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也有值得尊敬的一面

南方朔

這場地震海嘯，日本只有天災，沒有人禍，甚至還因人的努力認真，降低了天災的威力。我們有許多人非常痛恨日本，但痛恨歸痛恨，在痛恨的同時，我們也不要忘了，日本的確是個很值得尊敬的對手。

古代的士兵里，希臘的重裝步兵，羅馬的軍團重裝戰士，以及奧斯曼帝國的禁衛軍，都早已成了傳奇。但論先后他們都不及中古封建時代的騎士。在那個動亂的黑暗時代，缺乏家世背景的農民，只要有一匹駿馬，一副盔甲，一柄長劍，即可奉上帝之名，馳騁于戰場之間。而一個優秀的騎士可真不容易，他必須吃苦耐勞，驍勇善戰，善待袍澤。到了騎士制度穩定之后，他們還必須上馬即能執干戈，下馬即能賦詩，還必須忠勇仁愛，更要有高標準的榮譽心，以及對淑女懂得憐香惜玉的溫柔浪漫情懷。

騎士時代到了中古末期，現代初期的16世紀淡出，但騎士的內涵特質卻被保存了下來，它被轉化成人們期望的紳士品質，特別是上層精英更應以此來自勉。近代學者在論及封建社會轉化為資本主義社會及現代民族國家時都認為騎士精神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而學者們在談論封建社會的轉化時，也不忘提到日本，許多位重要學者都提到，能順利完成轉化的在歐洲之外就只有日本一國而已。日本在封建時代，幕府與大名的權力分散，商品市場經濟發達，加上有武士轉化而成的能干官僚階級，這都是日本由封建社會轉化為資本主義社會的重要內因。

中國人對日本有一種奇特的情懷，中國以前積弱，飽受列強欺侮。對日本，我們永不能遺忘，當然日本的欺侮最新，這是主因。但另一個原因也當然重要，那就是日本緊在近鄰，曾經以中國為師，算是中國人眼中的小老弟，被日本欺侮格外襯托出我們不長進的過去，這是一種很難堪的對比。中國人一講到日本就說“小日本”，即已充分顯露出我們的情懷，正因被這樣的情懷所干擾，我們就難免在有些時候會扭曲了對日本的判斷。

就以現在的大地震大海嘯而言，我其實是對日本人打從心里就非常佩服。里氏9級規模的地震及海嘯，換了全世界任何別的國家，死亡人數至少以數十萬計；換了任何別的國家，必然人心驚惶混亂，趁災而起的劫掠燒搶亂成一片。就以大美國為例，紐約市只不過是停電而已，就已搶成一團；上次卡特里娜風災，新奧爾良也亂成一團，甚至還槍聲大作，如果這次地震海嘯是發生在美國，它會亂成什么樣子已不想可知。最讓我欽佩的是東京、橫濱雖然震得地動山搖，貨物架及天花板掉滿地。但可沒聽說哪棟樓房倒塌。日本多震，它在建筑設計、建筑開發、建筑管理上早已全球第一。

最獨特的乃是震災之后，日本國民了不起的表現，沒有亂成一團，一切都井然有序。交通大亂，該排隊的還是耐著性子排隊。交通堵塞，許多人陷在車陣里超過10小時，也沒見什么人亂吼大罵，也沒什么人亂按喇叭。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人的素質，身處災難之中而能展現出這樣的素質，全世界大概只有日本了。日本這次真的給全世界上了寶貴的一課。

日幣5000圓鈔票上的肖像人物是新渡戶稻造，他是前代日本教育家、經濟學家和政治家，他在1899年出版《武士道》一書。在該書里他指出影響日本最深也最廣泛的乃是武士道精神，那是一種講究榮譽與知恥、知禮、敬業的人生態度，我們常說日本人認真，可以說即是武士道精神的具體顯露，西方所謂的騎士和紳士精神也近似之。日本人愈處危難之中，愈要用素質向全球證明自己。這場地震海嘯，日本只有天災，沒有人禍，甚至還因人的努力認真，降低了天災的威力。我們有許多人非常痛恨日本，但痛恨歸痛恨，在痛恨的同時，我們也不要忘了，日本的確是個很值得尊敬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