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夏日的午后,多日不見的好友約我吃飯,地點在紅磨坊。友人唇間淡然吐出的這三個字,給我的聽覺制造出霎間閃跳的效果。嗯,有種格林童話的意蘊。
我說,名字挺好聽各,就是不知道在哪條街上?
友人說,不在喧囂的城市,而在城區隔水東望的彼岸。
雖然居住在市區,但長期從事著自閉式的寫作,不知道這個所在,自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吸引我的不是新奇,而是心底的一股默契:紅磨坊,仿佛在前世熟悉的名字,此刻走近,該是緣定。
于是,我遵照友人電話中的指引,欣然前往。沿濱河大道東行,在新體育中心門前步下白河濕地公園的斜坡,就到了紅磨坊度假村設立在白河岸邊的小碼頭。時值傍晚,一輪斜陽泊在天邊,把余暉投向大地,往西望去,沿河兩岸的參差樓群就鍍上一層黃紅色的氤氳,口水河面上波光粼粼,在一片金晃晃的迷離中,紅磨坊度假村的大型廣告牌在河東岸若隱若現。
小渡船是紅磨坊度假村專門設立的水上交通工具,能坐二十來人。我跟隨一船游興濃郁的人,于談笑風生中一忽兒就到了對岸,入眼便是一座與小碼頭相接的小橋,叫棧橋。竹筏編制,寬約三尺,離地一米。踏于橋上,仿佛聆聽小渡船上的尾曲,晃晃悠悠中摻合著吱吱嘎嘎。棧橋兩邊是一棵棵高聳林立的楊樹,從橋下的竹筏縫隙里鉆入眼底的是碧綠的草圃和為它作襯底的一汪汪淺水……一幅清幽怡人的畫卷敞開坦然超凡的懷抱,悄無聲息地“收容”了我們這群俗人。
走過棧橋,就是紅磨坊度假村的西大門,大門兩邊是黑漆的鐵柵欄,清晰可見園內茂密的梨樹。熱鬧非凡的枝葉間露出拳頭大的黃梨的笑面。梨樹的空隙里是一畦畦菜圃。在梨枝菜叢間,坐落著幾棟一、二層高的房舍,它們安靜地站在天空之下,夕陽的光灑落在青的磚和紅的瓦上,郁郁蔥蔥的云彩正沿著房舍的邊緣翻滾流蕩著。把墻口和屋檐的飛拱撩撥得翩翩欲仙。
來不及細細游覽紅磨坊度假村,夜幕就張開大網,將人間天上攬入懷抱。友人提議在度假村北端的繡樓進餐,我卻選了西側的一間小茅草庵。坐在庵里,有陣陣清風襲來,夏夜的知了拼了死活地叫。更顯出郊野的靜怡。蛙聲也不甘示弱,應和著知了的鳴唱此起彼伏。
菜是家常的,雞蛋炒地曲蓮、菜蟒、生菜豆腐皮、小巧玲瓏的窩窩頭……散發著濃濃的鄉情。友人說這些菜都是園子里自家種的,全是無公害綠色食品。
對坐的人是知己的,一顰一笑都牽著細微的情愫。這樣的夏夜,攬著清風入座草庵,面前三杯兩盞淡酒,唇間談古論今,內里是“惺惺惜惺惺”的質,真是進入了“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的境地。
檻外的白河水恬美柔靜,把白日的一切喧騰都擲于腹底。記得《廊橋遺夢》中的羅伯特,金凱在弗蘭西斯卡的耳邊說過:“在一個充滿混沌不清的宇宙中,這樣的明確的亭只能出現一次,不論你活幾生幾世,以后永不再現?!笔堑?,永不再現了。我想,這世界上一定有些事是不可更改的,無論如何,我們必須遇見在這種時光仿佛可以凝固的夏夜,比如我和友人,比如我和紅磨坊的融合……
那晚,我和友人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入住紅磨坊度假村的農舍。如城區賓館般潔凈舒適、設施齊備的房間,卻多了一份彌足難得的靜怡,瀟瀟的風起竹蕩聲成了紅磨坊在靜夜里惟一的背景音樂。我在這輕揚的樂聲里仰望浩瀚的星空,獲得了一種內心的寧靜和大氣,它們使我有力量去做一個踏雪無痕涉水無跡的忍者。心靈的平靜和大氣是生命至高的價值體現,是忍者之圣,我卻在紅磨坊度假村的靜夜里,與它們不經意地溝通了無限。這難道不是前世的緣定和今生的必然嗎?
我以為紅磨坊的一切都是寧靜書寫的。然而,當又一個白晝到來,鮮嫩、抒情而又柔美的曙光從東方升起,我的腳印遍及度假村的“領地”,卻被眼眸所及的事物一下子拉入歷史的支脈里:身著戎裝。臂戴紅袖章的服務員;人民公社、合作社、革委會、桃花寨、杏花村等名字別致的餐廳,室內墻上掛著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等領袖人物的畫像和一條條大紅紙書寫的毛主席語錄,還有一幅幅諸如“農業學大寨”等的水彩畫;迎南大門(度假村的正門,連接白河鎮境內通往紅磨坊的陸路)不遠豎起的一米來高的石碑上刻著。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共產黨”兩行字,字體流暢、柔和得像液體,又體現出極深蘊極堅韌的液體骨力。
一瞬間,這兩行字如秦磚漢瓦一樣有了朝代,它們出自那段戰火紛飛的年代,卻光耀著萬代千秋的華夏兒女;石碑西側的井上,駕著一副銹跡斑斑的轆轤,“轆轆轆”地向世人講述著那些風塵仆仆的過往;再西側是一問磨房,一盤大石磨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一頭毛驢圍著石磨周而復始地轉行,總也走不出日升月落的日子,原來,前一晚我們吃的那種摻著淡淡香甜味兒的窩窩頭與這匹毛驢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結;繼續往西,穿過菜圃,是一排沿黑漆柵欄而建的草廬,廬檐垂掛著一串串金黃的玉米穗、鮮紅的辣椒、月白色的蒜瓣子;石碑東側的水池上方。架設著水刮子,爬上去,腳蹬木板轉動風車,安裝在風車上的一個個小竹筒就能把水取上來,倒入水刮子旁邊的甬道里,流入放在地上的木桶或者其他容器,我不禁驚嘆,古人連取水的器具也設計得如此風情萬種;坐落在度假村中部的農耕文明展覽館可以說是紅磨坊的精華所在,小到糧票、布票、分幣、毛主席像章和帽徽,大到紡花車、織布機、花轎、木鏤雕花的方頂床、黃泥河草芥混凝而鑄的糧倉,還有舊時農民使用的犁耙等幾十種農耕器具均陳列館中……我徜徉在林林總總滿面風塵的器具中間,流連忘返。我喜歡這些老東西,喜歡時間的味道附著在這些載體上,把一些模糊的往事定格起來,化為永恒。我隔著時間的長河專注地凝視、撫摸、退想它們,這一刻,我的魂魄飛入這些老東西里重活了一回,瞬間的人生過后,再抽身退回來,世界又美麗了許多……
紅磨坊度假村獨特的地理位置、文化氛圍和經營方式,使我陷入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幾乎不能自拔。我不得不佩服,紅磨坊度假村的創建者不愧為一位極富創意的人,他將作為中華民族之命脈的農耕文明與純天然、綠色健康的餐飲文化相結合,讓自然古樸的田園風情盡情蕩滌和潤澤現代人浮躁狂薄的生存形態。他讓紛呈走進紅磨坊度假村的中外游客,穿越時空的文化精華,取出墨盒品味中國歷史人文的筋骨和盛衰浮沉的寰變軌跡,感受中華民族昔舊的榮光和炎黃兒女卓越的創業精神,解讀東方式的智慧和品格,反思一個古老民族歷史的沉重與艱辛,進而,更自覺更理智地審視和運用中華文化的傳統與精髓。
“內中坦蕩如砥,得山靈水秀;外廓周到包蘊,見天精地英?!边@句詩賦予紅磨坊度假村的創始者,該是最貼切的寫照。
次日午后的暖暖陽光中。我別了紅磨坊度假村,與它一夜一天的相處,將成為我生命中最美的一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