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是我得了癌癥?

病房里，再熱鬧開心的場面，只要一提起這個問題，氣氛都會在一秒鐘內變得死寂凝重。幾乎所有病人，沒一個能面對這個直捅心窩子的話題，除了我。

我從來不去想這個問題，既然病患已然在身，惡毒詛咒也好，悔過自新也好，都不可能改變“我得了癌癥”的事實。無能為力而又讓我倍感傷懷的事情，索性不去想。

時隔一年，幾經生死，我可以坐在桌邊打字，覺得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客觀、科學、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去分析總結一下——

做這件事對我并無任何意義，但是對周圍的人可能會起到防微杜漸的作用。我在癌癥里整整掙扎了一年，身心已經摧殘到無可摧殘，我不想看到這件事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發生。

吃：貪吃的后果總是自食其果

1. 亂吃瞎吃

我是個從來不會在餐桌上拒絕嘗鮮的人。

我吃過很多不該吃的東西。不完全統計，孔雀、海鷗、鯨魚、河豚、梅花鹿、羚羊、熊、麋鹿、馴鹿、麂子、錦雉、野豬、五步蛇……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除了鯨魚是自己在日本超市買的，其他都是順水推舟式的被請客。

然而，我卻必須深刻反省，這些東西都不該吃，尤其是看了《和諧拯救危機》之后。

剝奪它們的生命讓我覺得罪孽深重。最最主要的，說實話，這些所謂天物珍饈，味道確實非常一般。那個海鷗肉，用高壓鍋燉煮4個小時仍然硬得像石頭，咬上去就像啃森林里的千年老藤。

我們要相信聰明的祖先幾千年的智慧沉淀，他們經過了漫長的篩選，才最終鎖定了現在的食材，并開始豢養。如果孔雀比雞好吃，那么現在雞就是孔雀，孔雀就是雞。

2. 暴飲暴食

我是個率性隨意的人，吃東西講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在復旦讀書的時候，導師有6個一起做課題的研究生，我是唯一的女生。但是聚餐的時候，5個男生沒有比我吃得多的。

工作以后，我仍然忍著腰痛（其實已經是晚期骨轉移了）去參加院里組織的陽澄湖之旅，一天吃掉7只螃蟹。我最喜歡玩的手機游戲是貪吃蛇，現在想想，無論你再靈巧機敏，貪吃的后果總是自食其果。

3. 嗜葷如命

得病之前，餐桌上若是無葷，我會興趣索然。我媽認為這種飲食嗜好的養成，都怪我爸。

我爸是國家特一級廚師，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們當地1/3的廚子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而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所以，我只要去飯店，就會被人認出，然后被帶到廚房里吃飯。那時候沒有健康飲食一說，而且北方小城物質匱乏，葷食稀缺，而我吃的都是葷菜。

而且我很喜歡吃海鮮。我老公光頭的家在舟山小島上。12年前第一次去他家，一進門，我首先被滿桌的海鮮吸引，連他們家人的問題都言簡意賅地打發掉，急吼吼開始進入餐桌戰斗。瞬間，我的面前堆起高高的螃蟹、貝殼山。公公婆婆微笑著面面相覷。

我并不是說吃海鮮不好，而是在反思為啥我多吃了要得病：我是魯西北的“土孩子”，不是海邊出生、海里長大的“弄潮兒”。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光頭每日吃生蝦、生螃蟹沒事，而我長期吃就會有這樣那樣的身體變化——嫁到海島不等于我就有了漁民的體質。

我得病之后，光頭一個星期之內，看完了很多健康食療書，比如《中國健康調查報告》《治愈癌癥救命療法》等等。我開始相信，牛奶中的酪蛋白具有極強的促癌效果；以動物性食物為主的膳食會導致多種慢性疾病的發生，如冠心病、腫瘤、骨質疏松等；以植物性食物為主的膳食最有利于健康，也最能有效地預防和控制慢性疾病，即多吃糧食、蔬菜和水果，少吃雞、鴨、魚、肉、蛋、奶等。

睡：長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殺

我平時的習慣是晚睡。其實晚睡在我這個年紀不算什么大事，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晚睡，身體也都不錯。回想10年來，自從沒有了本科宿舍的熄燈管束，我基本上沒有12點之前睡過。學習、考證書、考研是堂而皇之的理由，而聊天、在論壇灌水、蹦迪、吃飯、K歌等，填充了沒有堂而皇之理由的每個夜晚。嚴重的時候是通宵熬夜，平時的早睡也基本上在夜里1點前。

從養生的觀點看，我們不應該在夜間干擾器官工作。休息可以防止身體分配氣血給無用的勞動，這樣，所有的氣血就可以集中精力幫助肝臟工作了。長期熬夜或者晚睡，對身體是很沒好處的。我的肝有幾個指標在查出癌癥的時候偏高，我非常奇怪并且急于搞明白：為什么我的肝功能會有問題？

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感染科主任竇曉光說，熬夜直接危害肝臟。熬夜時，人體中的血液都供給了腦部，內臟供血就會相應減少，導致肝臟缺氧，長此以往，就會對肝臟造成損害。

23時至次日3時，是肝臟活動能力最強的時段，也是肝臟最佳的排毒時期，如果肝臟總得不到休息，就會引起肝臟血流相對不足，已受損的肝細胞難以修復并加劇惡化。而肝臟是人體最大的代謝器官，肝臟受損足以損害全身。所以，“長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殺”的說法并不夸張。因此，醫生建議人們從23時左右上床睡覺，次日1時至3時進入深睡眠狀態，這樣才能養足肝血。

得病之后，我每天都很早睡覺，然后每天喝綠豆水，吃天然維生素B、雜糧粥。神奇的是，別的病友化療后肝功能會越來越差，我卻居然養好了。第二次化療時，我的肝功能完全恢復正常了。

有些事情，電影也好、K歌也好，無非是感官享受，過了那一刻，都是浮云。唯一踩在地上的，是你健康的身體。

累：不堪揮霍的青春與生命

說來不知道是驕傲還是慚愧，站在脆弱的人生邊緣，回首烽煙滾滾的30歲前半生，我發覺自己居然花了20多年讀書。

頂著讀書的名頭，我曾大把揮霍自己的青春與生命。相當長一段時間，我是不折不扣的“2W女”。所謂“2W女”，是指只有在考試前2周才會認真學習的女生。

不要認為我是聰明的人，更不要以為我是在炫耀自己的聰明，我只是在真實描述自己一種曾真實存在的人生。

我是爭強好勝又自控力不強的人，每當我想起來好好學習的時候，差不多離考試也就兩個星期了。然后我開始突擊復習，為的是求一個連聰明人也要日日努力才能期盼到的成績。所以每當埋頭苦學時，我就會狠命地折騰自己，把自己當牲口一樣……最高紀錄是：我一天看21個小時的書，看了兩天半去考試。

這還不算，我會時不時找點兒事給自己做，人家考期貨資格，我想考；人家考律考，我也想考……但我每次買了書、報了名，除非別人提醒，我會全然忘記自己曾有過這個念頭。等到離考試還有一兩個星期，我才幡然醒悟，于是硬著頭皮去拼命，每次拼命都要脫層皮。

得病后，光頭和我反思之前的種種錯誤，他認為我做事不是細水長流，而是像男人一樣出大力、掄大斧、高強度突擊作業，這樣的做法是傷害我身體免疫機能的首犯。他的比喻是：一輛平時就跌跌撞撞、一直不保修的破車，一踩油門就瘋開半個月。一年搞個四五次，就是鋼筋鐵打的汽車，這么折騰，開個20多年也報廢了。

環境：我們無力改變的現實

我是個大而化之的粗人，從來沒有抱怨過周邊的環境多么糟糕。2001年去日本北海道，那里環境不錯，但我也沒因為這種對比而嫌棄上海多糟糕。2004年，聽到一個日本人抱怨說下了飛機喉嚨痛，我對此嗤之以鼻。

我真正體會到空氣污染是2007年從挪威回國。在北京下飛機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眼睛很酸，喉嚨發堵，那個日本人的話言猶在耳。我們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當然不敏感，但若是在一個空氣清新的地方住上若干年，便會深有體會。同期回國的若干好友，開始七嘴八舌地交流起來，我們似乎真的不適應中國國情了：喉嚨干、空氣嗆、超市吵，街上到處是車。這不是矯情，這是事實；這也不是牢騷，這是發自內心的感受。

回國半年，我和幾個朋友無一例外地病倒了。光頭嘲笑我們，是挪威那個地兒太干凈了，像無菌實驗室，一幫中國小耗子關到里面幾年，再放回原來的環境，身體里的免疫系統和抗體都不能抵御實驗室以外的病菌入侵。也許真是這樣，我不多的回國的朋友里面，除了我，梅森得了胸腺癌，甘霖得了血液方面的病。

上海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癌癥監測數據顯示，上海市區女性的癌癥發病率比20年前上升了近一倍，每100名上海女性中就有1人是癌癥患者。在我眼中，這些數據背后，是一個個即將離開人世的生命和經歷撕心裂肺般疼痛的、不再完整的家。

我并不是說，上海的污染讓我得了癌癥，而是覺得，這可能是我諸多癌癥成因中的一個因素：我不該毫無過渡期地從一個無菌實驗室出來就玩命地趕論文；不該在周邊充滿空氣污染、水污染和食品安全危機的大環境里，在免疫力全線下降的時候，壓力過大、用力過猛，讓長期積累的隱患一下子全部爆發。

家具：要命的疏忽，誰能想得到？

2007年我們的房子要處理，光頭憐惜那些沒怎么用過的家具，當寶貝一樣拉到了閔行研發中心。2009年，他開始研究除甲醛的納米活性炭。有次做實驗，他打開了甲醛測試儀，測試儀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一般來講，高于0.08已然對身體有危害，而屏幕上的指數是0.87！清查罪魁禍首，結果，那些家具的檢測指數對我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然而為時已晚，事隔半年，我查出了乳腺癌。

醫生說，腫瘤的腫塊是不容易形成的，癌癥的發生需要一個長期的、漸進的過程，要經歷多個階段。從正常細胞到演變成癌細胞，再到形成腫瘤，通常需要10年～20年，甚至更長時間。當危險因素對肌體的防御體系損害嚴重，肌體修復能力降低，細胞內基因變異累積至一定程度，癌癥才能發生。

據估計，從癌變開始到癌癥晚期，至少要兩年時間；乳腺癌在臨床發現腫塊前，平均隱匿時間為12年，確診以后的自然病程也有26.5個月～39.5個月。也就是說，我的乳腺癌很有可能是當時那批家具種下的種子，那些癌細胞經歷了漫長的等待，趁我體內免疫力防線有所減弱的時候奮起反攻。

光頭無語，我亦無言。這是要命的疏忽，然而，誰能想得到呢？

一日在病房聊天，我開玩笑地說：“說不定你那個國家專利日后賣得很火，記者會專門報道你：‘甲醛家具殘害愛妻斃命，交大教授畢生創發明復仇。’”沒想到光頭歇斯底里地啞著喉嚨吼：“我寧可一輩子碌碌無為，也不想聽到這種話從任何人嘴里說出來！”我突然意識到，我這句話對他是天大的諷刺：一個終年埋頭在實驗室發明了除甲醛新材料的人，卻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愛人經年累月地浸泡在甲醛超標的環境里，最終得了絕癥。

注：于娟，32歲，祖籍山東濟寧。本科就讀于上海交大，在復旦大學獲得碩士、博士學位，后赴挪威深造，回國后任職于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2009年12月，被確診患乳腺癌，2010年1月2日，被進一步確診乳腺癌晚期，2011年4月19日病逝。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