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電影拼盤

□蘇抱琴

這三個影片，相互沒有關聯，僅僅因為在同一個周末被我看到，所以放在一起說，做一拼盤。

每個人的哀痛都很孤獨

《母女情深》（第56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當時以絕對優勢一舉奪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改編劇本五項奧斯卡獎，導演詹姆斯·布魯克斯），美國中產階級生活片。

一個50歲而拒絕做外婆的母親，因為她還要追求自己的戀愛——影片似乎給予了她裝嫩的權利——真是一個大度的國度。劇情開始便是女兒接這個母親的電話，然后女兒順便提醒她，早上是自己和丈夫享受夫妻生活的時光，請稍后打擾。

性在這里是非常自然的事，不像《七年之癢》那么壓抑。想就想了，要就要了，吃飯穿衣，無非如此，不管他是宇航員身份的暮年英雄，還是做了外婆的50歲女人，或者丈夫出軌之后，常年的家庭生活磨去了光芒的中年主婦（會利用一個偶然的機會，和另一個因為妻子腰疼而得不到性滿足的銀行職員幽會），大家各得其所。

這是生活片，沒有浪漫和抒情的調子，人到中年的女兒突然查出患了乳腺癌，卻也不是情節的助推劑，噩耗就以它本身那種沉重而不受重視的方式出現，重視的只有當事人自己！這個被丈夫背叛了的中年主婦，她不得不獨自面對一步步走來的死神，可是直到此刻母親還在像個閨蜜一樣向她訴說自己的愛情：宇航員終于在上了電車的前一刻，對他說出愛她的話——女兒忍無可忍，終于打斷了她：媽媽，我是一個病人，哪里還有心情聽這些！——盡管，事實上她們的確是最最深愛的母女。

女兒也抱著種種微茫的希望，但生活像刀子一樣，沒有留下任何余地，她不得不和孩子們話別。

那種哀痛是如此孤獨，我總是禁不住想起影片開頭她燦爛的笑，她和老公興致勃勃地過夫妻生活，她帶著孩子回母親的家，徹夜的談心，她是如此真實的一個人，就像我們自己，就像我們生活中常見的人，氣息可聞。但她沒有任何選擇余地地迎來了完全沒有預期的死亡！她最大的那個兒子最終也沒有向母親表示，他愛自己的母親。到最后，機會再也沒有了，他還是那樣別扭，那樣的冷漠和封閉——究竟根源于何處？

一切灰飛煙滅，對于那個走了的人說，但對所有其他的人生活還是照舊繼續。喪禮上，她的丈夫和那個將要替代她位置的女子在一起，很親密地出現。

人物穿的衣服都不算好看，裙子的式樣——似乎劇中每個女人都忘記了腰身是最重要的線條，而且主要人物的走姿、態度，故意那樣生活化，視覺上的美雅標準都不達標，可還是迷住了我——一切都是生活化的，生活本身的令人絕望和充滿魅力，都在于此，盡管它忠于現實的原則令視覺上為此有一點審美遺憾。

死了的已經死了，而活著的，還是要這么活下去——愛，是這個生命力旺盛的國度所信仰的，但愛的力量又是如此不可把握。

老實的，可能都是壓抑的

《七年之癢》，比利·懷德執導的喜劇精品，堪稱夢露演藝生涯中的里程碑，她飾演一個風姿撩人的都市女郎，令住在樓下的中年知識分子心猿意馬，笑料頻出。夢露站在地鐵通風口，白色裙擺被掀成一朵浪花的經典鏡頭，成為性感的代表性標志。

一個中年男人，中產階級，有一個女鄰居（瑪麗蓮·夢露扮演），職業是廣告演員，似乎屬意于他，其實是他自己的幻想，于是他開始大段大段的內心獨白。

這些獨白不像莎士比亞般的洶涌澎湃，而是意味盎然的，令人捧腹又如此可信，曲折而又自然的心理活動。他的想法轉變很快，將各種夸張了的情景一一當做現實，自我辯白，恐懼，擔憂，胡思亂想，將一個個小小的挫折夸大成世界的末日——我們中國人把這叫做意淫？

典型的中年居家男人，和妻子的激情都被磨光了，可是占有欲仍然強烈，對于外部世界的誘惑，躍躍欲試又忐忑不安，這些誘惑不可信地發生到家里來，戲劇化到喪失理性（夢露就在他的浴室里洗澡，竟然是真的，而他這一刻在廚房煮咖啡，可是再想不到有外人突然進來了），可是主人公最終也沒有喪失自己的理性，還是在窗臺上，向夢露扮演的女鄰居揮手，然后踏上了去外地給外出游玩的老婆孩子送船槳的旅程——導演終究是老實的，而老實人，終究還是壓抑了自己。

美國（部分）人的家庭倫理觀念，原來也這樣保守，不可想象。影片背景是六七十年代吧——性觀念最最開放的那個時期。看來在什么社會，都有因循傳統、恪守道德的人。

影片的看點在對人物內心的刻畫，以想象的各種鏡頭展現人物的思路與糾結，所以雖是室內劇的空間，卻并不像舞臺劇那么單一。那些心理活動刻薄而又貼心貼肺，灰色小人物掙扎的原來都是自己的內心，那才是他們人生最大的舞臺！

經典就是千篇一律又與眾不同

《理智與情感》，英國原著，美國電影，導演李安，愛情片，1996年獲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

看此片是在午夜，家人都睡后，電影頻道忽然失聲，但我堅持一氣看完，初衷是，本劇改變自奧斯汀的小說，與《傲慢與偏見》齊名。

畫面上，是英格蘭鄉村特有的靜謐閑適，一群人在鄉村的草地和樹木間，在他們中產階級的房子里呼吸和生活。小人物的瑣碎，家長里短，和張愛玲的作品有相似之處，不同在于張的作品大多灰暗，而奧斯汀的作品，卻有輕松俏皮的一面，且以喜劇為主，人物會閃現出生命自身的亮度。

劇情圍繞一對姐妹的愛情故事展開，姐姐艾麗諾性格沉靜，感情熱烈但不形于色，是那種經典的姐姐形象。當她們被繼承了遺產的哥哥嫂嫂趕出家門，來到鄉間，沒想到嫂子的弟弟愛德華卻對她一見傾心。

艾麗諾的扮演者功力老道，將那種強烈而有所克制的情感表現得很到位，只可惜年齡略大，神情清澈但略帶滄桑。妹妹是《泰坦尼克號》女主角的扮演者，在《理智與情感》劇組時凱特·溫斯萊特還不到20歲，一副充滿了朝氣的面孔，有著晨露的剔透和新鮮，嘴唇飽滿，唇角有一點彎曲，隱藏了一個青春少女全部的譏誚和脆弱。

當她在房子里，眾目睽睽下彈琴唱歌，當她充滿了感情地朗誦莎士比亞的愛情詩句，眉目間透出執著、熱烈、不顧一切的神情，將那個不意前來的布蘭登上校瞬間打動。但在瑪麗安的眼睛里，這位紳士過于老成沉悶，而她所要的愛情是詩歌一樣充滿激情的愛，所以，當她在大雨的野外邂逅花花公子威洛比，就迅速沉入愛河，典型的“先從書中見識了愛情，然后才戀愛”（張愛玲語）。

場景的轉換讓一切發生逆轉。這對姐妹來到倫敦，準備與心儀的男子一續前緣。姐姐卻偶然得知，一個無比信賴她的女友，竟然在五年前和愛德華私定婚約。在一個盛大的聚會上，姐姐終于遇見愛德華，預期的重逢變成了努力的克制，以及對二位新人的祝福。而妹妹在遇到朝思暮想的帥哥時，卻發現他正準備和一個陪嫁5萬英鎊的富家小姐結婚。

說起來真是平常不過的情節，一千年前的女孩子們也是這樣愛和傷痛著，然后老去；一千年后的女孩子也是這樣在青春中愛和尋覓，人類的故事永遠如此，上帝在天上看著我們，不知會不會打呵欠。但和蹩腳的言情決然不同，經典之所以稱為經典，實在是因為它有著經得起時間和空間拷問的質地。

最后故事以喜劇結尾：愛德華的母親不同意大兒子的婚事，剝奪了他的繼承權，改由小兒子繼承；堅持要嫁給愛德華的女友這時忽然發現，自己愛的其實是那個弟弟。于是愛德華終于再次出現在了姐姐的面前；而妹妹也在一場大雨的澆灌下大病一場，然后驀然回首，發現了一直忠誠深摯愛著她的布蘭登上校。

杰出的原著支撐了人物和故事，使之較尋常言情有了質的不同，細節飽滿而真實，故事發展合情合理。其次，創新性的改編，19世紀生活場景的真實還原，節奏的從容，這些一起成就了這部影片的經典，讓這看似沒有新意的故事有了永恒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