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春天的時候,我在塞維利亞鄉間拜訪了一處斗牛莊園,主人是一位擁有爵位的夫人,她招呼我們坐上大拖拉機,在她的領地巡視。那塊數百公頃的土地上有鹿,有馬,還有牛,專門用作斗牛比賽的牛,在這美麗的鄉間長到四五歲,然后被賣到西班牙各地的斗牛場。“你們可以去看看那些在飼養場里長大的牛,它們長到18個月就會被宰掉,而我這里的斗牛,生活條件很好,可以活四到五年。”男爵夫人大概見多了動物權益保護者,說起話來總維護斗牛的合法性:“目前,西班牙只有加泰羅尼亞和加納利群島這兩個地方立法禁止斗牛,這兩個地方嘛,你知道,加納利群島離西班牙本土有一千多公里,那里全是英國人,至于加泰羅尼亞,他們好像不喜歡西班牙的一切。”男爵夫人的一頭牛賣到塞維利亞要1萬歐元,賣到馬德里卻只要6000歐元,“因為馬德里的斗牛場有名氣啊,養斗牛的莊園都想把牛賣到馬德里,讓它們在最好的斗牛場上度過生命的最后20分鐘”。
夏天的時候,我到了馬德里,斗牛場的門票居然只要5歐元,場子里坐了八成觀眾,估計有一半是旅行者。導游說,西班牙的年輕人對斗牛沒什么興趣了,來看斗牛的大多是老人,斗牛場的走廊里貼著海報,號召大家為保留斗牛傳統簽字。“這是西班牙的一項傳統,如果沒有斗牛了,西班牙還是西班牙嗎?”走廊里有許多照片,記載觀看斗牛的那些著名觀眾,海明威、畢加索、達利。這是我第一次看斗牛,水泥看臺上人擠人,坐在我前面的是兩個中年漢子,其中一個是盲人,他的伙伴不停地向他講述場內的狀況,斗牛士帶著花鏢手、長矛手入場了,徒步的花鏢手穿的是繡銀的衣服,斗牛士和長矛手穿的是繡金的衣服,入場巡游充滿儀式感。比賽開始,第一頭上場的牛體重493公斤。
一場斗牛分為上下半場,每半場斗殺三頭牛,當晚出場三位斗牛士。斗牛的過程基本相同,先是幾名助手拿著披風capote將牛戲耍一番,然后花鏢手上場,把花鏢插入牛的脊背,此時牛開始流血,標槍手出場,他騎在馬上,胯下的馬披戴著重重盔甲,他等待機會把標槍插到牛背上。此時斗牛的血會不停地滴落在黃沙土上,斗牛士上場,也要先用披風將牛戲耍一番,在他將手中長劍插入牛背之前,他必須脫帽致意,請求比賽主管允許殺牛。斗牛比賽好看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斗牛士的姿態,斗牛士耍披風有固定的套路,所謂燈籠耍法,是斗牛士在原地以自身為軸轉圈;齊桂利納耍法,是斗牛士在身前耍披風,兩腿并立,身體朝牛過來的相反方向轉動,腰部要與沖過來的牛非常接近。此外還有胸前耍法、貝羅尼卡耍法等。三位斗牛士依次出場,很容易就能比較出誰的姿態更好。
我們這場第三位斗牛士的動作堪稱優雅,全場觀眾揮舞白色手絹,這是向比賽主管請求給與這位斗牛士額外的獎勵。不過,在殺掉三頭牛之后,觀眾紛紛退場,也許只有一半人會留下看完下半場,大多旅游者都是看看新鮮,然后就跑到小酒館里看弗拉明戈去了。我也是這樣的旅游者,我以前在電視里看過斗牛比賽,真到現場一看,發現一個問題,斗牛的整個過程都建立在牛的愚蠢之上,這牛是個死心眼,就知道對著披風猛撞,它在被戲耍和屠殺的過程中永遠不會醒悟,那個手拿披風的人才應該是它的攻擊目標,我看著斗牛士、助手、花鏢手、標槍手十來人輪番欺負一頭牛,總覺得有點兒勝之不武。整場比賽中最讓我興奮的是第二頭出場的花牛,它將一位標槍手連人帶馬撞翻在地,那馬披著重甲怎么也站不起來,上去一幫人將馬扶起來,全場觀眾發出噓聲,這樣的場面出現,這頭牛就會得到赦免,它站在場地中央,上來一群老牛,將它帶下去,它不會被當眾屠殺了,比賽主辦者會再派上一頭牛來重新開始。
斗牛當然是西班牙一個重要的傳統,歷史上有非常多的著名斗牛士。在看斗牛之前,我不會支持取消斗牛比賽,在看過斗牛之后,我也沒有變成一個動物權益保護者,但我可能不會再去看斗牛了,如果一定要看,也不會為斗牛士耍帥叫好,我會支持每一頭牛,期待它能撞出個人仰馬翻。