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岷源


4月春暖花開,然而個體戶的春天還會到來嗎?為此,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近日連續兩次強調了與個體戶前景相關的問題。
3月15日,他在“兩會”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及“千方百計擴大就業,大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服務業、小型微型企業和創新型科技企業,鼓勵自主創業”。3月30日,他又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的《個體工商戶條例(草案)》提出,“取消對個體工商戶從業人員人數、申請設立者身份的限制,放寬經營范圍,規定對個體工商戶的扶持、服務措施和個體工商戶從事經營活動的基本行為規范等。”
溫總理對個體戶的重視與這個群體所面臨的現實困境有直接關聯。
“個體戶”這個與改革開放相伴而生的“經濟弄潮兒”,曾經蘊藏著一個時代所釋放出的創富激情。上世紀90年代,他們在中國經濟的發展中扮演重要角色,可謂“三分天下有其一”。那時,他們解決了70%以上的新增城鎮就業、70%以上的城鎮再就業和80%以上的進城務工農民就業。
不過歲月流逝,現在的他們卻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據國家工商總局公布的數據,早在1999年全國實有個體工商戶3160萬戶,但到了2004年,這一數字下降為2350萬戶,5年間整整“縮水”810萬戶。直至2009年才略增為3184萬戶,與10年前相比多出24萬戶。
面對這條降谷底后吃力爬升的曲線,中央黨校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周天勇教授日前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給出的解釋是:“嚴格的登記制度、繁瑣的審批程序、沉重的稅費負擔,加之各種‘創業服務的缺失,讓很多個體戶的創業活力遭遇‘制度性冷漠。”
門檻太高
“橫在個體戶面前的門檻有三道,一是登記注冊的門檻,二是資金的門檻,三是一些行業特殊限定的門檻。在這些門檻面前,個體戶們有的望而卻步,有的被迎面潑來的一盆冷水澆滅了自己的創業熱情。”
周天勇對個體戶的生存狀況關注已久。“我們先說說登記注冊,比如擦皮鞋、賣冰棍、修理自行車或者在家開個網店,這些普通的經營在許多國家并不需要登記注冊,備案即可。而在國內,你不登記注冊就成非法經營,有些城市甚至提出,收廢品都要統一注冊、統一著裝。”
“這樣的‘準入制度,不是把很多人擋在門外嗎?這也是近些年個體戶日漸減少的重要原因之一,老實說,中國的創業環境在世界范圍內也是比較差的。”周天勇直言。
事實如他所言,在一些市場經濟國家,非登記企業大量存在,幾乎占所有企業數的1/3,他們不必注冊登記,只要依法經營、依法納稅即可。而我們呢?不僅注冊難,即使登記注冊了,如果碰上城市要搞現代化建設,那些小商小販、人力車、街頭攤點、小店小鋪等等或被拆遷或被整頓,把他們一掃而光,代之起來的是現代化的百貨商店。結果呢?城市干凈了,現代了,可老百姓的創業之門卻被堵上了。
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中國有1/10的人口在流動,除了從技術和資金含量最低的街頭攤販做起,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城市幾無立錐之地,而創業和就業的門檻就這樣高高地豎在他們的面前。
而在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包括非常發達的國家和地區,普遍容忍街頭攤販的存在。其中的一個案例是紐約市市長彭博就曾否決了市議會的“人行道攤位修正法案”。該法案在原有的允許商家出墻3英尺擺設攤位的規定中,增加了每年由交通局進行相關評估,對于嚴重影響公共交通的攤位出街部分給予取締,否則將終止核發或續發其業執照的條款。
彭博市長的否決卻大受紐約市華裔和韓裔超市業者的歡迎,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市議會通過了此法案,將直接扼殺全市超過2000個蔬菜水果零售商店、超級市場和花店的正常經營,扼殺移民社區的經濟發展和新移民小生意業者的生存權利。
不僅如此,國內個體戶登記注冊的手續和環節也是很繁雜的。前些年,美國哈佛大學、耶魯大學和世界銀行的4位教授對85個國家和地區的創業環境作了系統調查,結果顯示,從注冊一家公司到開業平均所必走的審批步驟,加拿大只需兩天,而我國需闖7道關,歷時111天。而各種注冊、執照申請與審批所需費用,在美國、英國、加拿大不到其人均年薪的1%,而在我國,這些費用占據了人均年薪的11%。
與周天勇的觀點形成呼應的是,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講師蘇振華則強調在自由創業方面,當下的制度同樣設置了諸多的創業門檻,最典型表現就是注冊資金的額度。
據我國的公司法規定,設立一家有限責任公司的注冊資本在30萬元到50萬元人民幣,最低的科技咨詢類公司也要10萬元人民幣。在注冊資本制度下,一個天才的創意會因為缺乏啟動資金而無法創業。
相反,在自由企業制度下,創業門檻很低,公民享有充分的自由創業權,注冊資本制度不存在或者僅是形式上的法規,如美國的“1美元注冊”制度。
“盡管‘個體和私營經濟作為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的提法寫進我國的《憲法》多年,卻因類似這樣的‘準入高門檻,眾多個體戶的成長夢想仍然面臨很多的屏障。”周天勇如是說。
稅費太重
由于我國經濟法規尚不健全,個體戶在成長過程中從沒人管到誰都管,經濟負擔不斷加重。絕大多數個體戶都有這樣的體會,店面開門后率先迎來的不是生意而是罰款,工商稅務、衛生環保,真是應有盡有。
現實的狀況是,個體戶們的確承擔了過高的稅費負擔。除了正常的稅收之外,各項管理費、檢查費不一而足,有的是行政收費,有的是捆綁收費,有的則是違規收費。如此重負之下,個體戶數量的“銳減”,或是一種不甘被盤剝的消極應對。
以稅費來說,很多中小企業主歷經坎坷自主創業,但在經營過程中要面對的33%的所得稅率、17%的增值稅率、5.5%的營業稅和各種附加稅,有的在繳納企業所得稅的同時,還要上繳個人所得稅。
周天勇告知本刊記者,“對大多數個體工商戶和中小企業而言,稅還只占其交給政府的1/3左右,而費占到近2/3,工商管理費、市場管理費、年檢費和質量檢驗費等等,不同的部門都向個體戶伸手收費,尤其是一些部門在機構改革之后,在其財政撥款不夠的情況下,他們就向個體戶變相收費、罰款,為部門收取更多日常經費。”
為此,周天勇還特地去作實地調查,他曾問一小飯館的老板,需要向政府繳納多少稅費。小老板拿出的單子顯示,除了稅務部門和工商部門收的稅費外,政府的其他19個部門收費69項,還沒算上有關部門花樣翻新的檢查和罰款。“如果這些小老板們不偷逃稅費,幾乎99%都得關門倒閉。”他以非常肯定的語氣告訴本刊記者。
另據全國工商聯的一份調查披露,某些地方個體和私營企業需繳納的費用,包括衛生費、勞動用工年檢費、土地發放費、耕地占補開發費、出外經營手續費、工商年鑒公告費、造地專項基金、發票結報費、市政押金、電腦票據工本費、土地設施管理費、房產抵押管理費等各項政府征收稅費和基金多達375種。而這還不包括各種攤派、贊助、協會收費、有償宣傳費、部門下達的報紙雜志費和非生產性招待費用。
“照理說,政府征稅,其理由來自政府將為社會提供相應的服務,然而,中小企業融資難是多年沒有解決的問題。收費的部門那么多,可他們又為個體戶提供了什么樣的服務?”周天勇直指問題的本質。
“婆婆”太多
個體戶群體是否繁榮和活躍,往往取決于它的生存環境,尤其是制度保障不可缺失。
周天勇認為,創建良好的創業環境,目前最急需的就是放寬政策,盡量放手讓他們去做好生意,同時少收他們的錢,除非有人搞染色饅頭圖財害命,或搞假冒偽劣,或販賣毒品了,那要對他們嚴懲重罰。
為此他還透過本刊建議,應該清理對創業不利的行政管制體制,允許備案型的個體、微型和中小非登記企業存在和發展;改變行政監管的重復、交叉、多層執法狀況,杜絕個別機構和公務員為了部門和個體利益惡意執法。應該清理和廢除對個體、微型和中小企業的各種收費和罰款,廢除財政對各執法部門的超收獎勵、罰款分成制度,形成一個有利于民眾創業的廉潔的政府環境。
事實上,這些年個體戶數量的急劇減少,并非中國人的創業激情減弱,相反,市場經濟運行這么多年,老百姓“當老板”的欲望更加強烈,致使個體戶數量劇減的原因,更多的是來自外部創業環境的制約。
有這么一個故事耐人尋味:浙江義烏的小商品市場聞名全國,大江南北的商品都云集此地進行交易,而后銷售到全國和世界各地。義烏僅僅是一個縣級市,資源稟賦稀缺,地處偏遠,在這塊土地上產生出世界級的交易中心無疑是一個經濟奇跡。
歷史上,大量的義烏人因家鄉土地貧瘠不得不遠走他鄉做點小買賣謀生,改革開放之初,當時的一位義烏市領導冒著“鼓勵投機倒把”的政治風險,在破舊的縣城里劃出一條偏僻的小街,讓小商販們自由交易。殊不知,就是這幫不起眼的擺攤設點、走鄉串戶的小商販創造了今天獨一無二的小商品城。據說,今天的義烏人還對當年的這位領導抱有很深的感激之情。而事實上,他們當年所做出的決策,在今天看來是微不足道的,他們只不過是默許了自發市場交易的存在。
義烏的故事折射出這樣一個道理:個體戶的創業其實并不需要特別的外部支持,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婆婆”,只需一個相對寬松的經營環境。
一邊是大量小企業和個體戶倒閉、掙扎,一邊是壟斷企業利潤、福利蒸蒸日上。
就我國的現狀而言,中小企業的生存困境,恰恰受到這樣兩方面的制約,一是壟斷企業的擠壓,二是一些權力部門出臺的歧視性政策。而這都與政府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系,需要政府去解決。“國務院通過‘個體工商戶條例的初衷即在于此,那就是:發揮個體工商戶在經濟社會發展和擴大就業中的重要作用,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工商戶健康發展。”周天勇如此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