,民主報人儲安平歸類于“文人”這一群體,他的報刊活動屬于“文人辦報”的典型代表。
儲安平的辦報實踐及其辦報理念
儲安平,江蘇宜興人。出身于宜興望族,1928年至1932年就讀于上海光華大學英文系,1933年起,在南京《中央日報》任副刊編輯。1936年至1938年赴英國倫敦大學做研究工作,回國后先后擔任《中央日報》撰述、編輯,復旦大學教授,中央政治學校研究員。1940年在桂林《力報》任主筆,1945年在湖南《中國晨報》任主筆。后在重慶創辦《客觀》周刊,共出版了17期。1946年9月,在上海創辦《觀察》周刊,擔任社長和主編,同時擔任復旦大學教授。后來,《觀察》因其自由正義立場被國民黨查封停刊。
從儲安平的辦報實踐當中,我們可以探究出“文人辦報”的基本理念:1.追求民主自由。在《觀察》的發刊詞中,儲安平將民主、自由、進步、理性稱為《觀察》乃至整個中國自由知識分子應信守的“四個基本原則”,同時也奉勸擁兵相抗的國共兩黨亦能信守這“四個基本原則”。2.堅持經濟獨立。《觀察》在征集股金時,儲安平等發起人特別注意不接受來自官方或政治團體的資金。即使在雜志社財政極其困難的時期,有讀者建議該社接受讀者捐款或向讀者募捐,儲安平仍以這種做法“不公道”而婉言謝絕。3.不隸屬于黨派。儲安平創辦《觀察》時認為,“中國的知識階級,絕大多數都是自由思想分子,超然于黨爭之外的,只要刊物確是無黨無派,說話公平,水準優高,內容充實,刊物就可以獲得眾多的讀者”。謝泳在評論《觀察》政論時指出:“他是完全以一個超然獨立的姿態,毫無顧忌地對現政權發表議論的。”4.秉承持論公正。儲安平認為,只要思想的出發點正確就照登不誤,不計后果。在風聞因《觀察》刊登激烈的反國民政府的言論將遭查禁時,儲安平沒有被嚇住,在刊物頭條位置發表文章《政府利刃指向〈觀察〉》,歷數國民黨的言論管制,據理力爭。
“文人辦報”的悲劇色彩及其理想的徹底破滅
“文人辦報”與中國社會的特殊性不相符。一是政治上,極權主義政治沒有給“文人辦報”足夠的發展空間。極權主義與“文人辦報”所崇尚的自由主義從根本上就是尖銳沖突的。在儲安平經營《觀察》期間,淋漓盡致地對國民黨蔣介石政權的獨裁、腐敗進行了徹底的揭露和猛烈的抨擊,呼喊民主自由。而當他為這個社會、這個政府提供一種合乎理性的道德權威、理想目標,以想使自己成為能夠左右政府政策、成為國家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想行使他心目中的民主和法治的時候,卻令人遺憾而無情地被“一黨專政”的國民黨貼上歷史的封條。二是經濟上,“文人辦報”總體上缺乏獨立的經濟基礎。無論是新中國還是舊中國,“文人辦報”總體上而言,不具備相應的經濟環境和獨立的經濟基礎,所以必須以依附為生存代價,而無法獨立自存。舊中國時期,國民黨四大家族把持國家經濟大局。作為一個沒有背景的雜志社,由于市面紙價瘋狂上漲,《觀察》社被迫一次又一次地縮減版面,可見生存極其艱難。而新中國成立后,以公有制為國家的經濟制度,《觀察》作為資產階級的刊物代表,自然也喪失了生存下去的經濟基礎,因而走向了終結。三是文化上,“文人辦報”帶有理想主義色彩。中國文人自古以來就有“文人論政”的傳統,他們臧否時事,議論國政,而“文人論政”具有一種理想主義情愫,“文人辦報”自然帶有理想化色彩。儲安平的自由主義是一種理想主義,其美好愿望與遠大理想,只能在勸說中付諸實施,這對于“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中國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也是根本無法實現的。從嚴復、梁啟超到胡適、儲安平,盡管他們的自由主義思想盛極一時,但都只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自由主義在中國社會始終以一種浮萍的姿態出現,很難在廣大中國人心中扎下根。
“文人辦報”與極權主義的新聞統制相抵觸。一是“文人辦報”為袁世凱的極權主義所不容。辛亥革命給新聞言論自由帶來了想象和實踐的天地,但以袁世凱為代表的新專制主義者,迅速摘下其熱愛民主共和、尊重言論自由的面具,對所有批評和指責袁政府倒行逆施的報刊進行了殘酷而血腥的鉗制和鎮壓。特別是在1912年初到1913年底出現的“癸丑報災”,導致持續四年的新聞事業低潮,“文人辦報”從此走入萬馬齊喑的低谷時期。二是“文人辦報”為北洋軍閥的極權主義所不容。袁世凱死后,北洋政府繼續對新聞輿論采取高壓政策,段祺瑞上臺后,不僅宣布袁世凱時期頒布的新聞法律繼續有效,而且又新頒布《報紙法》以加強對新聞事業的鉗制,迫害報人、查封報館的事情亦時有發生。加之后來皖系、直系、奉系軍閥輪流執政,各種政治勢力明爭暗斗,更加重了中國政壇的混亂局面。三是“文人辦報”為國民黨的極權主義所不容。抗戰勝利后,國民黨公然否定了政協會議關于憲法草案決議的民主原則,與之相配合,查封言論機關事件在這個時期屢屢發生。儲安平的《觀察》也成為現代中國自由主義“最后一次悲壯的回光返照”中的旗幟,在國民黨的極權政治下,與它所屬的群體一樣,在短暫的輝煌之后迅速走向寂滅。
歷史告訴我們,奉自由主義為圭臬的民間報刊,其行事和思考是絕對做不到“左右逢源”或者“左右規避”的,極權主義作為自由主義的“天敵”,它那鷹隼般的眼睛始終死死盯著民間報刊的一舉一動。而文人報刊所遭到的極權政治的打擊,集中反映了自由主義在與極權主義的對抗中走向式微的歷史結局是不可避免的。
儲安平的悲劇標志著“文人辦報”的理想在中國的徹底破滅。“文人辦報”追求的是一種絕對的新聞自由。從來就沒有絕對的新聞自由,言論、新聞出版等自由權利作為基本人權的重要方面,必須受到法律的切實保障,但任何國家對這一自由權利的保障,都不是絕對的和無限的,言論與新聞出版自由也應同其他基本人權一樣,為維護他人的權利受到一定程度的法規性制約。在階級社會里,新聞自由只是統治階級所享有的一種特權,世上從未存在絕對的超階級的新聞自由。西方國家標榜的“新聞自由”,實質就是資產階級的新聞自由,是為維護資產階級利益和資本主義制度服務的。“文人辦報”一直標榜的新聞自由,也同樣缺乏說服力。
信息公開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有限的公開。每一個國家的新聞都應為本國的穩定發展、團結富強服務。而信息公開也必須基于這樣的前提下來實現。社會主義新聞事業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其必然要承擔起這種厚重的社會責任和神圣的歷史使命。就我國現階段而言,發展經濟是第一大任務,而發展經濟所必須的首要條件無疑是政局的穩定。這就要求我們在進行信息公開的過程中,胸懷社會使命感,把握好信息公開的方向和“度”。事實也已經證明,這不僅在中國,哪怕是在標榜“徹底的、絕對的,超階級的新聞自由”的西方國家,信息公開也是有限的。“文人辦報”的辦報理念顯然只存在于理想之中,為社會實際所不容。
中國特色新聞專業主義的理論建構
“文人辦報”作為中國報業的傳統,始終堅持客觀、公正這樣的當代新聞專業主義理念,的確存在著它的合理性因素。今天改革開放將我國新聞業帶入信息化、市場化時代,我們應繼承老一代報人的辦報思想,進一步探索發揮報紙的功能,更好地服務社會。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新聞媒介應秉承新聞專業主義理念,堅持新聞職業操守,走向普通人的生活、走向競爭的市場,真心誠意為群眾、社會、市場、企業服務。新時代背景下,繼承“文人辦報”傳統中的新聞專業主義理念是建構中國特色新聞專業主義的題中之義。
同時,我們也應當明確意識到,“文人辦報”主張不依附各黨派獨立發言,而在當今世界,毫無政治色彩的報刊或媒體幾乎是不存在的。政黨和階級的客觀存在,決定了黨性原則的客觀存在。離開階級和階級性的政黨是不存在的,同樣,離開黨性原則的媒體也是不存在的。這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任何媒體都逃脫不了這個客觀規律。堅持黨性原則,就是遵循中國語境前提下的新聞規律。
當今世界,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和科技進步的日新月異,信息傳遞和獲取日益快捷,全球傳媒業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深刻變革,媒體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中國的傳媒業亟待改革與發展。我們不能把毛澤東同志提出的“政治家辦報”囿于黨人辦報、政府辦報,甚至把它與“文人辦報”完全對立起來,這顯然有違社會發展的客觀要求,難以迎合歷史潮流。唯其打破這種固化的思維模式,順應時代發展,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旗幟下,在堅持黨性原則的前提下,積極建構中國特色新聞專業主義,中國傳媒界才能穿越各國人為設置的意識形態屏障,在世界范圍內掌握話語權。在筆者看來,“文人辦報”的歷史似乎昭示著,組建公共媒體不失為兩全之策,公共媒體作為“社會公器”,不以盈利為目的,不依附于某一黨派,能夠在代表公共利益的前提下堅持新聞專業主義,為社會發展和人民利益謀福利。與人民同命運、與時代共發展,中國傳媒業應當從“文人辦報”的傳統中汲取營養,在黨性原則的指導下,堅持新聞專業主義理念,努力建構中國特色新聞專業主義,為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添磚加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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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