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大眾傳媒時代的“奴”

摘要：隨著“卡奴”的出現(xiàn)，面臨多重壓力的人們對“奴”產(chǎn)生了共鳴，幾年時間產(chǎn)生了大量的“奴”，大有泛化之勢。“奴”出現(xiàn)在名詞性、動詞性及形容詞性成分后面，使整個結構具有名詞功能，有“為某物所累的人”或“從事某一職業(yè)的人”的范疇義，具有相對固定的位置。從“能產(chǎn)性”、“定位性”、“意義虛化”等角度來看，“奴”已經(jīng)異化，正在向詞尾演變。

關鍵詞：奴 泛化 異化

“奴”的基本用法

“奴”，《說文解字·女部》解釋為：“奴、婢皆古之辠人也。”《漢語大詞典》的解釋是：“喪失人身自由，為主人從事無償勞動的人。”《廣韻·模韻》則解釋為：“奴，人之下也。”

“奴”在古代漢語里可以獨立使用，可以構成雙音節(jié)詞“匈奴”等，可以是女性自稱“奴”、“奴家”，也作為人的名字，如鷹擊將軍趙破奴。另外，“奴”，往往與“奴隸”、“奴役”義緊密聯(lián)系，經(jīng)常作為語素構成雙音節(jié)詞，且多處于前位，如奴才、奴隸、奴婢、奴仆、奴性、奴役、奴化等，也有多音節(jié)詞，如亡國奴、守財奴、奴顏婢膝。

如今，奴隸社會早已離我們遠去，但是“奴”作為語素反倒活躍起來，在詞匯構成上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出現(xiàn)了大量“奴”結構。

大眾傳媒時代“奴”的新面貌

“奴”常緊跟在別的語素后面構成“×奴”結構，其中以跟在單音節(jié)名詞性語素后面為常見。

大眾傳媒時代“奴”的出現(xiàn)。隨著2007年“卡奴”一詞在臺灣出現(xiàn)，隨之而來的是來勢洶涌的“房奴”和繼之而來的“車奴”。除了“卡奴”、“房奴”、“車奴”外，“奴”常常緊跟在表示具體事物的名詞性語素后面構成類似的雙音節(jié)名詞，如：

孩奴：然而當不當“房奴”、“車奴”，還有選擇余地，“孩奴”卻是絕對的“剛性需求”。（新華網(wǎng)，2010.1.18）

墓奴：到了“墓奴”時代，那么，“墓奴”的情況又是咋樣的？（四川新聞網(wǎng)，2010.11.3）

墳奴：可悲的不是“墳奴”而是做不起“墳奴”。……難以高攀的殯葬價格又催生了一個網(wǎng)絡熱詞——墳奴。（四川新聞網(wǎng)，2010.11.3）

錢奴：所以只好拼了命寫東西掙錢……按照現(xiàn)在時尚的說法，那時候估計也該是個不折不扣的“錢奴”了。（中華會計網(wǎng)，2010.1.20）

“奴”前面的名詞性語素是群體所涉及的對象，在此表明人們對其的無奈。除了實實在在的物品外，抽象的名詞性語素也可以與“奴”結合，如：

節(jié)奴：面對節(jié)日巨大的開支，年輕白領叫苦不迭地稱自己繼“房奴”“卡奴”“孩奴”后，又成為新一代的“節(jié)奴”。（《華西都市報》，2010.2.23）

大眾傳媒時代“奴”的風行。在各種壓力匯集的今天，人們調侃自己，凡是面對不愿接受的對象、處境時都可以自稱“奴”，從而帶來了大量的“奴”。

“奴”字可以出現(xiàn)在動詞性語素后面，如考奴、教奴、裝奴、團奴；可以出現(xiàn)在形容詞后面，如老奴、白奴；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可以緊跟在雙音節(jié)詞后面，如發(fā)票奴、租房奴、上班奴。隨著運用的普遍，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小說、電視劇、歌曲都有取名為“奴”的，如小說《鳥奴》、《夢奴》、《寢奴》、《秋奴》、《網(wǎng)奴》，電視劇《推奴》，歌曲《情奴》，電影《愛奴》，網(wǎng)站有文奴網(wǎng)，軟件有詞奴，等等。

“奴”的異化及社會原因分析

“奴”的異化——與“奴隸”之“奴”的異同。奴隸社會的“奴”是受到奴隸主剝削、壓迫的沒有人身自由的人，他們的勞動成果屬于奴隸主。奴隸，是一種身份，指處于階級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在大眾傳媒時代，“奴”的身份發(fā)生了異化，不再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chǎn)而是各種事物的“奴”，如“卡奴”、“房奴”、“車奴”。一篇叫《做“卡族”不做“卡奴”》的文章寫道：甚至有不良信用記錄等問題，從而成為信用卡的“奴隸”。①“卡”、“房”、“車”都不具備社會自覺性，屬于人所支配的對象，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物不為人所用，反而支配人、限制人，人成為物的奴隸。

“孩奴”的出現(xiàn)使“奴”結構有了新解。“孩奴”不是孩子的奴隸，也不是兒童奴隸，而是為了孩子而有壓力的父母。winnie的博文《奴隸的幸福生活》寫道：“老奴，至少證明你父母健在。”②此處的“老奴”是“因為老人而有壓力的人”，也不能按照慣例理解為“老年奴隸”。

“孩奴”理解為“因為孩子而有壓力的人”，“老奴”理解為“因為老人而有壓力的人”，那么，其他的“奴”能不能也作如是解？我們先來看“卡奴”。“卡奴”指兩種人：一種是每月都要承受很大的壓力為信用卡還款的人，這類人又稱“卡債族”；另一種是指錢包里全是卡，生活被卡控制的人，這類人又稱為“城市定向運動者”。這樣看來，“卡的奴隸”實際上是“生活被卡影響的人”；“房的奴隸”、“車的奴隸”本質上也是因為房、因為車而處于窘境的人。以至于“情奴”、“節(jié)奴”、“禮奴”也可以這樣理解。“奴”前面的成分是這一群體關照的具體對象，框定了群體的范圍和身份。特別是“奴”可以出現(xiàn)在動詞性成分后面，動詞性成分不可能成為獨立的個體，沒有所屬權，如果把“考奴”看做“考試的奴隸”，這一定中結構不能理解為領屬關系，不如理解為“生活因考試所累的人”；“上班奴”不能說是“上班的奴隸”，只能理解為“因上班而影響身心的人”；“教奴”、“裝奴”、“團奴”、“發(fā)票奴”、“租房奴”也一樣，“奴”應該理解為“為某物所累的人”。這些“奴”不受奴隸主役使，享受勞動成果的也正是他們自己，此“奴”與歷史上的“奴隸”已經(jīng)發(fā)生了本質區(qū)別，“奴”已不再是一種身份，而是一種存在狀態(tài)。

“奴”的社會原因分析。大眾傳媒時代，人們面對多重壓力，有就業(yè)方面的、工作方面的，也有生活方面的。收入懸殊、物價飛漲、誠信缺失、信仰危機，工作關系微妙、人際關系淡漠、安全感缺乏、幸福感降低，一副副沉重的擔子，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處于渴求狀態(tài)。為了生活，不少人不分晝夜地奔波，面對各種責難忍氣吞聲，就像被困在機器上的玩偶，原本不愿做的、不敢做的都硬著頭皮去做，停不下來也不敢停下來。某些人一擲千金，也有人生活在溫飽線下，人們津津樂道的“富二代”和“官二代”，既是諷刺的對象，也是羨慕的偶像，甚至有人出現(xiàn)了仇富心理。人們在自我定位迷茫、自我價值否定、對某些現(xiàn)象無可奈何時，“奴”出現(xiàn)了。“奴”一出現(xiàn)，就迎合了大眾心理，在人們心里產(chǎn)生了共鳴，在自嘲的同時有一種宣泄的快感，短短幾年時間，便風靡全國。

“奴”的詞尾化

“奴”的泛化。“車奴”、“卡奴”、“白奴”、“上班奴”在壓力面前喘不過氣來，而隨著使用漸趨習慣，“奴”的自由意味增強，被迫意味淡化，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只要是面對不喜歡的，都可以稱為“奴”，如：

菜奴：在如今的高菜價面前，“菜奴”應運而生。（《鄭州晚報》，2010.11.5）

裝奴：“精”裝修，學會四大秘笈避免做“裝奴”。（《貴陽晚報》，2010.12.3）

不但如此，沉溺在某種嗜好面前，也可以用“奴”，如：

狗奴：看著別人穿著馬甲帶著眼鏡的狗狗神氣活現(xiàn)，你養(yǎng)的小狗狗又臟又丑，當然也要去比比了。(中華會計網(wǎng)，2010.1.20)

可以表明從事某種職業(yè)：

網(wǎng)奴：網(wǎng)奴是一群在網(wǎng)絡界工作，被網(wǎng)絡現(xiàn)實環(huán)境所奴役的人。(百度知道)

靴奴：他們的工作就是幫人穿靴子，照理靴子……滿足穿靴子的人的任何愿望。(百度知道)

《奴隸的幸福生活》中說：“現(xiàn)今產(chǎn)生了N種奴隸，什么房奴、車奴、老奴、孩奴、節(jié)奴，一下子多了這么多奴，而且這些奴還是集N種身份于一身。雖然奴隸這個詞是貶義，但是不怎么覺得被這樣稱呼的人不幸福或者受虐待，因為大家都在享受著做奴隸。”③“奴”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身份，而是一種存在狀態(tài)，面對一種壓力是一種“奴”，面對幾種壓力就匯集幾種“奴”于一身，有壓力處皆有“奴”，以至于各種“奴”在網(wǎng)絡、報紙、雜志上迅速蔓延，充斥在大街小巷，敲打著人們敏感的神經(jīng)。“奴”的迅速傳播，與大眾傳媒時代的信息化高度發(fā)達有關，網(wǎng)絡文化的自由與快捷再一次得到體現(xiàn)。我們發(fā)現(xiàn)，“奴”的使用主要在網(wǎng)絡上和報刊上，這些載體都在最新最快地傳遞著“奴”的信息。

“奴”正在詞尾化

從今天語言學界對詞尾的劃定標準看，是否具有能產(chǎn)性、定位性、意義虛化等是“奴”是否具有詞尾作用的相應的條件。

能產(chǎn)性：從“卡奴”出現(xiàn)后大量的“奴”緊隨其后，我們有理由認為，“奴”的能產(chǎn)性很高。從“奴”的現(xiàn)有發(fā)展可見，只要人們需要，大量的“奴”是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的。

定位性：不管與名詞性、動詞性還是形容詞性成分或者是雙音節(jié)成分結合，“奴”的位置都是處于后面，結構序列是“NP+奴”、“VP+奴”、“ADJ+奴”，出現(xiàn)的位置是固定的。

意義半虛化：“奴”在此有范疇義，在名詞性成分、動詞性成分及形容詞性成分后面，使整個結構具有名詞性功能，表示屬于“為某物所累的人”或“從事某一職業(yè)的人”這一類型，具有一種較為泛化的類推意義。“奴”構成的結構與“‘所’字結構”、“‘者’字結構”、“‘的’字結構”的語法功能相類似，我們是否可以稱之為“‘奴’字結構”。“奴”的語義已經(jīng)開始虛化，與“奴隸”的“奴”不同，特別是小說、電影、電視劇、歌曲、網(wǎng)站、軟件、博客等都可以稱為“奴”，“奴”的實詞義正在消失。

有人把“奴”與“族”、“者”并提，卡奴，也稱為“卡債族”，或“城市定向運動者”，《做“卡族” 不做“卡奴”》（金羊網(wǎng)2010.11.30）、《“菜奴族”借定投賺補貼》（《第一財經(jīng)日報》2010.12.6）。

以上幾個例子，或“奴”與“族”并提，在人們肯定兩者之間差異的同時，我們也看見了它們的共性；或者兩者連用，說明在此階段“奴”的實詞性比“族”的更強；這正是“奴”詞綴化過程中的表現(xiàn)，文子在博客中預言，將來還會有“衣奴”、“家電奴”④。“奴”在將來還會更高頻地出現(xiàn)，隨著現(xiàn)代漢語的蓬勃發(fā)展，現(xiàn)代漢語詞匯系統(tǒng)中可能會增加一個詞尾。

注 釋：

①2010年11月30日金羊網(wǎng)刊登了標題為《做“卡族”不做“卡奴”》的文章提到：甚至不良信用記錄等問題，從而成為信用卡的“奴隸”。

②③Winnie在2010年5月12日寫下博文《奴隸的幸福生活》。

④文子的博客在2010年12月5日寫到：房奴、車奴、菜奴這些還只是開始，不知道再發(fā)展我們會不會成為“衣奴”、“家電奴”什么的。

參考文獻：

1.曾立英：《現(xiàn)代漢語類詞綴的定量與定性研究》，《世界漢語教學》，2008（4）。

2.呂叔湘：《漢語語法發(fā)現(xiàn)問題》，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

3.朱德熙：《語法講義》，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

4.董秀芳：《漢語詞綴的性質與漢語詞法特點》，《漢語學習》，2005（6）。

5.趙元任著，呂叔湘翻譯：《漢語口語語法（1968年）》，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

（作者為西南大學文獻所在讀博士生，貴州財經(jīng)學院文化傳播學院教師，副教授）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