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陶淵明和謝靈運分別開創了田園詩派和山水詩派,成為中國古代隱逸詩歌的先驅人物。二人都在仕途受阻時選擇了隱逸的道路,并轉向隱逸詩歌的創造之中。雖然人生經歷相似,詩歌題材相類,二人但詩歌境界卻大相迥異。本文借用“無我之境” 與“有我之境”兩種提法,說明陶謝詩歌境界的高低,并簡要分析境界不同的原因所在。
關鍵詞:陶淵明 謝靈運 比較
作者簡介:黃予慧,女,壯族,1977年4月出生,廣西百色人,學士,廣西大學2007級古代文學在職研究生班學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6-0012-01
晉宋之際,陶淵明新創田園詩派,謝靈運宕啟山水詩風,并稱為中國隱逸詩風的先驅人物[1]。但陶謝二人的詩風境界卻大相迥異,陶淵明的詩文已達“無我之境”,而謝靈運始終停留在“有我之境”中。本文通過對二人作品的對比分析,一探二者詩歌境界相異的原因。
一、陶詩的“無我之境”與謝詩的“有我之境”
“無我之境”與“有我之境”,出自王國維《人間詞話》:“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陶淵明的田園詩,是“無我之境”的典型代表。王國維評論,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句,無一字臧否,任由讀者自行品悟,于不動聲色之中見意境,這就是“無我之境”。陶詩中的田園不僅是眼前景,更是胸中意,成為寧靜內心的外界自在觀照,蘊含著一種返璞歸真、“似澹而實美”的無窮韻味。
而“有我之境”,則指那種感情比較直露、傾向比較鮮明的意境。謝靈運的山水詩即這一境界的代表,他的詩遣詞用句精工富艷,但主要側重于對山水的客觀欣賞。如 “巖峭嶺稠疊,洲縈渚連綿。白云抱幽石,綠筱媚清漣”二句(《過始寧墅》)。謝筆下的山水“體物為妙”,是寫境而非造境、寫生而非寫意,雖“大必籠天地,細不遺草樹”(白居易《讀謝靈運詩》),卻使詩人與自然之間保持著審美的距離。謝詩通篇有“我”之眼,而無“我”之心,山水景物與作者的情志之間雖互有寄托,始終達不到陶詩“情景交融,寓情于理”的境界。
二、陶謝對仕隱態度的不同是境界相異的直接原因
同為隱逸詩宗,陶謝二人對待仕隱的態度不盡相同,陶淵明超然止泊,謝靈運則難脫執迷。這種出世入世的差異,造成了兩人迥然不同的人生結局,前者終老山野,后者卻是被誅鬧市;也造成他們詩歌的兩種不同境界。
陶淵明出身于沒落的官宦家庭,在“起為州祭酒”、“復為鎮軍、建威參軍”、“以為彭澤令”(《宋書》·隱逸傳)的數仕數隱之后,認為仕宦生涯對于他猶如“冰炭滿懷抱”,斷然發誓“不為五斗米折腰”,主動“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堅定不移地開始了徹頭徹尾的田園隱居生活。通過其晚年《飲酒》組詩可以了解到,雖生活困苦,但陶淵明隱居之心并未動搖,始終誓言“吾駕不可回”。謝靈運則出身于高門士族,祖輩謝安石等人戰功赫赫,繼承先祖、建功立業的理想牢固扎根在謝靈運心中,只是由于劉宋壓抑士族的政策和個人際遇等現實原因,迫不得已隱退。這種被動的選擇是不堅定、不徹底的,謝靈運承認自己“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登池上樓》),他幾度隱而復仕,仕而復隱,這種欲仕不能,欲隱不甘的矛盾,一生都在噬咬著謝靈運的心。
斷然與黑暗官場決裂的陶淵明,“心遠地自偏”,平心靜氣把自我融入田園,在理想化的田園中完成自身的人格塑造和審美追求。而對官場念念不忘的謝靈運,“離群難處心”,始終是一個疏離的過客,“山行窮登頓,水涉盡洄沿”,筆下流露出一種矛盾痛苦地糾結情感,縱然“游娛宴集,以夜續晝”,仍是“別乃歸山川,心跡雙寂寞”,最終只剩“寂寞”二字。
三、陶謝對內心關注度的差異導致了二者詩歌的境界高低
沈德潛《古詩源》認為,“陶詩之不可及處在真在厚,謝詩之不可及處在新在俊”,真、厚二字,所形容的皆是內心感受;新、俊二字,所形容的則是遣詞用句的風格,這也點出了陶詩和謝詩在思想性、藝術性方面的最大不同。陶詩融入了自己的勞動體驗和心靈思索,充滿了對人生的思辨。“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鼎鼎百年內,持此欲何成?”(《飲酒》組詩)。陶淵明認為,“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他堅守一個“道”字,堅守高潔的人格操守,即使在“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的艱難歲月中也矢志不改。陶淵明的思想超脫了世間物質欲望的貪求,達到了“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的“無我”境界。更難得的是,陶淵明能夠把自己的思想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詩句之中。他的詩,情在景中,理在情中,情、景、理如水乳般自然交融,這是陶詩最鮮明的藝術性所在。
相比之下,謝靈運縱情于山水之中只為排遣抑郁之氣,正如白居易《讀謝靈運詩》中所寫“壯志郁不用,須有所泄處。泄為山水詩,逸韻諧奇趣”。他的詩情景割裂,很難表露他的內心思想感情。更重要的是,孤傲的謝靈運極少對自己的內心進行反省,《南史·謝弘微傳》引謝混語說他“博而無檢”。當時的蓮社高僧慧遠,就瞧不起顯達的謝靈運,認為他“心亂”,但慧遠卻特別寫信請淵明 [2]。缺少思考與內省的詩思想性偏弱,因而謝詩多是比較機械地借用玄言佛經的詞句進行說理,詩末尾往往加上“始信安期術,得盡養生年”(《登江中孤嶼》)等句子,拖上了一條玄言的尾巴。黃節《讀詩三札記》“山水不足以娛其情,名理不足以解其憂”一句,點出了謝詩的根本弱點。謝詩的思想性、藝術性以及在讀者引發的共鳴程度方面,都遠不及陶詩。
陶淵明和謝靈運都是中國詩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但是歷史對兩人的評價卻在不停變遷。南朝300年內,人們對陶淵明評價不高,鐘嶸《詩品》僅列陶為中品,而列謝為上品,但宋朝之后,對陶的評價卻遠超謝靈運,稱其為“清淡之宗”[3]。陶謝詩歌評價的變化過程,正是人們對詩歌境界再思考、再認識的過程。陶淵明在“無我之境”中寫就的詩歌,歷經了時間的沉淀,更彰顯其“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 (元好問《論詩三十首》其四)的思想、藝術魅力,他的詩品和人品都贏得了歷史的高度評價,深值后來人瞻仰學習。
參考文獻:
[1] 霍建波. 宋前隱逸詩研究[M] .人民出版社. 2006
[2] 朱光潛. 詩論[M]. 北京出版社, 2009
[3] 陳寅恪. 陶淵明之思想與清淡之關系[M]. 燕京大學哈佛燕京社, 1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