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嵇康《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的自然之趣

摘要：嵇康是正始時期玄學的代表人物，《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首是嵇康四言詩的代表作，乃嵇康為送其兄嵇喜入司馬氏軍幕而作。就嵇康個人追求及其政治態度而言，其組詩體現出了一種自然之趣。

關鍵詞：嵇康；個人追求；政治態度；自然之趣

嵇康，字叔夜，魏晉著名的玄學家之一。他早年喪父，母親孫氏和長兄對嵇康倍加憐愛與嬌慣，使其恃寵放縱，毫無約束，追求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其《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談到：“加少孤露，母兄驕恣，不涉經學，又讀老莊，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逸之情轉篤。”[1]成年后的嵇康更是寄托理想于老莊，據《晉書》載：“長好老莊”[2]，老莊思想主要是崇尚清凈、自然、返樸歸真。嵇康在其《釋私論》中論述：“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3]他主張順應人的自然天性，去追求一種自在自得的人生。這種人生觀與嵇康崇尚的玄學緊密相連，徐公持在論及嵇康與玄學的關系時認為：“嵇康潛心玄學，服膺老莊，其玄學思想核心亦崇尚自然。”[4]那么這種崇尚自然、追求自然無疑會影響到他的詩歌創作。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作為嵇康四言詩的代表作，表面看多是描繪景色之作，借景抒發對兄長的思念之情，但字里行間流露的卻是詩人對恬靜從容、自在自得的生活的追求與向往。他想象兄長在軍中的英姿：

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

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盻生姿。[5]

從表層上說，是想象嵇喜從軍以后戎馬騎射的生活。但借此寫出了一種縱橫馳騁、自由無羈的人生境界。人生至此，真是如意舒展、毫無壓迫、毫無滯塞，這不是很美的自然之境界嗎？

也有想象軍中生活的悠然自得：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玄。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6]

從表層意義上看，是想象嵇喜在行軍休息時領略山水之趣的情景，詩中涉及到的蘭圃、華山、平皋、長川，多為他想象中的生活環境。在這樣的大自然中，游覽、垂釣、弦歌是基本的生活狀態，他陶醉于悠然自得中，也借此寫出了自己所向往的游樂于天地自然之道而忘懷人世的境界。

他的詩中不乏游魚落雁之趣，樂在其中：

攜我好仇，載我輕車。南凌長阜，北厲清渠。

仰落驚鴻，俯引淵魚。盤于游田，其樂只且。[7]

嵇康筆下的飛鳥游魚、山川河水，無不悠游自在，閑適淡然，詩人借大自然的萬物生靈直抒胸臆，其實這何嘗不是詩人向往的生活呢？游魚與驚鴻也好，縱馬馳騁與流磻平皋也罷，詩人渴望自由，追求自由的心境一目了然。應該說嵇康所向往與追求的生活是可以觸及的，并非莊子式的那種逍遙游的人生境界無法觸摸，羅宗強在論及嵇康的人生追求時，指出：“嵇康追求一種恬靜寡欲、超然自適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最基本的特點，便是返歸自然，但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是虛無縹緲，而是悠游適意，自足懷抱。這正是玄學思潮在人生理想上的一種典型反映。”[8]嵇康不但在思想上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同時也身體力行地追求自由的生活。嵇康特立獨行，任性放達的個性，使他的一生與大自然有不解之緣，他隱居山林，喜好山水，追求超凡脫俗的生活境界，而這種對人生理想境界的追求又與大自然的美有機地融為一體，體現詩人追求自由人生的高遠境界。

嵇康的一生是短暫的，他的一生都在追求自由灑脫、任性放達的生活，曾以打鐵為生，寄托于藥與酒，甚至隱居山林。他也曾有過仕途，據《晉書》載：“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9]中散大夫乃一閑職，之所以得到這么一個官職，大概是因為他是曹魏姻親的緣故。按照常理，嵇康理應步入仕途，但事實是相反的。那么嵇康對于當時的政治又持何種態度呢？在《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中談到：“及山濤為選曹郎，舉康自代，康答書拒絕，因自說不堪流俗，而非薄湯、武。”[10]從中我們能看出嵇康與仕途決裂的堅定態度，他不愿做官，否定名教。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棄所樂，而從其所懼哉！”[11] 從中能體會到嵇康不愿做官的原因。當然，也有許多有關嵇康何以厭惡仕途的解釋，其中有一種解釋是嵇康是曹魏姻親不愿為司馬氏所用，這似乎與嵇康追求自然的本性不合。羅宗強在談到嵇康的政治態度時認為：“嵇康并不是因為反對司馬氏才不愿做官的。實實在在是因為他有一種厭惡榮華名利的情緒。”[12]嵇康的這種政治態度理所當然也會影響到他的詩歌創作，對兄長從軍入仕肯定是持否定態度的。在其《贈兄秀才入軍詩》中表現得尤其明顯。他在詩中說：

所親安在，舍我遠邁。棄此蓀芷，襲彼蕭艾。

雖曰幽深，豈無顛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13]

這顯然認為嵇喜是棄芳潔而取污臭了，也隱隱流露了作者對兄長“棄此蓀芷，襲彼蕭艾”的深深遺憾。

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鑒，歸之自然。萬物為一，四海同宅。

與彼共之，予何所惜。生若浮寄，暫見忽終。世故紓紜，棄之八戎。澤雉雖饑，

不愿園林。安能服御，勞形苦心。身貴名賤，榮辱何在。貴得肆志，縱心無悔。[14]

他從內心深處是不愿追求仕途、鄙視功名的，他把這些看成是對自己自由的約束，希望兄長能有所醒悟，“身貴名賤”“縱心無悔”“歸之自然”，享受自由人生的樂趣。

縱觀嵇康的《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其大多體現出了作者人生的旨趣，他追求的是一種不被世俗所累、不受禮法約束、與自然相親，心與道冥的理想人生。他呼喚自然，不愧是后世士人尋求自然人生的典范。

注釋：

[1][2][3][9][11] （唐）房玄齡等：《晉書》（第五冊），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371頁、第1369頁、第1369頁、第1369頁、第1371頁。

[4] 徐公持：《魏晉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01頁。

[5][6][7][13][14] 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9月第1版，第482-483頁、第483頁、第482

頁、第482頁、第483-484頁。

[8][12] 羅宗強：《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90頁、第102頁。

[10] （晉）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606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