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忠于愛情和婚姻是《寒夜》中的女性自覺、不自覺選擇的結果。知識女性如曾樹生,有意識地追求完美愛情,不惜犧牲家庭;方太太等安心地接受生活所呈獻給她們的一切,無所謂精神理想。曾樹生堅持了精神追求的圓滿,留下了婚姻生活的遺恨;方太太等收獲了安生圓滿,留下了無法挽回的精神缺憾。
關鍵詞:文本;自覺性;結果
《寒夜》中所寫人物不多,女性占了很大比例。曾樹生和汪母是新、舊女性的典型代表,汪家的矛盾以曾樹生為中心。其中婆媳矛盾不可調和,夫妻矛盾與其說是N年之癢,不如說是他們的愛情遭到柴米油鹽的考驗,小宣母子的矛盾在于血濃于水的親情變得比水還淡。一直炫耀自己是“拿花轎接來”的汪母,固執而富有“戀子情結”[1],丈夫過早去世,她就守著兒子過了一輩子,為兒子去做洗衣老媽子也心甘情愿。鄰居張太太是個溫順的女人,公務員丈夫并未帶給他優越的物質享受:她“額上幾條憂郁的皺紋還是十分顯露,雙眉也沒有完全展開”,“生活把她壓得太苦了”[2]。其中柏青的妻子,在婚禮上始終帶著甜甜的笑,年紀輕輕卻難產而死。原住二樓的方太太,在曾樹生從蘭州回來找汪文宣時出場,她熱情溫柔而富有母性,在以前的曾樹生家對著嬰兒唱催眠曲,喚起了曾樹生對小宣的母愛。
《寒夜》中的女性都已婚而有家。她們的婚姻愛情趨向和選擇就體現在現實的生活中,故在小說文本的基礎上,不妨比較一下張太太、方太太、柏青的妻子、汪母和曾樹生在婚姻愛情中的不同思想行為。
一、文本:忠于愛情和婚姻
愛情和婚姻永遠是糾纏不清的話題。婚姻是圍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極富消極現實主義的色彩。對愛情,總少不了積極浪漫主義的因子。愛情是一種最純粹的感情,像甘醇的酒,愈飲愈醉……忠于愛情,即無條件地追求一種無私專一、輕松自由的情感。忠于婚姻,即在婚姻和日常生活中完成對家庭的義務與責任。
在特定的文化和時代背景下,有理想有追求的知識女性傾心于愛情,但忠于婚姻卻有一定難度,曾樹生即是如此。盡管汪母看她不順眼,丈夫很懦弱,生活也很困難,但她一直保持著對愛情的忠誠,對丈夫始終如一。后來終于無法忍受汪母的冷嘲熱諷,調職遠走蘭州。新派女性只忠于浪漫理想,忠于美好愛情的精神可見一斑,與她對不甘平庸生活的理想追求何其契合!反觀她的精神狀況,曾樹生忠于愛情,也反映了知識女性對這一理想境界的執著。
恩格斯說:“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然而,曾樹生和汪文宣有愛的婚姻在汪母的眼里卻是不道德的,因為她和汪文宣并未正式舉行過婚禮。柏青的妻子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婚禮上的柏青妻子甜甜的笑被扼殺于無形,連同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張太太早就做好了和汪家一起逃到鄉下的打算,丈夫的職務隨時可能被撤掉,她能果敢地規劃未來,可見她這個家庭主婦很稱職。她哄孩子入睡,完全忘了客人的存在。送曾樹生離開時,還在抱怨“真討厭,現在還在停電。勝利了兩個多月,什么事情都沒有變好,有的反而更壞”。她全心全意過眼下的日子,為之悲,為之喜。無論命運如何變幻,這四位女性都能安分地接受既定的生活,忠于婚姻。
曾樹生與這四位女性的差別顯而易見。追求理想愛情的樹生不惜打破已有的婚姻,破繭成蝶;安于婚姻的四位女性不知不覺掩埋了愛情。就這樣,《寒夜》中的女性分別成了忠于浪漫主義愛情和忠于現實主義婚姻的信徒。
二、自覺性:有意識追求和無意識接受
唯物論者認為客觀世界是可以改變的,人具有主觀能動性,機遇就在你面前,關鍵看你如何把握;宿命論者認為一切都是早已注定,與其掙扎反抗不如接受現狀。面對婚姻和愛情,《寒夜》女性的思想和行為雖然不能被貼上唯物論者和宿命論者的標簽,卻也是“兩種不同的生命力狀態”[3],從側面體現出巴金的悲憫和體恤情懷。
曾樹生是個善良而覺醒的女人。她接受過新式教育,行為 “離經叛道”,比如未婚同居,“在外面交男朋友”,不賢惠、不顧家等。她能接受沒有婚禮的家庭,卻忍受不了備受歧視的婚姻,即使這種歧視并非來自丈夫,也著實讓這個家沉悶了。由重慶去蘭州之前,她一直因現代知識女性對五十歲老太太的憐憫而沉默,可她意識里的自我精神依然強大而活躍。這種自我精神在汪文宣寫信要她向汪母道歉時爆發了出來。她呼喚著早已被婚姻禁錮的自由,呼喚著男女之間真正平等而相互吸引,而不是委曲一方對另一方產生同情和憐憫。曾樹生有意識地追求真摯的愛情和充實的婚姻,她身上差不多消褪了婚姻必備的妻性和母性。[4]
生物界弱肉強食的理論同樣適用于人類。不完全宿命論者無意識地接受現狀,分化出了生活的弱者和強者。柏青的妻子喚不回在機關工作的丈夫,慘叫一兩百聲而死,生命力被嚴酷地摧殘。受過舊式教育的汪母守了半輩子寡,老了卻不得不為了生計而賤價出賣勞動力,兒子死后便攜幼孫流落異鄉。家庭支撐著方太太,但偶爾也會發發牢騷。張太太可以算是強者,人看起來依舊溫順,雖因營養不良而蒼白憂郁,卻能夠在柴米油鹽和戰火中依然精明干練。她的生命力在悄悄蔓延。
追求想要的并不就是聰明,接受已有的并不就是愚笨。有意識追求理想的婚姻愛情,無意實現現實的婚姻愛情;有意識接受現有的婚姻愛情,無意追求理想的婚姻愛情。可見曾樹生和其他《寒夜》女性有本質上的不同,是活在現實中和活在理想中的區別。巴金只是客觀地展現生活本來的形態,無意褒此貶彼。所以,這種有意識和無意識都平等地體現了先生的悲憫情懷。
三、結果:無悔的缺憾和遺憾的圓滿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們在生活中拼命追求一種東西的時候,可能會同時失去另一種東西,“贏得了天下輸了她”。
《寒夜》結尾寫到曾樹生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從蘭州回到山城,沒想到“死的死了,走的走了”[5],慶幸的是遇到了方太太。《寒夜》中兩個不同生活趨向、不同意識覺悟的女性相遇了。文本以對話形式交代了人物歸屬和時局背景,也顯出了二人的沖突性對比。曾樹生“裝束入時”地從人力車上下來,“走過了黑洞似的過道”,去敲自己家的門。進去之后看到“自己用過的家具:方桌、書桌、小書架、碗櫥、床……”,“破的修理好了,舊的弄干凈了,墻壁刷得白白的”。但這已經是“方太太家”。爭取個人自由的女性和安心過日子的女性在物質和精神面貌上迥然不同。曾樹生還在堅持自己浪漫主義的理想愛情,顯示出以家庭破裂和個人名譽受損為代價的不屈,她是精神上的勝利者,“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與此相較,那些被生活所改變,為生活所降服的女性不能不相形見絀。
《尾聲》也向我們展示了兩位女性生活的圓滿和缺憾。方太太家用的是曾樹生原來的房子,其中實質性的東西卻改變了,也許是家庭的溫暖,也許是夫妻、父母子女的歡樂……曾樹生坐在里面“卻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一個生客”[6]。方太太和嬰孩所營造出的家庭氛圍令曾樹生母性頓生,深深地悔恨自己未盡到責任。她的家庭已然如此:婆婆不正視她,丈夫已入土,兒子不知所蹤。她信里口口聲聲說沒經過結婚,也不必要離婚,可這個實實在在的家庭確實破裂了,她的婚姻生活失敗了。“夜的確太冷了。她需要溫暖。”短短兩句話,透骨地涼,意味深長。她需要什么樣的“溫暖”?也許來自當時的政府和社會,也許來自遙遠的人性關懷,也許來自……更多的是來自家庭吧!沒有天倫之樂的女性生活如何不是一大缺憾?
曾樹生在精神上是勝利者,她以旺盛的生命力追求理想和愛情,卻失去了實實在在的婚姻家庭生活。現實的缺憾使她在夜里感到寒冷。方太太在戰后的房子里慘淡生活,平庸宣告了她作為精神的“人”的死亡。她也許會被磨平棱角,滿腦子的柴米油鹽、吃喝拉撒,但她擁有屬于這個家的圓滿,無覺醒亦無所謂后悔。無悔的缺憾和遺憾的圓滿便成為《寒夜》女性婚姻愛情中獨特的辯證關系。
在戰火紛飛、人心惶惶的時代背景下,忠于愛情和忠于婚姻是《寒夜》女性自覺或不自覺的選擇的結果。知識女性如曾樹生有意識地追求完美愛情,不惜犧牲家庭;方太太等安心地接受生活所呈獻給她們的,無所謂精神理想。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曾樹生堅持了精神追求的圓滿,留下了婚姻生活的遺恨;方太太等收獲了安生圓滿,留下了無法挽回的精神缺憾。
注釋:
[1] 馮靜:《對〈寒夜〉中汪母心理的分析》,《安康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
[2][5][6] 巴金:《寒夜》,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43頁、第256頁、第252頁。
[3] 盧曉:《兩種不同生命力狀態的沖突——論〈寒夜〉中的愛情悲劇》,《大家》2010年第8期。
[4] 參見王芳麗《曾樹生的妻性和母性——對巴金〈寒夜〉曾樹生形象的再認識》,《山西煤炭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