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西方兩種異質文化碰撞交接的環境中,眾多藝術家陷入迷茫,陶元慶將現代性與民族性融會貫通,形成了獨特的藝術特色,對推進中國現代書籍藝術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關鍵詞:陶元慶;書籍裝幀;美學歷史批評
陶元慶(1893—1929),字璇卿,浙江會稽陶堰人,是新文化運動中最早為魯迅作品設計封面的專業畫家。他既擅長油畫、中國畫,又擅長書籍裝幀。魯迅在《當陶元慶君的繪畫展覽——我所要說的幾句話》中指出當時中國青年的苦悶,“世界的時代思潮早已六面襲來,而自己還拘禁在三千年陳的桎梏里”[1],但是,“陶元慶君的繪畫,是沒有這兩重桎梏的。就因為內外兩面,都和世界的時代思潮合流, 而又并未梏亡中國的民族性”[2]。當中西方兩種異質文化碰撞交接,多數人迷茫的時候,陶元慶積極探索,將現代性與民族性融會貫通,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對推進中國現代書籍藝術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本文將從美學歷史批評的角度評價陶元慶的裝幀藝術。
一、 內容與形式相統一
美由形式與內容兩部分構成。圖案作為一種特殊的藝術符號, 以外在的形式表現人類的內在情感, 將人們的內在情感對象化, 投射到客觀形式中,并通過這種形式將內在情感呈現出來供讀者欣賞其中的美。圖案本身是一種視覺藝術,能給人以直觀的視覺沖擊力,這是書本內容不能直接達到的。陶元慶把圖案作為書籍裝幀藝術的主要藝術手段,通過其圖案的外在形式引導讀者去探究書的內容的意蘊和特性。這是陶元慶裝幀藝術的一個重要美學特征。
五四新文藝書籍中,第一次用圖案來設計封面的書籍就是陶元慶為魯迅先生創作的《苦悶的象征》的封面。畫面中,一個半裸的女子,披著波浪似的黑發、用腳趾夾著釵的柄、又用嘴和舌舔著這染了血的武器的尖頭的婦人,整個情景充滿了恐怖的氣息,表達作品的內涵 “苦悶的象征”。畫面色彩對比鮮明,采用了黑、白、灰、紅等顏色,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魯迅先生大加贊賞:“有元慶作的封面畫,使這書披上了凄艷的新裝”[3],許欽文更認為它“首創了新文藝書籍的封面畫”。這本書初版時因為經費所限,封面是單色印成的,后來再版時用初版售完后的版稅作為補充經費,將封面原來的單色還原為復色,視覺效果更加強烈,畫面更富有美感。
二、 多樣化的藝術表現手法
美的形式對美的內涵的表達,可以通過多樣化的藝術手法來實現。陶元慶的裝幀藝術博采眾長,綜合運用國畫、西畫、圖案、色彩等,將多種藝術手法熔于一爐。
魯迅邀請他設計《墳》的封面時說:“我的意思是只要和‘墳’的意義絕無關系的裝飾就好。”在《墳》的封面設計中,陶元慶運用了線條創作的手法,采用直線、橫線、三角形, 用直線畫出棺材、墳墩、樹干, 使畫面表現出荒無人煙般的寂靜。三角形構成的墳墩,營造了一幅包含著死的氣息的畫面,傳達出作品蘊含的主旨。
《彷徨》的封面設計獨特,多種色彩的運用使畫面更具有表現力。畫面底色是橘紅色,深藍色的三個人似坐又似行,旁邊畫著一個快下山的太陽,作品線條粗獷簡潔,紅與藍的搭配使整幅畫面充滿緊張感,傳達出 “彷徨”的情緒。魯迅在1926年10月29日給陶元慶的信上說:“彷徨的書面實在非常有力, 看了使人感動。” 同年的11月22日, 他在給陶元慶的信上又說,來上海的一位叫Eeke的德國研究美學的學者, 看了這幀彷徨的封面畫, 也加以贊許。
三、 圖形與內涵相統一
在書籍裝幀學中,書籍內容是主體, 書籍設計對書籍內容的表達具有輔助作用。設計形式在美學上具有相對獨立性, 如何以最少的素材來創造最大的空間, 用最簡潔的語言表達出深刻的內涵是非常重要的。在書籍設計中,圖形作為一種藝術符號,對于文本內涵的解讀具有高度凝煉性。這種表達,不是直觀簡單的描摹,而是一種形神兼備的表達,是圖形與內涵的統一。
《唐宋傳奇集》的設計也很特別,整個畫面封面素樸靜穆,古風悠然。用寫意的筆法勾勒出人物、馬車、不求形似,車輪和鳴鑼似圓非圓,用線條傳達出人物的速度、馬的行進和樹的姿態,畫面富有動感。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物的形態,追求神似,將寓意和圖案統一,傳達出高遠的意趣。這種用寫意的手法表達性情則是他的裝幀藝術特色之一。
在為《仿佛如此》設計封面時, 陶元慶塑造了一個泥人模樣的人物,瞠目的樣子,低頭俯視大地,若有所思。這幅畫面的設計很有特色,圖案很直觀地表現了“仿佛如此”的主題。讀者從畫面人物的神態領悟到其中的寓意,使讀者產生感動和內心的共鳴。
四、 民族性與時代性融合
五四時期,面對西方文化的強勢侵入,多數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提出了“整理國故”、提倡國學,以捍衛和拯救自身的傳統文化。魯迅說他們:“世界的時代思潮早已六面襲來,而自己還拘禁在三千年陳的桎梏里。”在這一片頑固堅守中,陶元慶無疑是具有超前眼光的。面對東西方文化的沖突,他沒有故步自封,而是選擇跟隨時代潮流和世界文明的發展,在創作的過程中將民族性與時代性融合。魯迅評價:“陶元慶君的繪畫,是沒有這兩重桎梏的。就因為內外兩面,都和世界的時代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國的民族性。”
中國古代書籍裝幀,以典雅古樸、大氣簡約為主。封面以單色為底,書名為整個封面的主體,沒有圖案設計和多種色彩,完全符合中國傳統的審美標準。五四之后,面對魯迅先生的拿來主義,陶元慶以新的形、新的色來寫出他自己的世界,同時又保持設計的民族性。如《唐宋集傳奇》的封面中用中國古代大寫意的手法畫出人物、車馬。在《苦悶的象征》的封面設計中, 陶元慶汲取了民族的養分,畫上了古代的兵器三刺戟, 再運用現代化的表現手法,賦予畫面抽象美和民族性的內涵。
其中陶元慶中西藝術融合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為魯迅《故鄉》設計的封面“大紅袍”。“那本是‘恐怖美’的表現,去其病態的因素,基本保持了原有的神情:悲苦、憤怒、堅強。藍衫、紅袍和高底靴是古裝戲中常見的。握劍的姿勢采自京劇的武生,加以便化、統一表現就是了。”談到這幅設計的靈感,是取自故鄉紹興戲《女吊》的意境。有一次他從北京天橋的戲院看戲出來后,為舞臺上的藝術形象深深感動而徹夜畫出的。這一作品,陶元慶汲取多元的藝術感悟,創意內涵來自傳統,表現的手法卻是西方的繪畫技巧,可以說是融匯了現代性與民族性的獨特的藝術作品,后來許欽文把他創作這幅畫的經過講給魯迅聽,魯迅沉醉其中,評價說:“璇卿的那幅‘大紅袍’,我已親眼看見過了,有力量、對照強烈,仍然調和、鮮明。握劍的姿態很醒目。”
陶元慶書籍裝幀美學領風氣之先,運用了多種藝術手法,用新的形和新的色,通過圖案設計傳達文本的寓意內涵,達到形式與內容的統一,同時汲取中國傳統文化的靈感,用西方的繪畫技巧作為表達手法,體現了現代性與民族性的統一,促進了封面設計現代化的進程, 在中國裝幀史上影響巨大。雖然陶元慶36歲時英年早逝,留下的作品不過三十余幅,且大部分是為魯迅先生和許欽文先生而作的,但是他獨特的裝幀設計歷程短暫卻輝煌,其成就為后人永遠稱頌。
注釋:
[1][2] 魯迅:《而已集》,漓江出版社2001年版,第151頁、第152頁。
[3] 魯迅:《苦悶的象征》,鳳凰出版傳媒集團2008年版,第1頁。
(作者單位:安徽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